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舊識
他望着我半晌,忽地咧嘴笑了笑,“小梅,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只要能活着,便一切就好,咱們一起加入绮鳳閣時,和那幫盜匪頭子殺人犯一起,從坑底一直往上爬,爬到最後,只剩下我們兩人,到最後一個關口,前面的落腳處離我們有十多丈的距離,一失腳便是粉身碎骨,你告訴我,要我相信你,你将我身上系了腰帶,拼卻全身力氣将我推了出去,我終于爬上了高臺,我将你用絲帶拉了過去……我們倆成為绮鳳閣的正式殺手,從此不用在街上缺衣少食,咱們一起經歷了那麽多,一起成為绮鳳閣的支柱,這麽多年了,你從來沒有質疑過我,不相信我……小梅,你這麽說,我的心很痛,你知道嗎?你應當知道,既使我将你推下高臺,為的也是幫你,也絕不會害你,相反,李澤毓,象他這樣的人,才是真真正正的想要利用你!”
我捂着耳朵,“不,不,你在騙我,你欺我不記得以前了,胡編些話來騙我!我是個孤兒,被人販子養大的,被師兄救了出來,這才學的武功……”
他眼眸深深,嘆了一口氣,“小梅,你心中難道就沒有懷疑?為什麽你一出現在軍營,尹念就被人割了頭?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居然能帶着李澤毓躲開狼群追擊?只怕你心底早已明白,嘴裏卻不敢承認。”
我的心撲撲直跳,擡頭望他,“我沒有那麽大的本事,那只不過是湊巧!”
“小梅,你說過,做人沒有湊巧的時侯,如果單單倚仗湊巧這兩字,那我們便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他目光幽冷,“既便你忘了所有,這些,你也不應該忘,小梅,我們原本就不是普通人,這樣的生活,不适合你。”
“你說的那些,我全沒有映象,連你這個人我也沒有映象,葉蕭,你別跟着我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不好麽?”
葉蕭沉默地站在屋子中央,頭微微地垂着,良久才輕聲道,“你叫我別跟着你?自你失蹤之後,我四處找尋,只要略有些消息,我便想盡了辦法證實,為了查找你的下落,我先投靠楚國,做了楚國的官兒,再投晉國……你知道麽,我最不喜歡讀書,最恨給人磕頭,可這幾年,我看的公文牍本堆積得有人那麽高了,每日裏磕的頭把腰都彎斷了,向上承迎,什麽奴顏婢膝的事都做盡了,自從在豫州城得了你的消息,只要有一絲的希望,這些事,我都甘之如饴地做着,只期望終有一日,我會在豫州在找到你……你現在說,要我別跟着你?要我去做自己的事?”
他嘴角微微噙着絲冷笑,斜斜上挑的眼角帶着冷光,窗棂格子裏漏出來的月光鋪在他身上,寒意四射,清涼冰冷,我不敢望他,低聲喃喃,“你說這些有什麽用?我已全不記得了,不記得武功,也不記得你,我已不能當你們的閣主了。”
他語氣柔和,彎下了腰,直視我的眼睛,“小梅,不記得不要緊,永有一日,你會記得的,只要你有心……你定會記起來的,重成為我們的閣主,你還記得,你贊過顧紹的眼如葡萄一般麽?您還記得以前……”他白玉般的臉透出些紅暈來。
他漂亮的眼睛就在我的眼前,黑得如葡萄一般,原來這如葡萄一般的眼睛,是他的?我把視線轉向一邊,後退一步,“是麽?可這我也不記得了。”
他直起腰來,“小梅,無論你記不記得,你都不是一個普通人,我記得你說過,咱們手上一旦染了鮮血,就一輩子都洗不幹淨了,咱們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的!”
我嘟哝道:“怎麽會沒有,如果你不出現,我都活得得好好兒的,和師兄師姐還有師傅一起……”
不知道何時,月亮已經西斜,半隐在了樹梢之後,他的身上沒了大片銀色月光,樹搖影動,将大片的樹影投如他的肩背,使他青色的衣服如潑了濃汁,他半垂了頭,沉默良久才擡頭望我,“小梅,你以為,你身邊的一切都是真的麽?”
我看清了他眼底的憐憫,心跳得厲害,“你在說什麽?”
“不過是別人幫你構建的一個虛幻而已,其目地,只不過是為了利用你,你真以為是真的麽?”他笑得有些發苦,“我原不想告訴你的,可沒想到,你什麽都記不起來了,但那執拗的脾氣,卻一點兒也沒有變。”
“你到底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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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師傅清秋上人,他另一個身份是什麽人,你知道麽?”他低聲道,“還有你的師兄師姐,他們又是什麽人?為什麽李澤毓大軍來到豫州城,你便下山遇到了他,這些,你都想過沒有?”
