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算計
水裏面的倒影映出來那個一張快流淚面孔的人,絕不是我。
那是水在流動,一流動,就把人的表情扭曲變形了,明明是滿臉歡笑,卻映出了個沮喪的臉來……我把臉轉向了他,笑吟吟地,“咱們走吧,有你陪着,今夜可得好好兒的玩……你比狗可好太多了。”
他笑了笑,又揉了揉我的頭發,“走,我帶你去了一個好地方。”
他全不在意我拿他和狗比,我倒不好意思再比下去了,跟着他往前走,兩邊平房擁擠,污水成溝,麻石板的地面也不好踩,我反倒更安心了,不知怎麽的,我很怕他帶我去那明樓翠亭,冰冷華貴之處……一到了那裏,就要和‘算計’兩個字扯上關系。
當然,是人家算計我。
他帶我去的地方是夜市,到處是擁擠的人群,前胸差點貼到後背,到處熱氣騰騰,白日裏衣衫褴縷的人在暗暗的燈光下只瞧得見笑臉,和手裏握着的點心,和白日裏廣場上的廟會相比,這條小街巷人更多,小吃也更多,我原以為楚博在這種地方不會自在,哪想到他鑽得比我還徹底,搶起吃的來更是兇猛,而且鼻子還非常的靈敏,人長得又高,墊起腳尖在空氣中一聞,便知道哪裏有好吃的小吃,拉着我就往那邊擠,他所到之處,總能找得到一兩樣我從來沒吃過的好東西。
比如說那鹹酥雞,撒上辣椒粉,加入酸菜,吃得我連舌頭都差點吞了下去。
還有鳳梨酥,也是這裏才能有的東西,香香甜甜,那味道直沁入心底。
我得承認,他比狗好玩多了,鼻子也比狗靈。
雖說他算得上是拿我當了一次擋箭牌的敵人,可我現在對人,已經降低了要求了,只要能陪我玩上一會兒,半會兒就好,絕不敢再期望親人般的對待。
所以,我吃得很開心,玩得也很開心,我自不會這麽掃興,去問楚博,為什麽他做為一個楚國君侯,會潛進了晉國來到這麽危險的地方?
莫非腦子被驢踢了?
他腦子被驢踢,又不是我,我才懶得理他呢!再說了,咱們只是酒肉朋友,還只是一個晚上的酒肉朋友,怎麽理得了那麽多?
他不說,我也不問,所以我們相處融洽。
這條小街看起來擁擠不堪,可實在是長,岔道又多,我跟着楚博走了好幾個圈之後,肚皮撐得鼓漲鼓漲的,只能腆着肚皮插着腰走,走一步,肚子裏就聽得見嘩啦嘩啦的響聲……我半垂了頭,都不敢看身邊楚博那似笑非笑的臉了。
說也奇怪,楚博吃的東西也多,怎麽就一點事都沒有?
Advertisement
我看了看他的肚子,一根素色腰帶系着,腰還是那麽蜂……肚子半點兒沒凸出來,我真有些羨慕嫉妒恨。
他側過頭來,似笑非笑地望了望我,我感覺他的視線特意落在我插在腰上的手與肚子上較多,忙把手從腰間放下了,收了收肚子,反瞪着他,他咬了一口剛剛買到的新小吃,炸甜不辣,慢慢地咬了一口,道:“甜中微帶了些酸意,用上好的酥油炸的,味道不錯。”
奇的是,我的肚子雖漲,也撐得不行,但聽了他的話,嘴裏還是直咽唾液。
我側過頭不望他。
他笑了笑,把笑容一收,愁眉苦臉,“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帶着別人家的小媳婦私逃呢。”
我一怔,沒明白什麽意思,順着他的目光往肚子上瞧,忽明白是什麽意思了,臉上騰的一下如着了火,插着腰就準備開打,他忙往後退,欲鑽進人群中,我急跑幾步,還沒趕上,就有個老婆婆勸上了:“哎呦,這可使不得,都這麽重的身子了,還吃這個東西,跑那麽快,出了事可怎麽辦,你家相公呢。”
我揮着拳頭,定住了。
楚博逼着笑轉了出來,滿臉的自責:“都怪我,都怪我,她口味最近變得很奇怪,非要出來吃不可……”
那婆婆拍着大腿道:“可不能太貪吃,吃了太多雜七雜八的,以後可不好生……後生仔,這是你們第一胎吧?”
我舉着拳頭收也不是,打也不是,怔怔地站着,楚博一把握住我的拳頭,情深款款,“娘子,你看看,連老婆婆都這麽說,以後可不能再依着你了。”
他眉眼含情,聲音柔順,滴得出水來……我被惡心着了,捂着嘴……他急了,“娘子,怎麽啦,又不舒服了,來來來,我們去那邊坐坐。”
隔了老遠,我還聽見那婆婆的話從風中傳了來:“這後生仔對娘子可真好,娘子害喜的時侯這麽體貼,不象咱家老頭子,什麽都不理……哎。”
我心道,害你妹的喜啊,害喜!
