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意
我望着手裏的玉如意,這是他聘娶九公主的聘禮,他一早就知道我是誰,也知道了我的身世,他怎麽可以一邊商讨着娶我,一邊算計着我身邊的一切,我從沒有想過,除了當刺客,我還有那麽多值得利用的地方,可以幫人擋箭,還可以使人結成聯盟。
楚博并不想要我的命,所以到了這個時辰,我一點事都沒有,那顆藥,怕是只能造成暫時中毒的假象吧?
細細的帷紗把我他隔開,他坐在光影之下,面色沉靜,容顏如舊,可我看不清楚他了,他的面孔蒙上了層細紗。
他皺着眉頭望了青瑰一眼,青瑰垂着頭不再多言,可他沒有反駁。
連些微的猶豫都沒有。
我心底冰涼,披着的薄紗仿佛變成冰絲制成,接觸皮膚,冰冷刺骨,他做這一切的時侯,會否有半點兒疑問與愧疚?
我忽地想起在晉王宮時,那翻飛着的鍵子,他也曾哈哈地大笑,嘴角有酒窩隐現,如同一個孩子。
可到底他不是一個孩子。
我從沒見過阿史那梅,她是我的娘親,千裏迢迢來找我,我原應該感激的,可我望着她,只會記起年少時的孤單與饑餓,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我的娘親,因為,我們有同樣冷酷的性子,也有同樣的執着。
我不能再讓她卷進這泥窩之中,雖然,我不知道她和李澤毓訂下了怎樣的城下之盟。
我上前一步,青瑰擡起頭來,朝我望了一眼,忽爾一笑:“殿下,奴婢先去給夫人準備安寝之處。”
李澤毓很信任她,對她好象對自己至親之人,“好。”
青瑰攔住了我,“還不快退下!”我站立不動,她聲音快而低,“你不想知道前因後果麽?”
我和另一名侍女随着她走出帳蓬,她把那名侍女打發了,領着我回到寝帳,她走在前邊,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直走進了寝帳,才回過頭來:“你都看見了,也聽到了,殿下要娶你,你應該高興吧?”
她臉上也帶了微微的笑意,我有一刻恍神,她此時的神情,和李澤毓是那麽的相象,仿佛由一個模子裏雕出來的。
“如果我成了李澤毓的正妃,那你怎麽辦?青瑰姑娘……”我微微地笑,“你等了這麽久,日後……如果有日後的話,你也只能屈居我之下,你怎麽辦?”
她笑容越發地燦爛,“他身邊會有許多女人……”
笑容雖燦如朝霞,眼神卻冰冷陰涼,我知道,只有戳中她的要害,她才會将真相和盤托出。
“是啊,你是最後能留在他身邊的,可惜,到那個時侯,也不知你頭發白了沒有?”我笑了。
她臉上笑意一收,“不過是替人擋刀劍的物件,倒是牙尖嘴利,我倒看不出,你的嘴比你的劍厲害多了,只可惜人太蠢,真以為殿下對你不同?如果不是知道你的身世,他怎麽會花這麽大力氣引你出來,每日和你厮混?踢鍵子?哈,哈,哈……一個刺客,居然喜歡踢鍵子?你知不知道,殿下聞不得禽鳥羽毛的味道,為了陪你,每次都要吃了舒葉才能進殿!”
舒葉,是防着皮膚生血風瘡的藥物。
我的指甲已嵌進掌心,嘴裏卻慢吞吞地道:“是麽,他從來沒對一個女子花費這麽大的力氣吧?幸苦他了……”
青瑰紫衣青裙起了層波瀾:“出發前期,他給了你解藥,放你走,你猜他對我說了什麽,他說,她會回來的……果然,你回來了,混進了軍中,左清秋證實了這一點,一名在刀尖行走的刺客,居然講起了情意,你真真可笑……你知道麽,他十二歲入宮,四面楚歌,剛進宮的那會兒,連小太監都會在私底下喝斥于他,可不到一年,他身邊的人全都真心歸伏,論起讀心,沒有人能比得上他,他說過,收伏人,最重要的是收伏他的心……”她笑容舒展,“你沒有什麽不同!”
我沒有什麽不同?
我早就知道了。
我定定地望着她,望進她的眼底:“女人其實很可憐的,為了喜歡一個人,無論什麽都能替他做,我很慶幸,我對他有用,不是麽?”
她面容曲扭:“什麽都能替他做?什麽都能替他……”她喃喃兩句,忽地直抓住我的胳膊,“你知道什麽?你知道什麽!我不象你,無緣故變成了楚國的公主,楚王唯一的骨肉,楚王下了死命令,要楚博保你性命,他可以将江山傳給楚博,但唯一的條件,就是你要和楚博成婚,生下楚姓骨肉……這個密聞,你還不知道吧?”她嘿嘿冷笑,“楚博會殺掉所有的人,也不會殺了你,你明白麽?所以,你要保住李澤毓,他沒有辦法,只能退走!”
