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五回 [貳]

中秋宴,除在汾江府修養的歸榮王陳彌勫未回,其餘的親王公主都來了。

那歇春公主是先皇女兒中最年長的,年紀五十有五,名喚弡(jué)沭(shù),她生得風流美豔,容顏未衰,且天生多情的眉目,一只細手舉着那綠瓷酒杯,笑道:“陛下,該請流謙王作詩的。”

“流謙王今日酒飲得多了,怕是要‘詩百篇’。”有廂吉王陳引勒說話。

見那陳弽勳絲毫是不慌忙的,他緩慢起身,月白的絲帶摻着一頭墨色的長發,說:“倒不敢論百篇,今日衆王親家眷均頌月寄思,那我便來說些別的。”

陳弼勚說:“你且寫來。”

只見一旁侍者将筆墨與桌子備好了,陳弽勳提筆便書下:

“才聚秋樹風中煙,又聞脂香水上仙。半盞清漿人語夢,涼晨桃紅勝廣寒。”

書畢,陳弽勳遞與身邊站立的陳弡沭讀了,她又讓內侍遞與陳弼勚看,有幾人稱贊着大笑,陳引勒說:“流謙王這是贊揚了一位美人呀。”

陳弦淵忙補上一句:“比嫦娥過之的美人。”

仲花疏立即點頭稱贊了,她輕笑,說:“流謙王,你的詩還是好。”

那臺上歌舞未再表演了,僅僅剩下樂師在彈弦吹奏,四處響着些歡快典雅的音樂;又來侍者上了點心、鮮果與涼果,及瓊涉的葡萄新釀。

“流謙王總不近美色的,今日怎想起作這樣的詩?”陳弼勚笑得淡,又垂下視線靜默,他問。

“美人是假,詩情為真,”陳弽勳去桌旁将杯子舉起來,說,“陛下,敬你了。”

陳弼勚将那張紙放于案頭,他與陳弽勳飲了酒,放下手中的空杯,等內侍再提壺滿上;這時候夜再涼了幾分,衆人均微醺着,意圖說些更加趁興的話

且說那桃慵館中,廚房早已備好了蒸蟹子,山陰、莫瑕陪着顏修坐,在院落一處的亭下賞月,說些宮內或坊間的閑事。

另一處的赫王府中,陳懋收着了陳弼勚來的回信。

Advertisement

他的字更鋒利些了,道:“……時機未熟,朕心中有數,自作打算。”

饒煙絡捧了瓷缸來,陳懋将那信紙燒了,他輕酌幾杯,嘆:“成長了。”

“你總不信他。”饒煙絡也酌一杯來,又吃些不算甜的果子。

月亮很大的一個,在晴空中,像比平日亮了幾倍,陳懋嗅着瓷缸裏熱灰的氣味,輕咳了兩聲,因此喚來家仆,讓他把那缸捧走了。

懷清宮這晚亦是燈火通明的,屈瑤回去,命內侍将新添的彩燈滅去,她轉頭問跟在身旁的陳弜漪;“多大了?”

“十四。”

“總沒見你兩次,你也不上我這裏來玩耍,今後要多多來。”

陳弜漪忽然屏息,又嘆出一口氣去,說;“我總來會打擾你與皇兄吧。”

進門,有一室伺候屈瑤将外衣脫了去,而後,屈瑤引着陳弜漪坐下,道:“他是皇帝,不是平常人,今後會有一堆女人住在崇城各處,都等着他去呢。”

“可你是皇後。”

一室與另外的女侍拿了點心來,有玫瑰餡餅、艾草團、薄荷紅豆糕,屈瑤又指人下兩碗酒釀圓子來,她親手給陳弜漪倒了加橘子蜜的淡茶,說:“我不想做皇後,我也不稀罕你的皇兄。”

陳弜漪看似急了,手上的餡餅只咬了一小口,她小臉泛紅,争辯:“他不會害人的。”

“靜瀾公主,你不希望他有真正愛的人嗎?”屈瑤用一雙涼手捧着茶杯,說,“即便今後他有了幾十位妃嫔,那至少得有一兩位知心的、旁人不能比的。”

陳弜漪未點頭或者搖頭,她有着公主的儀态,因此目光略微高傲着,看了屈瑤半晌。

“你倒沒可能全明白我說的。”酒釀圓子來了,屈瑤給陳弜漪遞了湯匙,嘆道。

陳弜漪飲了茶,便去吃圓子,說:“那我不明白,也管不着,我只知道皇兄并不是那種高高在上的人,他也貪玩,也像我一樣不愛念書練字。”

“公主之所以這麽覺得,是因為公主也自小養尊處優,凡事都能如意,且他原本是你同母的哥哥,你自然不認為他有不近人情之處,可我呢,要被強迫在此處,再生養幾個孩子,看後宮日進新人,我做個溫婉寬容的統領,卻像奴仆一樣。”

陳弜漪擡起眼看她,嚼着半顆圓子,問:“你這麽信我?若是被告密怎麽辦?”