我揮着拳頭就朝他揮了過去,他不閃不避,我那拳頭一下子打在了他的眼框上,轉眼他的眼框就變成了烏青色,我怔了:“你怎麽不避開?”
他笑了笑,嘴角翹起,把額前的那縷散發吹上了頭頂,“今夜你很開心麽?”
我怔怔地,“我開心,你會在乎?”
“我就想看看剛剛還那麽無聊的人,如果開心起來會怎麽樣。”他的笑容襯着四周圍喧鬧的人潮,疏淡清遠,暗含悲憫,使我心底不舒服,想再把他的另一個眼框也弄成青色。
說做就做,我再一拳揮了過去,卻被他接住了,他道:“月牙兒,我不能陪你了,我要走了。”
我縮回了手,“你要走便走罷。”
他嘆了口氣,“你要好好兒的。”
四周圍他身邊的暗衛冒了出來,圍在了他的身邊,他身邊怎麽會沒有暗衛呢,多着呢,只不過遠遠地跟着罷了,這我都知道,他身不由已,我很感激,對一個是敵非友的人感激……他沒叫暗衛在四周圍前呼後擁,只叫他們遠遠地跟着……可最感激的,是他僅僅只是陪我逛了一下夜市,陪我吃了許多東西,沒有突忽其來的意外……比如是那一晚廣場上的莫名被人指認為魔鬼,破狼谷莫名出了個親娘,雖說後面證實是假的……每到一處,總有人給我一些意外,害得我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想,今天會有什麽意外呢?是叫我認親,還是我會被人劫持?又或是被人揭穿新的身份?
連進宮拜見王後,我都遇到了那樣的意外,也不能怪我思慮過多。
我的身邊,就沒有正常的逛街,吃飯,玩耍。
可他沒有,所以我很感激,看着他道:“你也要好好兒的。”
他點了點頭,接過暗衛遞過來的披風,披在身上,往前走去,陋巷小街,他的披風卻金華暗隐,流光溢彩。
轉瞬之間,他們便消失在了陋巷那頭。
等他們身影消失,我才發現,我不知道到了哪裏,這裏并不是我認識的地方,我轉身想叫楚博告訴我這是哪裏,可回頭一看,他們已失了蹤影了,街道兩邊的小吃攤子都已經收了,店鋪也合上了門板,剛剛還鼎沸的人群,只剩下了三三兩兩兩個,我着急了忙上前拉住一位挑着擔擔面擔子的大叔:“大叔,這是哪裏?”
那大叔腳步都沒有停下,邊急急地往前走,邊道:“姑娘,您怎麽還在這裏,還不回去?已到了下半夜了。”
他的步子邁得極快,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其它的人也是,我不停地問人,總算有個人不耐煩地答了我的話,“這裏是維弄裏啊,你既來了這裏,怎麽會不知道?”
維弄裏?維弄裏是什麽地方?
還沒等我弄得明白,街上連三三兩兩的人群都不見了,獨剩下了我一個人,還有兩邊漆黑的房屋,有風冷冷吹過,吹得我身上起了層栗子。
我心裏頭把楚博罵了個半死,這個人好死不死的帶我來這裏,還把我丢在了這裏,是想幹什麽?
我剛剛還感激他來着,看來也是白感激了。
前邊有兩三盞風燈亮起,漸漸地,那風燈越來越多,三三兩兩的人群聚在風燈底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我朝前走去,沒走幾步,就被人攔住了,那是一個長相齊整的中年人,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低聲問:“姑娘,你要牙儈麽,價錢公道,分成合理……”
我被他的目光看得身上發毛,“牙儈?牙儈是什麽東西?”
他臉上笑容更多:“姑娘是第一次吧?自己銜草來賣價錢可提不上去,而且不知道買主來歷,我就不同了,和城內大部分的豪門世族的管家都有來往,經常送人進去,姑娘相貌……”他再打量了我一眼,“算得上上等,一般的地方,姑娘怎麽能去?如果由我做推介,姑娘一定會賣個好出去,日後穿金戴銀……”
除了他之外,更有其它的男人向我這邊望了過來,有一些身邊還帶了三兩個姑娘小夥子。
我忽地想了起來,維弄裏,是私底下做買賣人的生意的,李宗睿說起幽州城幾大特色街道時,隐約向我提過,說這一處地方,上半夜是小吃一條街,到了下半夜,便是人市所在,只不過這名字讀起來拗口,我記得不太清楚。
那人還在我身邊羅裏羅索,忽聽見有人道:“麻将館又出來招人了……”
那人一聽,馬上放開了我,跟着那人就往前趕,街道前邊三三兩兩的人群也齊聚了起來,蜂擁向前。
有熱鬧瞧,自然是瞧了再走了,我跟着他們往前,左右望去,不少頭上插着草的女孩子少年人臉上都帶了幾分興奮之色,更別提那些帶着三四個人的牙儈。
師兄告訴過我,我是被他從人販子手裏救出來的,現在我當然明白那只不過是個笑話,但今天能真正看到人市,心底也有幾分興奮,更何況,我聽到了‘麻将館’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