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火光

我渾身上下雖然都很困,可卻聽得清楚,我在心底道,我沒有怪你,我也喜歡你親我,雖然,你親得我一絲兒力氣都沒有。

我是被漫天的喊殺聲驚醒的,睜開眼來,便見着眼前一絲兒光亮都沒有,身子卻在緩緩地移動,車輪子在隆隆地滾,手底下摸着的,卻還是柔軟的皮毛,鼻子裏聞到好聞的熏香味道。

忽地,我看見天際間崩亮了耀眼的火光,待看得再清楚些,卻發現那天際卻是映在轎簾子上的天際,火光襯着牛皮攏成的車蓬上,使得車蓬都仿佛被火燒着了。

我才坐起身來,就有人在車外道:“小師妹,你醒了?”

我揭了車簾子望向外邊,月色之下,師姐與師兄騎在馬上朝着我微微笑,還有一隊隐在黑夜中的侍衛,銀鍍的鐵甲在夜色中發着豪光。

“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我急問。

“殿下讓我們先護送你回去。”師姐道。

此時,又有震天的炮火聲響起,那聲音是那麽大,将半邊天際染成了血紅一片,我這才發現,我們走在出谷的山路上,這條路我們之前來過,是進入破狼谷的小道。

爆炸聲連二連三地響起,如過年之時燃放的煙花炮燭,驚天動地的聲音震得整座山戀都在微微顫動,在這爆炸聲中,我聽到了刀兵相擊,人呼馬嘶。

還有狼兒的悲泣嚎叫。

充滿了絕望與憤怒。

這些聲音,遠遠地從山那邊傳過來,進到我的耳裏,如黑夜裏突忽其來伸出的鐵線,鑽進我的心底,使我的心被捆成了一束,讓我喘不過氣來。

“什麽人?”師姐忽地大叫。

可沒有人回答,黑夜中竄出幾個奔得極快的黑影,躍上馬頭,直沖向了師姐師兄,師姐師兄急忙揮劍,和那幾頭黑影鬥在了一處,鐵甲侍衛變換隊形,将我坐的車子團團圍住。

師姐嘴裏打了一個呼哨,又有一道黑影如閃電一般地從半山腰上沖了下來,我聽到了那道黑影嘴裏發出的嚎叫,長長的鬃毛在夜空中飛揚,它一沖上來,先前那幾道圍攻師姐師兄的影子便四散而逃,我喜道:“旺財來了?”

旺財碩大而蓬松的頭顱出現在了我的車簾子上,朝我龇牙咧嘴,嘴角裏還有沾得有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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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牛皮燈籠忽地亮起,我看到了站在半腰上穿紫金百鳳衫裙的阿史那梅,她身上穿着的,依舊是剛剛飲宴時的衫裙,可衫裙襟破,釵斜鬓亂,臉上有血污,四周圍的侍衛身染血跡,可她眼底,卻有狂喜的神色,隔得遠了,我聽不見她在說什麽,可我看着她嚅動的雙唇,卻猜得出她在說什麽:“終于找到了,梅兒……”

師姐師兄攔在轎頭,面色緊張,夜空中忽傳來幾聲鹞子的鳴叫,師姐面色一松,阿史那梅卻忽揮了一下手,叫喊了一句什麽,她身邊的那幾名侍衛便跟在她身後,直沖下山坡,往我們這邊沖了過來,鐵甲侍衛拔出了手裏的重劍,将背上的鐵盾豎在面前,将我的車輛護得更嚴實,阿史那梅的劍便砍在了那鐵盾之上,火花四濺。

鐵甲侍衛被她砍倒了幾個,師姐持劍上前,和她鬥在一處,待我再眨了一次眼,阿史那梅的發髻被砍落了,散發垂在她的面頰之上,狀似惡鬼,她卻不理師姐的劍如閃電,發狂一般地往我這邊沖,鐵甲侍衛砍出了手裏的重劍,齊喝一聲,向她砍了過去,她拿出腰裏的鞭子,一手揮鞭,一手揮劍,苦苦支撐,卻沒有後退,她身邊的侍衛一個個地倒了下去,師姐劍出如風,砍斷了她手裏的長劍,眼看侍衛的重劍齊向她砍了去,她舉起手裏的斷劍相持,侍衛們齊喝聲中,數十把重劍齊向她身上落去,眨眼之間,便會将她分成幾片。

劍鋒一寸寸地逼近,她手裏的斷劍已被壓得彎成一個弧形,在刃光森森之中,她轉過頭,向我望來,透過重重的厚盾,眼底全是悲涼與絕望,就如盼望許久的人,出現在了眼前,卻咫尺天涯,我心底明白,我并不是她盼望的人,不過是李澤毓給她的欺騙,可為何我的鼻子那麽的酸,象吃了還沒有熟透的青莓?酸得我五髒六肺都擰成了一團。

“小師妹,你別過去,殿下吩咐了,要讓你安全離開。”師兄急拉住了我。

我垂下頭,我的腳不知何時往前移了幾步,向她移了去。

我不會将一切都忘了嗎?她将我認成她的女兒的時侯,我已将她當成陌生人,可為何,此時,我的腳卻不受控制了?

