第31章 他來了
帶頭那位,黑铠黑甲,護龍頭盔,頸間的骷髅制頸鏈發着冷光,身上的紫貂大氅被晚風吹得獵獵有聲。
白鳳染發出一聲驚喜呼叫:“太子殿下……”
青瑰半仰着臉,沉寂的眼眸也現了絲狂熱。
可那李澤毓卻在将接近她們之時,臨時轉了個彎兒,朝我們這邊跑了過來,我看得清楚,李澤毓的嘴半開半合,表情惶急,他身後有一道黑影,倏忽而起,撲向他的脖頸,可他卻不顧其它,手裏彎刀忽地脫手,打着旋兒向我直沖了過來。
我呆呆地站着,不明所以,直至臉上濺起了鮮血,身後傳來師兄師姐的驚駭莫明的呼叫,:“小師妹……”
再聽到有物沉重的落地之聲,這才發現,那被斬成兩半的狼,離我不過半尺,雖頭顱被斬,依舊龇牙裂嘴,心有不甘地望着我喉嚨的方向。
這是一匹頭狼,身材高大,毛發披如潑墨。
我再轉臉向他,撲向他的黑影已被他摔落肩頭。
但他和侍衛小隊一甘分離,陣式立破,單人獨馬,立刻陷入了苦戰之中,狼群因頭狼被殺,激起怒火,竟是放棄其它人,如蜂湧一般地朝他撲了過去。
他騎的烏駒馬神駿之極,一下子踢翻了好幾匹惡狼,但最終卻被一匹狼咬斷了喉嚨,嘶叫着倒地。
只有我身邊,反倒暫時沒有狼來滋擾,我看着他左拙右支,如黑浪之中的小舟,眨眼便會被巨浪吞滅,我心道,這個人,雖救了我幾次,但那幾次,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卻為何會有危險?所以,那幾次算不上是他救的我,因此,他的死活,可不關我什麽事……可我想着這麽多的‘因為所以’,身形卻飛了起來,腳尖在群狼的身上點過,祥雲十八梯中的二梯運用到了極致,直向他沖了過去,臨到半空之中,我解開了自己的腰帶,抖得筆直,一下子卷向了他的腰,我只感覺我所有的力氣都在這一拉中使光了,這才看見他如願地向我飛了過來。
狼群失卻了目标,有些不知所措。
他被我這麽一拉,狼狽地跌倒在地,爬起身來,才向我望了過來,眼眸成了濃金之色:“你……救了我?”
我來不及和他寒喧,望着四周圍找準了目标又想撲上來的狼群:“我們快走……”
和他相比,我頭一次感覺到了我這祥雲十八梯的功夫的确是一門好功夫,雖則我只練了其中二梯……
他居然不會輕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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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發連珠十箭的人不會輕功?
會躍馬縱橫天下的人不會輕功?
我跑去了老遠,沒感覺有人跟着,回頭一望,便見着他邁開大步在地面上狂跑,不由氣得樂了。
我無可奈何,只得又回身救他,将腰上系着的帶子再解了下來,纏在他的腰間,拖着他往樹上縱,就如一只燕子腳下吊了個大錘,可以想象得出,我們這樣跑,有多麽的難受。
漸漸地,狼群越來越少,等得我們喘了一口氣停下來之時,才發現四周圍全是胡楊,在暗黑之中枝濃葉茂,葉如濃墨潑就。
他粗重的喘息聲在林中傳得老遠,我走近他的身邊,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兒,看清了他捂在脖間的手指,已然滲出了鮮血,我忽地明白,剛剛他撥轉馬頭向我沖過來的時侯,他背後有一道黑影是什麽了,他知道身後有惡狼來襲……但依舊,他還是向我沖了過來,将手裏的利器飛旋着送進了我身邊那頭狼的頸中。
我站在胡楊樹濃蔭底下,呆呆地看着他龐大的身軀滑倒在胡楊樹底下,頸間的鮮血沿着紫貂大氅順滑的皮毛而下,直浸入泥土。
我擡起眼眸,手背卻是濡濕一片。
“別哭,月牙兒,我不會死。”他擡起頭來,笑了一笑,清俊的面容在月光下如玉雕一般。
“為什麽?”我低聲問道,“為什麽你要救我?是因為我是绮鳳閣閣主麽?”
他笑了笑,嘴角隐現兩個小小的酒窩:“你便是你,無論你是誰,什麽身份,我救的,只是你便罷了!”
月光從胡楊樹葉間撒下,細細密密,如織得極密的篩子,柔柔軟軟,直滲進我的心底,原來這世上有這麽好聽的話,如酥絲糖一絲一縷的,放進嘴裏,便從舌尖直甜到了心尖尖上。
他說了,無論我是誰,只要我是我,他便會救!
既便我是要被人拿來拼湊制成一個狗頭人身的人。
他朝我笑着,咳了一聲,頸間便又有鮮血流出:“呆站着幹什麽,還不快來幫我包紮?”
