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晉後
我身上的內力雖有,武功招式還有的,見嬷嬷拿老大的蒲扇一般的巴掌向我扇過來,我跪在地上,又沒有人壓着我,于是,我便在地上使起了就地十八滾……那嬷嬷老打不着我,在晉王後面前大失面子,晉王後也大失面子,大叫:“關門,關門,關門打人……”
我越滾越往門口而去,她們見着不妙,定是想,這是多大的醜聞啊……從晉王後的大殿裏滾出一個人來……
正鬧得歡的時侯,有宮女在殿外大聲唱諾:“王子殿下駕到。”
晉王宮的王子只有一位,就是李澤毓。
那半開半閉的大門彭地一聲被人用腳踢開。
我在地上滾來滾去,正感力竭,眼看那老大的巴掌就要打到我的臉上,有人從斜側裏伸出一條手臂,一格,就把那嬷嬷格得一連後退好幾步,一屁股跌到了地板上。
晉王後氣得直哆嗦,指着他:“你你,你,你真是我的好王兒!”
李澤毓跪在地上,“母後,您要罰,就罰兒臣吧,她身子弱,她對兒臣,還有些用處……”
晉王後坐在寶椅之上,手指蜷縮在衣袖裏,衣袖直抖,“她的用處,就是陪你每晚玩至雞鳴?”
接下來又是一番長篇大論,語重心長,我聽得直打磕睡,為了不打磕睡,只好想象着怎麽樣才能做到刺客的本份。
直到我把一百零八種刺殺方法在她身上全想了個遍,她這個訓斥才算完了。
也不知道李澤毓是怎麽辦到的,晉王後竟然被他說服了,他領了我回去,以後的日子,就沒有這麽好玩了,我老老實實地做回了以往的侍侯工作。
靜靜地等着楚博派人來處置我和葉蕭,對于任務失敗之後的境況,我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了,唯一預計不到的,就是怎麽樣死,在等待的時光當中,葉蕭每日裏後悔連連,對我講得最多的一句話:“早知道這樣……”
我們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等來等去都不來,一直等到以為楚博放過了我們的時候,他來了。
不,他派的刺客來了。
是刺殺李澤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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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目普通的宮娥,端着盛了蓮子粥的盤子,怯怯的眼神,頭不敢擡,只跪在地上,任由李澤毓的貼身宮女把那盤子接了過去……可因為我做慣了殺手,每遇到了一個讓我有些想法的人,就在心底殺了他或她一百零八次,所以,她這種手段,我起碼看出了十個破綻,比如說,她端的盤子位置不對,盤子裏的湯匙應該擺在左邊,而不是右邊,這麽一來,貼身宮女接過去,掉一個個兒,端到主子面前,湯匙剛剛好在右邊了,主子便方便拿匙,刺客的失敗往往在一些細節之上……
在她拿出腰間的鞭頭帶着毒刺的金絲軟鞭向李澤毓揮了過去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到現在還弄不明白的動作……我攔在了李澤毓的前邊,鞭尖在我身上掃過,一會兒功夫,我便全身麻痹了,李澤毓眼底全是不可思議之色,仿佛在問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死得痛快一點兒?
我反正是要死的,還不如就這麽死了?
作為一個刺客,的确是不把人命當一回事,包括自己的命。
那刺客被被捉拿下去,就咬破嘴裏的毒丸死了,死之後還利聲道:“你對得起主公麽?”
這句話是對我說的,我知道,我心想,正因為對不起,又思及爽利的死對零零碎碎的死好了太多,我這才攔在前邊的。
和李澤毓一點關系都沒有。
李澤毓衣不解帶地叫人替我解毒,他放心不過宮裏面的禦醫,自己不知道從哪兒請來了一個醫術高超的民間大夫,每天半夜裏來,半夜裏走,幾次半睡半醒之間,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他就是師傅。
記得第一次來的時侯,他們以為我昏迷了,兩人在那兒吵架:“殿下怎麽回事,怎麽能為了她冒這麽大的險?”
“她救了我!”
“咱們不是說好了的,我的身份不能暴露!你以為晉王宮沒人了麽?”