“我不為活命閉嘴,你最好與他說些實話,讓他放我走吧。”

陳弜漪圓子吃得香了,她搖着頭,說:“懶得管你們,崇城的确玩得膩了,我其實也想出去。”

吃完了圓子,後來,陳弜漪鬧着要與屈瑤睡,兩個差不了幾歲的人,聊着便熟絡起來,陳弜漪穿着屈瑤的白緞寝袍,細摸那上頭鳳凰紋樣的彩繡,贊嘆:“我都沒見過這種好穿的。皇兄對你真好。”

“他是對皇後好,可不是對我好。”

“你不就是皇後?”

陳弜漪生得瘦弱,在床上縮成了一團,她彎着眼笑,又說:“玉澈王已經回來了。”

屈瑤道:“我不認識他。”

“他是我的十三哥,陳弛勤,如今獨自在崇城的楓樹林住,沒幾個人樂意理會他,”陳弜漪說着話就跳下了床,她将桌前半杯溫茶捧着,說,“他是金玉生的,他們都說金玉是狐貍成了精,生出十三哥這個小狐貍,金玉死的時候,連屍首都沒有,就剩了張狐貍皮。”

屈瑤皺着眉,問:“你看過?”

“不是,金玉死的時候母後都沒進宮呢,我只聽他們說的……可十三哥沒什麽錯,他就是長得漂亮,能有什麽錯?”

“你覺得誰都沒錯,”屈瑤揪着陳弜漪的臉蛋,也跳下床去,她慌忙穿外袍,又帶了銅制的暖爐,說,“你帶我去看看他,我也想看狐貍精是什麽模樣。”

于是喊了一室進來,将未吃的點心包上,又帶了酒和蟹,屈瑤與陳弜漪趁着月光,往北邊務遠門去。

那處長久是無人進出的,楓樹林中,葉子已然紅了。

宮室有些破敗,風奏出低緩的“嗚”聲。

“十三哥。”陳弜漪很輕地叫人,可在空曠處回響,成為層疊悠遠的歌;沒多久便看見陳弛勤來了,他穿着紅色襯袍,頭發披散着。

屈瑤随他們進去。

“這是皇後。”陳弜漪道。

陳弛勤臉上無絲毫的訝異,他只輕微颔首,便請二人在桌前坐,又回身去,再點了一盞燭燈。

“請喝,”陳弛勤獨自去忙碌一陣,便将兩盞水拿來,他說,“夜裏不好喝茶。”

陳弜漪見四處空寂,便問:“你的下人呢?”

“睡了。”

陳弛勤話畢,就在陳弜漪身邊坐了,他斜斜地倚着手臂,一雙媚眼含水,往低處看,說:“皇後也來此處啊……”

“我現在是弜漪的玩伴。”屈瑤立即答了他。

陳弛勤因此轉臉過來,他脖頸上的粉紅胎記便撞入人眼中,他擡起眼看着屈瑤,忽然笑道:“如此年少的皇後。”

楓樹林中總有風吹拂,此時又抖下成堆飛舞的葉片,近處的勺山夜來無聲,在崇城,是沒人夜裏來這兩處荒涼窄小的地方的。

“已經十七了。”屈瑤說。

“你們竟還帶吃的,那我得贈些東西回去。”

陳弛勤起身去,拿來一堆脂粉盒子,有金銀雕塑的,有陶瓷描花的,陳弜漪立即去扯屈瑤的衣袖,道:“這些都是十三哥自己做的。”

“你們挑喜歡的。”

屈瑤為了解惑來這裏,可此時,她更迷惑重重了,她去嗅白色的香粉,擡頭,便對上了陳弛勤帶着笑的視線。

遠在歲華殿伺候的仲晴明倒沒比兼芳偷懶多少,他天生随性些,又喜愛說笑;陳弼勚自平盛樓回來,仲晴明命人給他備了些醒酒的,兼芳照例去查看歲華殿的四處。

陳弼勚問:“你覺得流謙王如何?”

仲晴明站在門邊,看內侍給那人脫繁複的外衣。

答曰;“人如皎月。”

“他不曉廉恥。”

仲晴明發笑,沒回話,此時兼芳也來了。

宴上飲了不少的酒,陳弼勚開始說些頑皮或者張狂的話,他穿着寝袍去榻上,管一旁的內侍要貓。

“這後勁大着呢,”兼芳抱着劍嘆氣,告知仲晴明,“你能去歇着了,我在此處照看。”

仲晴明便走了,兼芳坐于一旁,倒桌上的熱茶喝。

陳弼勚壓低了聲音,問:“流謙王和顏大人果真熟識?”

“那邊的人禀來,他不僅石山圍獵前去了桃慵館,後來又去了幾回,時而飲酒到深夜,今日,顏大人還命人一早送了東西去,流謙王府上的下人今日也在桃慵館出入。”

“你為何不早些禀來?” 陳弼勚又說,“都說他有分桃之好,此回朕信了。”

兼芳于是起身作揖,說:“是我的過錯,原本覺得都是微小的事,而陛下要務纏身。”

陳弼勚或者沒聽進他謝罪的言語,只在那榻上倚着,看桌前閃動的燭燈,低聲道:“朕向來對親王的私事不加過問,可如何也不該招惹禦前的人。”

“流謙王一向不問朝政的,顏大人自然與他有話說。”

“你出去吧,我要睡了。”陳弼勚伸腳下去,立即有內侍來穿了鞋子,他緩步走着,去床前漱口擦臉,歇下了 。

[本回完]

下回說

烏戎袍朝堂晝語箭

白襕衫勺山夜引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