我這才醒悟過來,手忙腳亂地撕了塊內襟裹在頸上的傷口上,可那裏依舊血流不止,我很是後悔,為什麽師兄教我點穴救治功失的時侯不多學一些,到了這種時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鮮血直流。
“你能自己封穴嗎?”我道。
他笑了笑,狹長的眼睛眯起:“你居然不會封穴?你真是你師傅最不成氣的弟子!”
我垂下頭嘟嚷:“你不也不會?”
他嘆了口氣,再咳了一聲:“我學的都是行伍的功夫,哪比得上你們江湖人?”
我仰頭打了個哈哈,笑出個鄙視的臉來,看着他的眼半閉半合,卻是擔心之極,他失了這麽多血,可千萬別睡着了,師兄說過,失血過多的人千萬不能睡着,一睡可能就不會醒了!
他的頭垂了下來,高大的身軀把胡楊樹的枝幹壓得直響,身子向一邊斜了去,我忙道:“李澤毓,你別睡,你千萬別睡!”
他半開半合地睜開眼來,朝着我微微地笑:“你叫我的名字?不叫太子殿下了?”他緩緩地道,“其實,以前……”他輕聲嘆道,“這樣也好……以往的,忘了也好……”
他的笑容和緩溫潤,如潤黃的玉浸在暖水裏,臉上早沒了以往常常挂着的冷峻,看得我的心撲地一跳。
我頭一次感覺遺憾,我怎麽會不記得以前,把以前全都忘了呢?連他都忘了?
有疏落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我擡起頭來,遠處天際被烏雲遮擋的月亮在胡楊樹的枝葉間探出頭來,看在我的眼底,卻是模模糊糊,成了一彎毛絨絨的月光。
我的眼又不好了麽?
我撫上眼角,卻發現面頰已然濡濕一片。
師傅說過,我是最能忍痛和最不會流淚的人,記得有一次,他笑着問我:“月牙兒,師傅如果有一日遭遇不幸,死在你的面前,你也不會流淚吧?”
我認真地回答:“不會,我只會幫師傅好好兒收屍……死都死了,再哭有什麽用?”
彼時,師傅正把我身上的骨頭擺得咔咔做響。
可和他相遇不過幾個月時間,我卻幾次三番流淚。
定是我的眼不好!眼疾又複發了。
染上了這迎風流淚的毛病!
這毛病可不好,得治!
我擡起頭來,朝他笑了笑:“李澤毓,天眼看快亮了,我們得快些尋路出去才是。”
可他卻沒有答我,笑意凝在了嘴邊之上,長而卷的眼睫如絨毛一般的将眼皮覆蓋,原是潤澤之極的臉色在月色之下,有些焦黃,我将手放在他的額頭上,只覺他額頭熱得燙手,嘴裏呼出的熱氣象是要将我的指尖烤熟。
“爹爹……你別走,別走……我會救你的……”他喃喃地道。
“你說什麽,李澤毓,你不能死……”
我看着他的脖頸間又滲出了血來,染得他頸間的狼牙飾鏈紅了一片,我将他身上的紫貂大氅除下,墊在他的腰間,用手指壓住他頸上的傷口,此時,我才發現,他頸間傷得那麽重,狼牙深入領間,皮肉翻轉,猙獰入骨。
可此時,林際間忽地傳來了幾聲狼嚎,狼嚎之聲漸漸變大,混着這濃黑的夜色,象從四面八方壓逼而來,聲音震徹天地,象要将濃黑撕碎。
有炮杖一般的甩鞭聲響起,撕吼磨牙聲震顫着空氣,傳來腥鹹的味道,綠瑩瑩的光芒在閃爍在我們的四周,越逼越近,越逼越近,那血腥的味道便越來越濃,有惡臭和死亡的氣息。
我心想,這真是好的不來,壞的接踵而至。
我左右望了望,看着胡楊樹的樹桠,拍了拍李澤毓的肩膀道:“李澤毓,你還能動麽,咱們只有上樹才能保住性命了。”
我撫了撫他的額頭,先前時侯是火燙的,這時,卻冰涼冰涼,我心底更急,拍着他的面頰道:“李澤毓,你醒醒,咱們就快被狼兒吃了!”
我把他的面頰拍紅了,他才半睜開眼望着我:“吃了?你又餓了麽……”
這麽一動作,四周圍的狼群又往我們這邊聚了幾分,腥味兒讓人聞了欲嘔,我急急忙忙地扶了他,低聲道:“李澤毓,咱們爬上樹,上了樹,就不會被狼吃了!”
他很聽話,扶着我的肩膀道:“好,好……我知道,這世上唯一不會害我的,就是你了。”
我心想在這緊要的當口,你胡說些什麽?還抒情了起來?
他的身體又笨又重,我死命地托着他往樹上爬了去,累得我的手都快斷了,才将他拉到了樹桠之上,才在樹上蹲定了,狼兒便從四處圍聚了過來,咧開獠牙,嘴裏露出了腥紅的牙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