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床榻
我站在營帳角落裏,看着他床榻前川流不息的人,這樣也好,他有人照顧着,而我,也應該去我要去的地方。
自加入绮鳳閣開始,我便一直在等着的這一天。
我悄悄地退出營帳,外邊夜色清冷,小草上的露珠沾在衣衫上,染得衣衫濕了一片,貼在腿上,粘粘膩膩的,被風一吹,更是寒意透骨……只可惜,我死的時辰,不是春天。
我會死,這是我早就預計了的,但我想死在春花遍開的春天,躺在綠蔭蔭的草地之上,被暖暖的陽光照着,好象蓋了一層被子,沒有人陪我,卻會滿目皆是鮮花,衣衫之上花香會覆蓋住血腥之味。
那麽來世,我便不會再做一個刺客,只做一個花匠。
他的帳蓬燈光通明,人影投在帳上,如跑馬燈上牛皮紙上的畫兒,生動精致,他很好,有左清秋替他療傷,有這麽多人圍着他,陪着他,需要着他。
他應該活着,活得好好兒的。
閩國這一次會把五色蓮花交到他的手上。
天上下起了蒙蒙的細雨,雨絲飄落,飄在我的身上,使我的身更加地涼了,我忽地覺得,死在冬季,也沒什麽不好的,雖沒有花兒陪着,但有雨,有雪,有冰陪着啊。
離得遠了,再回頭看那營帳,就如點綴在黑色絲絨上的明珠一般,璀璨有光,這些璀璨和溫暖,原本就不屬于我。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前身後都沒了光亮,連星星都隐在了雲層中,雨倒是停了,可冷風未歇,吹在身上,濕衣服貼得更緊,如果是以往,我定會用內力烤幹了衣服的,可現在,卻只覺任由那衣服濕着,衣服濕了,皮膚冰冷,冷得身上發抖,全身都去抵禦那股寒氣,心底才不會隐隐作痛,才不會想着明亮的晉王宮,他坐在桌前,看着我,我提着裙子去踢那鍵子,鍵子的羽毛翻飛,一上一下,象開在夜色之中的繁花。
哎,再踢一次鍵子就好了。
我盤坐在地上,看着腳邊的土塊,将它踢起……它在空中翻飛,也一上一下,卻撲了我滿面的塵土。
“哧……”暗夜之中,忽地傳來了笑聲。
我倏地轉身,黑暗之中,空無一人,“誰,誰在那兒?”
“哧……”又是一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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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那笑聲從岩石後發出,瞅準機會就直沖了過去,岩石後竄出一個人影,和我手掌相接,對了一掌,我正感覺那手掌棉軟柔滑,掌心便是一痛,那人嘻嘻一笑:“好狠的丫頭。”
那是個女人,梳着婦人的髻子,一身月白的衣裳,在夜色之中,清麗得如盛開的昙花。
她一眼便看出我是個女子!
我感覺到掌心發麻,暗暗吃驚,卻微微地笑:“哪比得上夫人?”這女人一見面就用上了毒藥,顯見也是個極狠心的人。
她見我毫不在意,倒有些吃驚,皺了皺眉:“你是從晉軍營來吧,告訴我晉軍現在走到哪兒了?中軍賬在哪個方向?”
不過問個路而已,卻用上了這種手段!
我随手一指:“在那邊。”又故意思索,“或許在那邊,我記不太清楚了,怎麽辦呢?”
不過一會兒功夫,我便感覺那股麻意從手掌直沿伸到了胳膊。
她面色陰冷,“還是說準一些的好,現在只有胳膊,如果上半身全麻了,神仙都救不了你!”
這個女人出手狠毒,找尋晉軍的位置,莫非又要對李澤毓不利?李澤毓身上的傷還未恢複,可再也經不起這些江湖人暗下殺手,我一定得留下她才行。
心中雖起了殺意,臉上卻有幾分怯怯:“夫人,晉軍與楚軍才大戰了一場,到處都是死人,您去那裏做什麽?”
她上下打量我:“你才從那邊過來?女扮男裝替人參軍?趁亂兵逃走?咦,你武功還不錯,難怪全身而退。”
我皺緊了眉頭,左右望了望:“我剛剛從死人堆裏爬了出來,這不就遇上了夫人。”
她看清我身上的血跡,冷冷地笑,“這麽說來,你也不知道晉軍現在駐紮在何處?”