我擡起眼來,她零亂的鬓發拂過面頰,精心修飾的妝容已糊花了整張臉,她半跪在地上,手腕顫抖,而那些重劍,卻越壓越低。

我拂開師兄的手,低聲道:“師兄,讓她走吧。”

師兄一怔,看着我:“小師妹,你是知道的,殿下為了破狼谷,花了好大的力氣……”

“你們不是達到目地了嗎?還想怎麽樣?破狼谷已被你們收了,她獨自一人,能做得了什麽?”

師兄呆了半晌,“小師妹,你別‘你們,你們’的這麽說,罷了,這個計劃,是你以前和殿下一起定下來的,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罷。”他揚聲道,“放她走。”

那些重劍侍衛齊齊一聲喝,收了重劍,阿史那梅一松手,跪倒在地,她沒有離開,撐着斷劍站起身來,向我這邊走了來,被師姐攔住,用劍尖指在了喉嚨上,她停下腳步,嘴角有血,揚聲道:“梅兒,我的女兒……你不認你的娘親了嗎?”

她杏子般的眼流出了眼淚,紫鳳百鳳裙的裙帶拖在地上,拖起了細細的塵,她一步步地向我走來,不理喉上的劍刃森然。

師姐被她逼得步步後退,劍雖沒有離開她的喉嚨,手卻有些抖,“你別再往前了,再往前,別怪我不客氣了。”

就連旺財,喉嚨裏也發出低低的吼聲,警惕地盯着她。

阿史那梅嘿嘿地笑,眼淚滾落面頰,“李澤毓,我謀不如人,破狼谷因此而滅,也怪不得你,可你告訴我,出來告訴我,她是不是我的梅兒,是不是?”

她鬓釵發亂,涕淚縱橫,狀似厲鬼,可卻步步進逼,直走到了那堵鐵盾牆前,離得近了,她眼底有紅筋隐現,頸間有青筋,散亂的發絲被汗水淚水打濕了,貼在頸上,哪裏還有半分剛剛在宴席上風姿卓越的模樣。

我垂下頭,避開她灼熱的眼神,“阿史那夫人,我不是你的女兒。”

她的腳步咚咚後退,雙膝跪地,“不是的,不是的?不可能,你瞧瞧,你的眉眼那麽的似我,我們的眼睛那麽象,簡直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你,你……你為什麽不認我?”她語氣狂亂,“我知道了,你不認我,因為我将你丢下,是嗎?是你父王說的吧?”她惡狼狼地道,“楚昊他花言巧語,為了阿史那族強大的武力,娶了我,讓族人四處征戰,利用完後,又認為阿史那族武力太過強盛,是蠻夷之族,會成他的心腹大患,對暗地裏對阿史那族下手,害得我的族人不原諒我,他想斬草除根,竟派殺手刺殺他自己的妃子!我懷着你逃了出來,他又四處派人尋找,我剛剛生下了你,就被他派人搶了你去,這麽多年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活下來的,沒有娘親陪着,天冷了會不會受涼?在楚國王宮,沒有娘的孩子是最易被人欺負的,那些年,你有沒有被人欺負?”

她說的一切,在我心底連一絲影兒都沒有……對了,我原本就是一個冒充的,又怎麽會有印象?

遠處有晨光在山頭緩緩升起,沖破了厚厚的雲層,使得山戀露出絲月牙般的白,照在她的臉上身上,更顯狼狽不堪,她将手伸出,隔着虛空似想要摸上我的臉,卻頹然放下,地上揚起的細塵使她有臉朦胧不清……

“小師妹,你怎麽啦,她并不真是你的……”我望向師兄,他的面孔在我眼底模糊一片,他伸出衣袖,拭着我的眼角,“小師妹,我放她走,你別哭。”

我點了點頭,低聲道,“我哪裏哭了,只是我們既騙了她,又已達成目地,難道連她的性命也要取了?”

師兄的衣服袖子一頓,手肘撞在了我的肩膀上,使我差點立不穩,他忙拉住了我,“好的,好的,都聽你的。”他轉過頭去,大聲道,“阿史那夫人,你最好盡快離開!”

阿史那梅眼底俱是瘋狂,“離開,你叫我離開到哪裏去?不,我不會走,我的梅兒在這裏,我不會走!你們殺了我,來啊,殺了我!”

鼻底的酸意沖上了眼框,我大聲地道,“阿史那夫人,我不是你的梅兒,這一切,都是為了破狼谷,你走吧,去別的地方找你的梅兒!”

隔着重重厚盾,阿史那梅呆呆地望着我,眼底俱是一片死寂之色,“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

忽地,有鹞子鳴叫之聲四方響起,一騎鐵騎從破狼谷小道急行而來,前頭那人,身披着銀貂大氅,着窄紫袍,束犀玉帶,頸間挂狼牙飾,風鼓起他身上的大氅,我似能聽到他的衣角帶起的獵獵風聲,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卻感覺得到他眼底的冰冷,我轉身拉着師兄,“師兄,你叫人轟她走。”

師兄很為難,“小師妹,她不走,你叫我怎麽辦?”

一時間,我背心出了層汗,心也慌了,朝着阿史那梅道,“阿史那夫人,你的梅兒在別的地方等你呢,你快走吧。”

耳邊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震得我坐的馬車都微微的震動,我的心越來越慌,照道理說,我不應該害怕的,可為什麽無來由地那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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