我勉強笑了笑,“這一些,我又何必去想?無論我以往的身份是什麽,我都沒有什麽給人利用的了。”
他嘆了一口氣,“小梅,有的時候,你真是太天真了,不如,我帶你去瞧瞧,瞧瞧他們背着你的時候,是怎麽樣的,到時侯,如果你真認定了不和我們在一起,我……我便再也不求你,再也不跟着你。”
他的眼神之中有深切的悲哀,濃得如最濃的墨汁一般,使我的心有些慌,“真的?”
他點了點頭,那如潑墨一般的悲哀卻更濃了,“自然是真的。”
我道:“我跟你去了,你就不會再跟着我,不會求着我做你們的閣主,不會要我領着你們殺這個,殺那個了?”
他微微地笑,“不會的,小梅,一切盡如你意。”
“好!”我拍了拍手,“我真沒有什麽能被利用的,你又不信。”
他沉默地帶着我往外走,來到帳外,顧紹從暗處閃了過來,“屬下看過,沒有其它人。”
我看了看他,心底奇怪,轉頭問葉蕭,“密宗流氣勢大不如以往啊,以往無論何時出現,總是一匝一匝地往外冒人,現在怎麽獨他一人呢?”
顧紹臉上有悲忿之色,卻垂了眼,默默退回陰影裏。
葉蕭帶着我轉到氈帳背面,這才道:“其它的人,有的死了,有的受了重傷。”
我吓了一跳,“怎麽會這樣?”
月色照在他的臉上,使他的臉如鍍了一層冷銀,“小梅,這一些,我們早就預料到了,還沒有将你利用完,又豈會這麽輕易地放你走?我們,就是他最大的障礙!”
我垂下頭,足底有雜草從靴底橫長了出來,我不敢去問他,他嘴裏的那個‘他’是誰,只望着那雜草,這雜草,長得居然那麽的生機勃勃,被人怎麽踩也踩不死。
忽地,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拉着我避開了那巡邏的兵士,“小梅,自那次之後,我想盡了辦法想要接近你,可你周圍有不少人暗自監視,我們損失了不少人手,直至這一次,我才有了機會。”
我甩開他的手,“你便眼睜睜地看着我們被狼群包圍?”
“如果不這樣,你怎麽會認得清他?”他的臉隐在氈帳投下的陰隐裏,俊逸暗冷,“他費盡心思,為的不過這一次而已,破狼谷,是晉國與楚國的交界,一向是三不管的地方,卻是軍事要塞,阿史那族雄居于此已多年,阿史那梅成了阿史那族的首領,小梅,他為什麽這麽做,你一點都沒有想過?”
我心慌的感覺越來越嚴重了,只覺得整顆心要沉到肚子裏去了,忙截住了他的話,“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我又不懂這些。”
他苦苦一笑,卻沒有再往下說,繼續往前走,“做戲為了做得真一些,他倒真是下了大本錢。”
我忽然間很生氣,停下了腳步,“葉蕭,你到底想要說什麽?說原來對我好的人,全是在作假?全是在騙我?師傅費盡心思救我,也是假的,師兄師姐對我好也是假的……他,他,他……待我那樣好,幾次三番的救我,也是假的?那麽,你将我推下高臺,便是真的?眼看着狼兒撲過來咬我卻不救,也是真的?”我望着他俊逸的臉,“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誰,你真是劉德全麽?真是那個身形肥得不得了的人?不過幾日功夫,你怎麽會就變了一個人……”
我不停地說着,不停地說,不停地質問,可那股心慌的感覺卻越來越嚴重,我雖是不停地說,眼睛垂着,看着地上的小草,小草的葉子有水珠一滴滴地滴下,待醒起,才發現那些水珠是從我眼睛裏流下來的。
他的嘆息聲在夜空中傳去老遠,“小梅,你連頭都不敢擡起來望我,其實你心底早已明白,誰真誰假……有些時候,有些人,就象我排給你看的那出《鬼會》一般,魑魅魍魉,讓人分不清誰是人,誰是鬼。”
我擡起頭來,直視着他,扯了嘴角笑,“怎麽會,在我的眼裏,真便是真,假便是假……”
葉蕭也笑了,眼角似有桃花四處溢開,“小梅,如果這是你真心話,那便好了。”
他帶着我,來到了剛剛那座金帳旁,我以為他要帶我進去,哪知他卻繞過了那金帳,将我帶到旁邊那處青帳旁邊,低聲道:“你看看。”
我們隐在離青帳不遠的山石後邊,那帳子燈火通明,蟠旗招展,有錦靴貂額的侍女進進出出,帳子映出了裏面來來往往的人,持杯飲宴,笑談言言。
有侍女揭起了帳簾一角,阿史那梅與李澤毓各踞一方,師兄師姐在李澤毓身後站着,師傅,赫然坐在李澤毓身邊,桌子上邊,放着印着紅章的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