“夫人找晉軍做什麽?”我将袖子裏藏的尖刀滑向掌心。
“你倒是反問了過來!”她忽地飄身而起,腰間的彩帶頃刻之間變成了一根長鞭子,向我卷了過來,當當兩聲,她的長鞭便擊在那匕首之上,我那刀,是削鐵如泥的寶刀,卻削不斷她的長鞭。
她停在了丈許之處,臉上都是驚意:“你是誰。”
我感覺到那股麻意上升到了手腕,心知要速戰速決,不答她的話,朝她直沖了過去,她的武功雖好,但和我有一段距離,既使我的胳膊差點兒動不了了。
我用兩根手指拉着她長鞭的鞭頭,圍着她繞了幾圈,就把她拿這根長鞭捆成了粽子。
我從來沒有無緣無故地殺過人,可這一次,我卻想殺了她,因我看清了她眼底的怨毒,這個女人,如果是對付李澤毓的,就會象毒蛇一般伺伏,一擊必中。
可我已經沒辦法舉起刀了,她說得沒錯,不過瞬間,那股麻意就向腿上漫延了去。
我甚至沒有辦法點她的穴。
她看出了我的不妥,頭在岩石上蹭着,頭飾跌下,她的嘴叼上了那哨形的發飾,尖利的聲音響起,隔不了一會兒,馬蹄之聲從遠處傳來。
一隊騎兵從遠處奔了過來,有三十多人,身着異服,不似中原人,也不象沙陀人,這群人來到我們身邊,騎在馬上團團打着轉兒,為首的那人臉有驚詫之色:“夫人,您這是……?這一位……?”
那女人道:“還不快給我解開!”示意另外的人看牢了我,“這丫頭中了毒,動不了了,但她武功極高,看牢些!”
有人上前一左一右地盯住了我,我早已動彈不得,倚在石壁之上,更感覺那股麻意不但傳向四肢,更向喉嚨湧了去。
那人趕忙拿出了小刀子想上前割斷那繩子。
那女人氣道:“你沒看清楚我身上綁的是什麽嗎?解開……”
那人收回了刀子,上前解那繩子,可解了半晌,也沒把那結解開,那女人臉色變了,轉過頭來對我道:“小丫頭,你想死麽?”
我哧地一笑,想要譏諷,卻發現出不了聲了,那女人道:“給她半顆絞麻解藥。”
其中一人從懷裏拿出了個小瓶子,取了顆藥出來,手指一撚,捏成兩半,分了一半遞到我的嘴裏,把我的下巴一合,那藥便沿喉嚨而下,喉嚨才能出聲:“我不想死……”
雖然我就快死了,但不弄清楚這批人是幹什麽的,會不會對李澤毓不利,我怎麽也不甘心。
“快點幫夫人解開。”那領頭人道。
我閉上了雙目,“如果不解呢?”
那領頭人從腰間拔出刀來,将刀比劃在了我的脖子上,“你說呢?”
那女人撲哧一笑:“程海,收了刀子……”她聲音綿軟,“小丫頭,咱們找晉王子有急事,是他招了我們來的,我看你雖當了逃兵,但到底是晉軍的人,你放心,只要你告訴了我晉軍的下落,你這些小事,我們是不會理的。”
她變臉比翻書還快,我微啓了雙眼看了看她:“夫人就這麽捆着罷,我還有個伴兒。”
她不給我解藥,不解開我身上的繩子,那麽,我便要她也陪我被捆着。
她臉上神色煞是好看,我看得出來,她極為珍視身上綁着她的身子的那條鞭子,舍不得用刀子割開,但我綁人的手法又豈是一般人能解得開的?
一個有事無事就研究刺殺一百零八式的人,自是得把綁人的手法也順便研究了一翻。
一個人無所事事了,肯定會專心于一件事,所以,我研究的每件事都很成功。
她咬牙切齒,那程海上前便揚起了手掌,想要抽我兩巴掌,我哼了哼道:“我臉上也麻,身上也麻,什麽知覺都沒有,傷了您的手啊……大爺……”
程海揚起手,落也不是,抽也不是,很是為難。
那夫人聲音冷冷:“拿刀子來。”
那根捆在她身上的鞭子到底還是被割斷了,那夫人拿着割成兩截的鑲金鞭子臉色陰得象鍋底,冷冷地望了我一眼:“将她帶着。”
我打橫放在馬背之上,那夫人不喜歡和自己的手下呆在一起,這些人便離她有十步遠,她在前面騎馬,他們帶着我在後邊跟着,我身上藥效未過,幸好是這樣,馬匹即使是颠簸得厲害,我也沒什麽感覺。
我雖然沒有說出晉中軍在什麽地方,但到底離得不遠,隔不了一會,這群人便找到了正确的方向,直向晉軍營而去,我心底暗暗着急,這批人個個生得彪悍,武功也不錯,身上更藏着許多防不勝防的玩藝兒,如果對李澤毓不利,他怎麽能阻擋得住?
如果是平時還好,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我還剩下幾個時辰?還能不能為他做最後這件事?
程海一聲歡呼:“到了,夫人。”
那夫人臉上也現了喜色:“終于到了。”
“咦,晉軍營派是不太平!”程海道,“怎麽那麽多人進進出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