李澤毓軟語相求,“你救救她,我只求你這一件事。”
他的聲音真的很軟,很軟……
師傅到底是師傅,真有妙手回春的醫術,加上那刺客見我擋在李澤毓身邊,收了鞭勢,我雖是中了毒,但不過被那鞭蹭紅了,沒有破皮,毒未入五髒六肺,但我也受了好大的苦,師傅把那塊皮膚給我割了下來,又用數十種藥物去毒,才将我的命救了下來。
可見那鞭毒的厲害。
楚博好久沒有再派刺客過來了,我的傷也漸漸好得差不多,緊張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經我對楚博的了解,他手裏的刺客除了我和葉蕭之外,最頂尖的高手,便是這位手持金絲鞭的一丈青,他一連折損了三員大将,已經夠他反思反省許久的了。
在我養病的日子,李澤毓的話更多了,有滔滔不絕的趨勢,好象要把平日裏沒有說完的話,憋着不能說的話全都要倒了出來,當然……只是在半夜。
咱們倆人都成了夜貓子了。
他知道我喜歡玩,又找來了許多東西和我一起玩,比如說那只永遠不停地點頭的飲水鳥。
但我沒有想到,在晉王宮,明裏的敵人其實很好對付,你不知不覺間便結了仇的,那些暗地裏的敵人,才更難對付。
這一次的刺客,是我借過鍵子,樗蒲,陀螺的宮女,她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手裏端了一個盤子,問我,“奴婢得了一個新玩藝兒,是不用點蠟燭也會不停轉動的走馬燈,姑娘想玩嗎?”
有這麽好玩的東西,我自是興致勃勃,她的手揚起,那大紅色的蓋巾向我頭上蒙了過來,帶來一股異香,這股異香我太熟悉了,作為刺客界的老行尊,我想不到,敗在了這等普通的技巧之上……都怪李澤毓封了我的內力,而我也時常忘記了自己被封了內力,反應太慢。
絕對不是對人接觸不多,太不懂人心。
我緩緩地倒在了床上,她手裏鋒利的短刃朝我刺了過來,我眼睜睜地看着,看着,看着……
她的短刃刺到了一條胳膊上,那胳膊紫色錦繡花紋,以金華為飾。
李澤毓一掌将她推開,拔出了胳膊上的那短刃,可他流出的血,成了紫色。
一個不會用毒的刺客,不是一個好刺客。
又是師傅救了他,于是乎,我這邊剛剛好一些,他那邊又受了重傷,我救了他一次,他便回救我一次,兩相扯平。
晉王後雖不喜歡李澤毓,但利益相關面前,她也吓出了身冷汗,如果李澤毓死了,晉王的王位只好傳給他弟弟,這麽一來,就沒她什麽事了,歷史上有兒子登基被封為太後的,兄弟的登基可從來沒聽說過,病死的,喝水噎死的,等等莫名其妙死的卻很多,所以,晉王後被這麽一吓,哪裏還敢管李澤毓的事,她明白了李澤毓和她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蚱蜢之後,他死了,她也不好過,對他放寬了許多,我才能得了不少寬心日子。
我記得那一天,是春天差不多過後,夏天要來了,太陽明媚地照着,殿外的天竺葵開得極為絢麗,雕花窗被光影投着,在殿內映出一排排帶着福字的影子,他半倚在花榻之上,身上只穿了柔軟的白色錦袍,我如往常一樣,心不在焉地抹着桌子,便聽他道:“小梅,如果我給了你解藥,你會走麽?”
我心頭一喜,又一驚,為求解藥,我可用了不少手段,上次替他擋在身前,就拿解藥來逼他施恩過,他都沒給,他會那麽好?
我随口答,“不走。”
他從懷裏摸出了一個瓶子,一扔就扔到了我的手裏,“給你。”
我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他,問:“你給我的,真是解藥?”
他笑了笑,“你敢吃麽?”
經過了這麽一系列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的日子,我也看開了,就如同那鳳凰被火烤成了灰,反而變得更強一樣,我相信,如果再讓我死一次……我真會死。
嘴一張,我就吞下了解藥,立即,馬上,立刻……我感覺到身上充滿了源源不斷的力量,我跳起來就飛上了屋梁,回頭望李澤毓望了一眼,他的臉帶着淡淡的疲憊與淡漠,向我微微一笑。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穿過了開着的窗,穿過幾個院落,準備把葉蕭救了出來,哪知道,在半途,就遇上了葉蕭,他來救我了,他身上的禁制也解了,據他說,他一直在研究解藥,很可能今兒早上吃了什麽含有藥材的湯,這麽湊巧地,把缺了的那味解藥補上了。
我們倆往宮牆外急急飛馳,葉蕭問我,“小梅,咱們現在去哪兒?”
我忽地停下了腳步,想起李澤毓的臉,他眼底落出的不是落寞,而是死氣。
葉蕭道:“你還不知道吧,小梅,李澤毓自身都難保了,晉王要他去收伏閩國,閩國正和楚國結成同盟,聽說要以和親的方式,難怪楚博顧不上我們,他要娶親了,李澤毓要把這次的和親攪黃了,等于要和兩國的兵力相峙,晉王這是要他的命啊……”他看了我一眼,“咱們為什麽不走了?”
晉王宮看高高的城牆就在眼前,可我腦子裏想的,全都是李澤毓剛剛那張臉上的表情,“上次的刺客,是閩國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