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對牛彈琴
我一下子洩了氣,重坐回了草席子上,轉過身子,拔席子上的草玩。
她輕輕的腳步聲在我面前停住了,卻不說話,只在那兒站着,我原本存心要和她比誰更能不說話的,但到了最後,我自己忍不住了,轉過身道:“你把葉蕭怎麽啦?”
她手指輕輕地磕在鐵欄上,一聲又一聲叮叮咚咚作響,“你聽得出來麽,這是一首曲子,名叫《如夢令》,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我雖滿心悲傷,但也忍不住:“你手指上戴了鐵指環?如果是玉的,這麽個敲法,只怕會敲壞。”
她滞了滞,不敲了,“你那個葉蕭,還好毒未入心髒,救活過來了。”
我心頭終現了一絲喜意,“真的?他真沒死?”
她眉毛往上提了提,把手背到身後,“來幽州不過幾日,你就在太後的雕花床上坐着了,太後對你真好,只不過,在殿堂上坐着的時侯,你可曾想過今天?”
我沉思,“明白了,你敲那如夢令的意思是這個?直說嘛,詩詞我雖讀得不多,但那意思還是懂的……下一句是什麽?”
她的眉毛又往上提了提,張了張嘴,從牙縫裏逼出聲音來:“你你你……”
我見她逼得難受,替她着急,又想知道葉蕭到底怎麽啦,好心地道:“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我可以坐到老太後身邊,你只能在底下站着?還受辱?其實我也不想坐在上面的,那檀香花床又硬,雕的花又烙背心,如果和你換,我寧願站在地上……”
她張着嘴半晌,又開又合的,我望着她半晌,實在着急問葉蕭的狀況,“要不我站在這裏,也讓你學着老太後的樣子罵一頓?我不太在乎的,我優點不多,臉皮厚是唯一……其實我覺着吧,老太後其實還是比較文明的,不過說了你兩句,意思我還不太明白,雖然我聽了感覺難受,你瞧,我都替你難受了,雖然你幾次三番想暗算我……我以前在村子裏偷了人家的雞,被罵了,那簡直是罵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也不知道我的安慰起效了沒有,反正看上去,她的臉越來越綠了,這是不是代表她心情舒暢了一些?我道:“這麽一來,您好受了些麽,可以告訴我葉蕭怎麽樣了?”
她半垂着頭,微閉了眼,牢門口吹進一陣涼風,吹得她衣服擺了起來,更加地飄飄若仙……李宗睿插話,很低聲,“月牙兒,月牙兒,你少說兩句!”
我正把她的氣撸平呢,少說兩句?少說兩句能撸平麽?這不,我心底雖然愁苦,也正努力将她說得高興起來麽,高興得連身上的衣服都飄起來了……
我越來越能不動生色了。
我正準備再接再勵,她睜開眼,擡起頭,笑了笑,“既如此,便請你親眼去看看他,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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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李宗睿望了一眼,咦,這人太不給面子了,垂下頭幹嘛?
青瑰這個女人不會有這麽好心的,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所以,我心底做好了準備,準備看葉蕭血肉模糊的樣子,可我跟着她走啊走啊,同濟寺的房間那麽多,又是藍宮,又是紫宮的,比晉王宮更大,更複雜,好不容易,我們一直往上,走到了山尖尖上的法王宮,這裏是同濟寺最高的地方,也是最雄偉之處,她一路上都不說話,到了這裏,才說了第一句話,“我從小便生活在這裏,你知道麽?”
我點頭,“是啊,你是聖女,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呢?”
她笑了兩聲,笑得有些象哭,“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聽誰說的?”
我道:“不是麽?你現在被封為公主,在軍內的時侯,那些人多尊敬你,你一個眼色,他們就不給好菜好飯我們吃,還把我們的帳頂給割了。”
我這馬屁正好拍到了馬屁股上,她很舒服,“你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知道,為了這個目地,我付出了什麽,付出了多少!”
我迷惑了,“當聖女不好麽?我瞧她們挺樂意的,想必可以有書讀,有武功學,跟着法王又受尊敬。”
她轉過頭來,月色将她的臉照得明明暗暗,“受人尊敬?”她冷诮地笑了,“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奇道:“我原本應該怎樣?”
她半晌沒說話,隔了半晌才道,“如果你是現在這個樣子,又豈會落得那樣的下場?也許,原本你就是這個樣子,只是他不知道罷了……所以,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她的話又讓我聽不懂了,聽不懂的先放在一邊,我催她,“不是帶我去看葉蕭?他現在怎麽樣了?”