掌心已濡濕一片,定是指甲已穿透了掌心,我把衣袖暗暗地卷進掌心,臉上的肌肉已然僵硬,但奇怪的是,我居然能笑得出來:“青瑰姑娘,你別擔心,楚博那個人我知道的,他不會甘心雌伏于人下,回到楚國,他定會設法……到時侯,我只怕連公主都做不成,我便和你成了一樣的人了。”
她倏地擡起手,打了我一巴掌,聲音尖利,“你憑什麽這麽說?你怎麽敢!”
我明明能避得開的,卻眼睜睜地看着那一巴掌打在臉上,嘴角有血腥的味道,我慢慢拭着嘴角,“青瑰姑娘在法王宮,過得很幸苦吧?”
她神色大變,往後退一步,手扶住了身邊的衣衫架子,“你……你……”
“法王宮信奉的是婆羅教,青瑰姑娘十來歲入法王宮,成為聖女,既是僧侶的護衛,又要以身侍教,難怪姑娘這麽憤意難平。”我看清了她眼底一閃而逝的羞憤,她已經失卻了方寸,不用刀劍殺人,用言語,我也是會的。
其實言語和刀劍沒什麽不同,掌握了方法,一樣可讓人鮮血淋淋。
她胸膛起伏,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不錯,咱們從不的,都是賤業,可你知道麽,你會死,而我不會……阿史那夫人雄居關外,所處為晉楚兩國交接之處,殿下要伐楚,所以用得着她,她誰都不買帳,但唯一能讓她低頭的就是她失蹤的女兒,這個消息,還是我查來的呢,你看看你,你真是重要,楚博顧忌着你,阿史那夫人到處找你,殿下怎麽會不将你捧在掌心?”她哈哈笑了兩聲,“就算你是個混身長滿膿瘡的乞丐,殿下也會娶你的!”
“可惜青瑰姑娘運氣不好,沒有我這樣的身世,如若不然,姑娘會過得好些。”她一巴掌再揮了過來,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姑娘不是說我要死了麽?着急什麽?”
她一掙,收回了手,卻不接我的話,“你的好日子還有大把,談什麽死啊死的。”
她醒悟過來了,不願意再往下說,關鍵時侯,她還是不會壞了李澤毓的計劃。
“阿史那夫人,會怎麽樣?”
她不答,只微微地笑,“殿下隔一會兒回來了,姑娘就等着他向你報喜吧。”她走到帳簾邊,“姑娘如果要離開,我也不會阻擋,只不過,阿史那夫人會怎麽樣?”
她低低地笑出聲來,邊笑邊揭了簾子出去。
我擡起手掌,牛油燈下,掌心的鮮血已染紅了青色的衣衫,兩個月牙形的傷口往外流着血,這個時侯,我忽地想起了葉蕭,那個時侯,他的刺殺技術不好,老出錯,我叫他專心,他卻勸我,“酥餅子,太過專注一件事了,就會忽略其它,你雖然能一擊必中,但這世上,有許多殺人的辦法,是不用見血的。”
是他查出了我的身世,是他告訴我,要防備楚博,甚至建議我,在楚博沒把我們解決之前,先把他給解決了。
可我很少聽他的。
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面前的景物在移動,等我醒悟起來,我才發現,我竟又站在了中軍帳前,營帳裏依舊歡聲笑語,酒香從揭起的帳簾子飄了出來,直鑽進鼻孔,帳子裏映出了他的身影,清俊挺拔,卓爾不凡。
有笑聲隐隐從帳中傳了出來,如骨埙低低地鳴唱,帳子裏傳來了歌聲,男聲低渾,女聲相和,如蒼狼在春季的夜晚鳴叫,逐水草遷徙,你唱我和:“空事寫丹青……杯酒恒無樂,弦歌讵有聲……本是皇公身,四徒陋陋居……”
她的聲音沒有了那份清冷與傲然,帶着淡淡的惆悵與柔軟,她對待陌生人是那麽的狠,我翻起手掌,看着掌心的針孔,這是她留給我的,我們倆一見面,就打了一場,不是你把我捆成粽子,就是我把你給捆成了粽子,但我何嘗不狠?
我們母女有一樣的命運,雖是這樣的狠,但卻沒有狠得徹底,不比他,有一顆深不可測的狠心。
我遠遠地望着他,望着他映在簾賬上的朦朦身影,卻想問他,問他……
我一步步地向他的營帳走了去。
忽地,我感覺到了刀鋒刮破皮膚的寒意,這種寒意,已深入我的骨子裏,那是殺意,極為濃重的殺意,這附近潛藏着一個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