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盟約

他們臉上都有笑,李澤毓褪卻了臉上的端嚴,全都是笑意,如春雪融化,漫山鮮花盛開。

師傅的手邊,放着一管狼豪,狼豪之上猶有墨汁。

“你的師傅,師兄師姐們,他們與李澤毓早就熟悉,這不,他們便來了……他們定下了盟約,破狼谷與晉國結成同盟,從此之後,破狼谷再不是三不管的地帶,那萬千的野狼将成為晉軍橫掃北漠的助力……”葉蕭的眼眸如有暗色流動,“小梅,你告訴我,他們怎麽會結成同盟?阿史那梅連楚君侯的貴妃都不肯做,卻為何會和李澤毓結盟?”

我垂下頭,“我怎麽會知道?他們愛結盟便結盟,這些事那麽複雜,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因為你,因為李澤毓将你帶到了阿史那梅的身邊,讓她認回了自己的女兒,她唯一的女兒,小梅,這是他策劃了那麽久的事,你怎麽就不明白?如果你僅僅是绮鳳閣閣主,他不必想盡了辦法救你,就因為你身份不同,你可以牽制楚君侯,可以讓驕傲的阿史那梅低頭……”

“不,你不要告訴我這些,我不相信,這都是你胡編的!”我捂着耳朵,猛搖着頭,他說的怎麽會是真的?李澤毓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因為我有利用價值?他在你推我下樓的時侯,既使身處險境也拉住了我,在狼兒要咬斷我的喉嚨的時候,不顧自己的性命來救我……這些都是假的?都是他在做戲……?”

葉蕭定定地望着我,“小梅,你又喜歡上他了?”

他在說什麽?我松開了他的衣袖,後退一步,“你胡說什麽?”

“小梅,為什麽,你再一次讓自己陷進了那樣的境地?”他眼眸之中有淡淡的憂傷,“你說過,他是一劑毒藥,你會戒了他的……連這,你都忘了嗎?”

“不,你猜錯了,我只不過想做一個普通人……我,我不想做什麽绮鳳閣閣主,不想跟你……”我結結巴巴地道,“哪有你說的那回事,再說了,這關你什麽事!”

葉蕭的臉隐在營賬的陰隐裏,半明半暗,“小梅,你失蹤前,曾急召我,在我趕到青竹院的時侯,你已經離開了,我只發現那長條桌上的鮮血把桌子腿都染紅了……在你當上绮鳳閣閣主之後,就沒有人能傷得了你,除非你自己讓自己受傷,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但那些話,是你召我之前跟我說的……他是一劑毒藥,你要戒了他!”他一手拉下了我捂着耳朵的手,“小梅,您想想,再仔細想想,當真全都忘記了麽?”

青色營賬隐隐有絲竹聲傳了出去,時而蓋下,時而揭起的帳簾将帳內的瓊珠翠羽半遮半露,李澤毓換上了紫窄袍,玉束帶,身披紅襖,師傅着金冠,白绫袍,紅帶懸魚,師兄師姐卻是錦靴抹額,黑紫窄衣上有全枝花……遠遠地望着,他們便是朝堂之上穿戴整齊的公門之人,與平日裏的樣子相差那麽遠,讓我不敢相信,我竟和他們相處了那麽久,還偷偷地割過他們的衣服帶子。

我又喜歡他了麽?葉蕭為什麽用了這個“又”字?

“你身邊的人,全是李澤毓的人,小梅,他處心積慮地将你留在身邊,就是因為你的身份,小梅,你上過一次當了,那一次弄得滿身都是傷痛,還要上第二次嗎?”他握緊了我的手,捏得我生疼生疼,“李澤毓這樣的人,咱們做的雖是殺人的事,可咱們也鬥不過他的心眼兒,說到底,他只是想使你成為他手裏的一把刀!”

我死命地想要掙脫他的掌握,卻掙不開,“師傅和他相熟,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阿史那梅和他結盟,便結盟罷,她又不是我的什麽人,他們都弄錯了,你也弄錯了,你說的那個人,不是我!”

葉蕭松開了我的手腕,站在我的面前,垂着頭,隔了半晌才道:“好,你還是你,這一點沒有變,一旦認定了某樣事,便不到永不死心……咱們便等等,今夜,是他終于達成目标的時刻,這等時刻,無論怎麽心思慎密的人,總會有疏忽的時候!”他深深地望着我,“小梅,今夜,我便讓你看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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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拔腳就走,可卻邁不動腳,定定地看着青賬那已被遮得嚴實的簾帳,月光鋪在草地上,一地清冷,此時此地,我卻想起了山上的時光,果嶺草鋪得遍地都是,如一張密織的綠色地毯,旺財在上面打滾,師兄拿着醫書搖頭晃腦,師姐在一邊舞劍,師傅拈着胡須發愁:又長了,發根又變黑了,又要染了,哎……

