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母後
他回過頭去,淺淺地笑,低低地哄,“母後,您躲在裏面,有什麽用呢,難道真要兒臣用些逼不得已的手段?我知道,您從來沒有把我當成您的兒子,只是父王無子,為了固寵,你才把我接了回來罷了,初進宮的時侯,兒臣真把您當成了兒臣最尊敬的母後,您對我也好,每日親手炖湯給我喝……可進宮兩三年之後,兒臣就感覺兒臣的身子大不如從前了,漸漸連劍都拿不起,經常被太傅罵,兒臣心底有了疑問,把那湯給人查驗,才知道那裏面加了散瀉精氣的藥,雖不置命,卻可以讓兒臣身體漸漸壞了,不得已,兒臣這才把那藥潑掉在花盆裏,可那花也奇怪,越長越旺盛,母後看了喜歡,端去了您自己的宮中,還放在床頭,說那花香優雅,可兒臣也沒想到,母後的身體卻漸漸壞了,終都起不了床,母後,您能怪得了兒臣麽?”
蕭王後笑聲如泣:“你處心積慮地把那盆花送給我,就因為這個?那藥麽,又不能要你的命,只是要你別那麽精力充沛,給別的人留些餘地與生路,這都不行?”
李澤毓站在我的身邊,撫了撫我的額頭,我一縮,他眼底有些悲哀,又有些祈求,“母後,您怎麽能這麽說,兒臣從來沒有故意害您,您為何要這麽對兒臣?您不用控制兒臣,兒臣也會聽您的……兒臣沒一刻也沒有忘記您的養育之恩。”
蕭王後冷笑,“聽我的話?聽我的話?我叫你向你父王替你舅舅求情,你做了什麽?你說他草菅人命,貪污受賄,害得他進了大獄,被你父王流放邊疆!”
“母後,臨月郡受了蟲災,父王派舅父下去救災,他不但貪污救災糧款,還暗下毒手,殺害前去查明真相的朝廷官員,他身上背負了十條人命,只判了流放邊疆,母後,咱們雖是王親國戚,但卻在百姓的肩上,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蕭王後打斷了他的話:“就因為你來自鄉間,所以老替那些賤民說話,又不斷提拔那些賤民,使得我們蕭家一連失了好幾個重要官職,你這麽做,難道不是為了培養自己的勢力?”
李澤毓輕聲道:“母後,晉國被那些蠹蟲掌握,又怎麽抵擋得了楚國等的侵蝕吞并,我們晉國好不容易能立國,你還想過以往那種流離颠沛流離的日子?”
“他們都是蠹蟲?你的蕭家的親戚都是蠹蟲?你忘了他們跟你東征西戰的時侯,他們是怎麽幫你的?你得到了兵權,便反臉不認人,連本宮唯一的親弟弟都被你設計流放,本宮真是養了一個白眼狼!”
她不停的咒罵,我想不出她這樣出身高貴的女子,也會罵出這麽多的花樣來,比我偷了鄉裏人家園子裏的白菜時被潑婦罵的時侯花樣還要多,我看見李澤毓眉心越皺越緊,越皺越緊,蕭王後的罵聲雖被那道門遮擋住了大部分,可宮裏面人來人往,宮人們雖得了李澤毓之令不敢進門,但其它人呢?
晉王呢?
蕭王後想設計害李澤毓,反倒掉轉過來被李澤毓設計了……這是我從她一連串的罵語中得到的信息,我告訴自己,這是必然的,誰叫她那麽壞,可我看着他的側影,他身上暗金的織錦長袍反映着殿內的燭光,發着淡淡的光芒,襯得他的眸子也淡淡有金,我往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直至貼到那柱子上,我很後悔,跟他進宮。
母慈子孝,進宮之前,我想着的,就是這個,還羨慕,他父母雙全,又有天倫之樂可享,我可比不上他,又想着,如果蕭王後沒有生病,怕是不會喜歡我的,會想辦法将我趕走,給他配一個他合适的人。
可我沒有想到,現如今,卻是這樣的情形。
這樣的不堪入目。
蕭王後躲進了博古壁畫後面,不得出來,他也不能進去,兩個人膠着了,但總有人會走進來的,當有人進來的時侯,就是李澤毓一切成空之時。
他一定會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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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月牙兒,連累你了。”他臉上現了些疲倦,皺緊了眉頭,聲音極低,“趁還沒有人發現,你發走吧,記着,從承德門轉過十裏長廊,再走後東門,那邊的城牆不高,出去之後,去找你師傅,把這裏的一切告訴他,讓他帶你走。”
我剛剛的心情還亂糟糟的,聽了他的話,卻有些怔了,喃喃地道:“你叫我走?”
他點了點頭,眉頭成了一個川字,“月牙兒,你心底是不是在怪我?如果能夠選擇,我寧願留在那小山村,和娘親在一起,可我沒得選,我從來沒有想到,進宮之後,每走一步,就會踩下了個鮮血染成的腳印……爹和村子裏的人都被她暗底裏害了!我想報她的養育之恩,但這養育之恩每報一分,便如重錘錘在我的心上,月牙兒,你走吧,我不想你落得爹一樣的下場,我原以為我能護住你了,哪裏知道,還是功虧一篑!”
這是我不知道的世界,不知道的人和事,我該怎麽辦?我看到他頸間狼咬傷的地方,那裏的傷疤依舊猙獰,我擡起頭來,從懷裏摸出了一個小小的紙包,遞給他,“這是師兄給我防身用的,吹到人的臉上,就會使人昏迷,但不能多……可能會致命!”
蕭王後在門內大喊:“李澤毓,你沒有想到有這一天吧,我還會醒,會醒着看你怎麽倒黴,不過是賤民生下的私生子,如果不是晉王沒有子嗣,哪容得你進宮來!你這個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晉王如果知道,寧願收養李宗睿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也輪不到你!”