她指着法王宮旁邊的那幾幢黑漆漆的房子,“那就是我們住的地方,所有的女孩子都住在那裏,無論旁邊怎麽光亮,有多少燈,那裏都是黑的,都不許點燈,那裏的女孩子要習慣黑暗,不管黑暗裏會摸來進來什麽……”
她停了下來,我心癢癢的,想問她摸進來什麽,是貓還是狗,可看她的臉色冰涼,又不敢問,唯唯諾諾,“你真幸苦,真幸苦……”安慰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她生活得幸苦,你比她生活還要幸苦,如此,她的心理才會得到平衡。
我這不是好讨好她麽?
所以,我陷入了回憶當中,“我明白的,其實我也常做一個夢,在夢裏,有一個巨大的洞,那洞是直上直下的,我和一群人在那洞裏爬啊爬啊,可永遠爬不出洞口,每次要爬到洞端了,都看到外邊有光亮了,卻一下子失足跌了下來,每次醒來,渾身都在冒着冷汗……”
我表情沉痛悲傷絕望麽?讓她心底平衡了高興了麽?
我用眼角掃着她。
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你記得了?”
我暗叫不好,搖頭,“做夢而已……”
她輕籲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我想了想再問:“你也知道,有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真有這樣的事?”
她淡淡地道:“不記得不更加的好?好夢才需要記起。”
她不想我憶起以往?我的以往是怎麽樣妨礙了她?既如此,我要小心些說話才是,如果不然,我這條小命便會折在她的手裏了。
她繼續往前,我只好跟着,可走着走着,我看出有些不對來了,她帶着我走上了一座镂空銅橋,橋的那頭,只看得見一座黑忽忽的山峰,并沒有屋宇在上,與橋這邊的屋宇巍峨完全不同,走在镂空銅橋中央,可隐紡見得到下邊雲層翻滾,霧氣升騰。
特別是那銅橋是镂空的,霧氣雲氣從腳底下直升了上來,使得整個人就象踩在雲層之上,怎麽都不踏實。
我停下了腳步,聽到了銅橋金屬磨擦的聲音,嘎嘎作響,她也停下來了,微側了頭,涼涼地,“怎麽,怕了嗎?如果怕了,就別管葉蕭了,等明日,事情一了,你就可以回世子府。”
銅橋搖晃得更厲害了,我再不明白,也知道她在暗地裏搗鬼,我扶着銅橋欄杆,欄杆新添了露珠,滑膩冰涼,如握上了蛇的軀幹,可我不得不握着,死命忍着不露出怯意來,還打了個哈哈,“怕什麽?我才不會害怕!”
“是麽?”她微微地一嘆,這橋随之左右搖晃起來,就象蕩秋千一樣越蕩越高,我心都差點被蕩了出來,看清她左右兩條腿交替使着勁兒,在心底直罵,可半點也不敢出聲,終于,她停了下來,“知道麽,這座銅橋名字叫奈何橋,是百年之前一位君主在此隐居的時侯修的,他和他的夫人一生美滿,建立了定周盛朝,在七十歲之時,和夫人一起壽終正寝,正所謂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可沒有人想到,他們并沒有死,只有來了這裏隐居,從此奈何橋相隔,棄絕紅塵。”
她說的是定周開國之帝白幂,建立了定周盛朝,那個時代,是中原少有的盛世年代,只不過榮華不過三代,三代之後,便又開始四分了。
“可他們到頭來還是死了。”我道,“也不知是不是同年同月同日?只不過死在山上也不錯,風清水冷,空氣新鮮……”
我的話是不是很掃興?我望着她沉默的背影……
“行了,走吧。”她道。
的确是太掃興破壞氣氛,可當那酸溜溜,無事也要上西樓傷風悲秋的人我又不會,我現在就想着見到葉蕭,想看看他怎麽樣了。
腳底的霧氣更濃了,她的側臉籠在霧氣中,我觑了半天她的臉,可看不清楚,只得思摸着道:“你羨慕他們?”
她笑了笑,“我哪有資格?”接着,她的笑聲一收,又變得冷冰冰,“走快點!”
這個人翻臉翻得比書還快,我不敢惹她,忙加快了腳步跟着她往前,銅橋極長,走了許久都走不到對面,霧越發的濃,到了最後,連前邊的橋都看不清楚,我只得一直摸着銅欄杆走,怕的就是一不小心,一腳踩空,她不是說了麽,這銅欄杆有些年頭了,誰也不能擔保中央會不會破個大洞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