師傅的發須染得還是那麽的白,師兄師姐還是往日的模樣,可他們卻被這簾賬遮擋隔斷,成了另外一幅模樣。

而我,卻被隔在了簾賬外邊,永遠也走不進他們中間。

空氣忽地綿綿密密地下起了小雨,招展的旌旗不堪重負,終于停止了擺動,垂落下來,貼在了旗杆之上,可進進出出的侍女依舊在進進出出,青賬裏的歡聲笑語,絲竹之聲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葉蕭将披風搭在我的身上,“小梅,你別傷心,至少,無論何時,都有我陪着,有咱們绮鳳閣的人陪着。”

我笑了笑,“我傷心什麽?連為什麽傷心我都忘了。”

可為什麽,雨絲滴在臉上,竟如針紮一般的痛,如最寒冷的冰一般的冷?為什麽我的心底身上,又有了師傅擺弄我的骨頭時的痛?

為什麽吸入肺裏的夾着雨絲的空氣,竟似一絲絲地要割裂開我的肺?

我看着那青帳,終于,他走了出來,高大的身軀立在雨絲之中,雨絲便向兩邊分拂,染得他的紫窄袍如上了釉一般,師傅站在他的身側,向他拱着手,帶着師兄與師姐離開,阿史那梅也走出賬外,有侍女撐開油氈勾畫的雨傘,将她護向金帳之處。

他身邊的人,終于都散了,他立在雨絲之中,任雨絲滑落面頰,浸染了衣裳,這個時侯,他臉上定是帶着笑的,我看着他擡起手将雨絲接入掌心,眼波堅定如磐山之石。

有黑衣人從青帳陰影閃了出來,跪下向他禀報,他擡起頭來,朝這邊望了一眼,葉蕭将我一拉,便拉到了陰影裏,他轉身走進了青賬,我剛剛松了一口氣,擡起眼眸,卻見葉蕭嘴角眼底全是苦笑……一把冒着寒意的利刃橫在他的頸間,不知何時,我們的身後,已圍着三個黑衣緊靠的人影。

“走吧,殿下想見你。”那聲音雖刻意掩飾,也遮擋不住其間的輕脆。

是白鳳染。

我們被押進了青帳中,李澤毓手裏拿了一個冒着熱氣的木碗,朝我望來,面頰側邊有微微的梨窩顯現,微卷的眼睫毛被燭光投射,眼睑襯着絲絲縷縷的陰影,話本上說過,有梨窩的男子,是溫和而無争的。

我相信話本子上說的,相信師傅教我的一切,相信山上的與世無争是真的與世無争,可我站在他的面前,卻感覺他的笑容裏仿佛有一根根的尖刺往外冒,襯着簾賬裏的牛油燈,古怪而冰冷。

他将手裏的木碗遞到我的面前,笑道:“這是用加了蜂蜜的奶茶,最是暖胃的了,你站在外邊那麽久,凍着了吧?”

我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碗,慢吞吞地道:“這碗裏的東西,我真能喝?”

他朝我望着,望了半晌,揮了揮手,帳裏的人全都退下了,包括葉蕭,也被人拉了下去,葉蕭只來得及說一句話,“小梅,你要小心……”

氈帳裏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他走到我的身邊,把那只碗拿到手裏,放到了桌子上,拿出錦帕,抹着我臉上的水珠,“月牙兒,你是月牙兒,是我的月牙兒,我永不會傷害你。”

他手指粗砺,是常年拿弓使劍的手,讓我的臉微微有些刺痛,紫窄袍袖口散出清冽的酒香,“是麽?那我問你,你帶了多少人潛進了破狼谷?你到底要做什麽?”我直視着他,“阿史那梅,到底是誰?她……真是我的娘親?”

他将我鬓角的散發撥向腦後,“真是一個小孩子……你忘了不要緊,我記得便行了,這個計劃,還是我們以往定下來的呢,只有将破狼谷收服,我們才有可能完成大業,你都忘了?……哎”他眼波如深谷之泉,“我還記得,你想出這計劃的時侯,正是月圓之夜,一輪明月映在你的頭頂,似将你吸了進去,那時侯我便想,如果你離開了我,我該怎麽辦?我這一世,只要有你在身邊,便足已,可你那麽的固執,堅持要獨自行動,這一去,便是大半年,找到你的時侯,你渾身的骨頭都斷了,我請了清秋上人來救治你,人雖是治好了,只可惜,把什麽都忘了,連我都忘了。”

他的手微微的顫抖,引得衣裳都起了漣漪,衣帶上的白玉配飾叮當做響,他的掌心那麽暖,暖得要把我融化了,他身上的味道是那麽的好聞,讓我想起了在山上時侯,春天裏躺在鋪滿青草的草地上,鼻子裏全是鶴望蘭的味道,我的心漸漸地落到了實處,他怎麽會騙我?全不顧自己被狼咬救我的人?我有些慚愧,自己剛剛怎麽會有些相信葉蕭了?那個把我推下高臺,在狼兒咬我的時侯袖手旁觀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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