李宗睿?原來李宗睿會有這樣的機遇?
我的心又是一跳,腦中冒出什麽,可卻什麽都想不起來,我真恨我這個腦子。
李澤毓推過我手裏的紙包,搖頭:“不,月牙兒,手上染鮮血的事,以後,你都別做了,就算要做,都讓我來做,你快走。”
蕭王後的喊聲越發凄利:“老天有眼,讓我在這等時侯醒了,李澤毓,你進不來的,機括在裏面呢,想用暗器傷我,你作夢吧,你忘了咱們蕭家是做什麽的嗎?蕭家的将軍馳騁疆場的時侯,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外邊有隐隐的腳步聲,衣裳索索,我一急,顧不上許多,搶過他手裏的紙包,身子一閃,就閃到了那門邊,尋着那發聲之處,把紙包裏的粉未向門隙裏吹了去,只聽得她在裏面說了句:“這是什麽?”,她的聲音更大了,“來人啊,來人啊,快來人啊……”我一急,一慌,再吹了去,低頭一看,卻見紙包裏所有粉未全都吹進了門內……我卻是想着,有這麽多,她不會醒了吧?
我聽不到門內傳來的聲音,手直哆嗦,一下子跌在地上,我殺了人了?真殺了人了?
李澤毓默默地扶起我,輕聲道:“月牙兒,我又連累了你。”
我一驚,擡起頭來,“如果有人進來,發現娘娘不見了,怎麽辦?”
李澤毓望着那博古壁畫,聲音輕輕的:“月牙兒,你轉過頭去,別看。”
我依言轉過了頭,可床頭有一面鏡子,菱花鏡,把所有的一切全映在了鏡子裏,他拿起床上的錦被,将那博古壁畫門留出的縫隙全都堵住!
無論我那藥有沒有效果,她都不會叫了,永遠都不會。
她是一個可惡的人,這麽對待李澤毓,我不應該可憐她,可我望着李澤毓封堵着那縫隙,還是忍不住想起老法王的話:還有人要死,還有人要死。
在這期間,有宮女在殿門外低聲道:“殿下,要奴婢送些茶點進來麽?”
他用手扶着錦被不讓其跌了下來,語氣平和:“不用,你們都退下吧,本王和娘娘多呆一會兒。”
宮女們全都退下了,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他朝我輕嘆:“月牙兒,如果還是以往,今日,我便護不住你了。”
他說得沒錯,晉王宮,已是他的天下,老太後巴結着他,宮女們也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師傅成了法王,是不是也領了他的命令,可他知不知道師傅另一個身份?
我敢肯定,他個什麽‘三條’也害不了他。
我助了他,我應該助他的,可我看着那封着博古壁畫門的錦被,只覺得剛剛身上有的一些熱氣,又散了,身上冰涼冰涼的。
不知隔了多久,我只知道殿裏更為昏暗了,一重重的帷紗把所有的光射全都遮擋住了,他将那錦被從縫隙處取了下來,重鋪在了床上,擺成原本的模樣,這才對我道:“走吧!”
我吃驚地道:“這樣就走了?”
他點了點頭,握住我的手揭起帷紗,往殿外走了去:“別怕,我已經不是以往的李澤毓了,不會讓你再次為我粉身碎骨的。”
他說什麽?我又聽不懂了。
來到殿外,他吩咐:“娘娘已經睡了,你們別去打擾她,明天一早,再來侍侯吧。”
宮女齊聲道:“諾。”
我們就這樣走出了中宮,無人打擾,一路平順,可我總感覺不太真實,直回到世子府,這種不真實的感覺更甚,他雖然就在我的身邊,我卻只覺他是一個光影,一個木雕,在他身邊,我再感覺不到溫暖。
上到轎子裏,他緊繃的身子這才松了下來,松開握着我的手:“月牙兒,別擔心,沒事的。”
我擡頭望他,他的臉色除了有些疲憊之外一如既往,身上的绛紅袍服領處繡有福字……那塞住門縫的錦被一樣,也繡着大紅的福字……我垂下了頭,廣袖之下,手在微微發抖,轎子裏并不冷,但那好象會傳染一般,我渾身都抖了起來,腳磕在轎子的木板上,卡卡作響。
他一把抱起了我,讓我坐在他的膝蓋之上,攬得緊緊的,“月牙兒,別怕,別怕,都是我連累了你。”
可我依舊覺得冷,他身上的熱力傳遞到我的身上,卻透不進皮膚,滲不進心底。
我縮在他的懷裏,拼命地想要汲取熱量,可卻感覺如身處冰天雪地,千年寒冰之下。
他的唇齒那麽滾燙溫暖,在我的脖子間留戀不去,他喃喃低語,“月牙兒,月牙兒……你怎麽那麽傻?……”
他的手撫過我的脖頸,胸前,探進了我的衣襟,掌心那麽的暖,帶着熾燒一切的力量,他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緊緊地抱住我,象似要将我嵌進他的身體,将他的熱量分一些給我。
我半邊身子都酥麻了,貼在他的身上,忽感覺全身一震,才醒覺自己是在轎子裏,外邊傳來了傳諾聲:“殿下,到府上了。”
我忙将他推開,掙脫了他,才發覺衣襟已被拉開……他一拉,将的皮襲披風包裹在我的身上,咳了一聲道:“轎子擡到院子裏。”
外邊聲音平靜:“諾。”
我不敢直視他,等到轎子被擡進院子裏,這才裹着他的披風直沖進了房間,乒地一聲關上房門,我看見他在門前徘徊,高大的身影映在窗棂之上,如皮影戲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