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十二回 [壹]

暖雨三番笑前紅袖

寒風無往淚下水衣

——

半畝楓樹掉了豔色的葉子,只留稀疏穿風的幹枝,夜深人靜,鈎月從天中移往西方,快從黑色裏墜跌,往未知的黑色中去。

風愈發迅疾地刮起來,撫動腳下碎葉,也撫動四處的磚瓦枯枝,連牆邊稀疏的幹草,也像是回了魂魄,正肆意叫鬧着。

陳弛勤未穿鬥篷,甚至未着一件像樣的厚衣,他自遠處獨步到此,算是回了自家一方安全的地界,清冷是有的,檐下連夜燈也未留,只有陳弛勤手上從別處尋來的、素色的紙燈籠一盞,他借亮,要向那從不閉門的院中去。

“王爺,”背後有輕緩的女聲喚他,道,“我尋個歸處。”

屈瑤的聲嗓不尖銳,而是柔和、厚重、利落,陳弛勤未回身時,一聽便知道是她。

“我也未有歸處。”陳弛勤手上端着燈籠,側身而立,再轉頭去看她,說。

只見那輕薄寒光中瑟瑟站着大延的皇後,她端莊又冷淡,提了小小一盞繪紅梅的圓燈,着大紅的褙子,她未上前,說:“天冷,手冷……”

陳弛勤再細瞧她,只見那鵝蛋臉龐上兩抹還在淌着的淚,她哽咽中再說:“腳也冷。”

風将一切掀動,發出混雜的聲響,屈瑤一人站在林際雜亂的枝梢下,像快跌倒了。

陳弛勤未再回話,他上前去,燈籠也掉了,在腳下燒開窄窄一片,燎動着寒冷的空氣;屈瑤被男子衣着單薄的身子抱住了。

她這才閉上了眼睛,緊咬着牙關,将臉頰蹭在他肩頭,淚浸得下巴也刺疼。

“王爺……”屈瑤只這樣說。

女子暖融融一團,被褙子裹得軟又柔,她用了尊貴的香,因而氣息也是醇厚豔麗的氣味,她再說:“玉澈王,帶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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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氣和呼氣皆是熱的,懷抱和身軀都是熱的。

風是極寒的。

“殿下拿我當什麽人?”

“不知。”

“若我今日留你住下,事傳出去,如何也說不明晰了,或者會讓殿下丢了性命。”陳弛勤将屈瑤抱得更緊,他身上有異香,與宮中熏的都不同,是他自配的。

屈瑤道:“過完上一個白日,我什麽都不會怕了。”

房中燭燈點起來,兩盞。

屈瑤還是哭,但不出什麽明晰的聲音,僅有淚緩緩地滑着,她未穿什麽華貴的顏色,中衣也是掐了小花的純白綢緞料子,滿頭洗過不久的烏發散下,遮在背上。

同樣穿中衣的陳弛勤,托着她的膝骨大腿,将她猛地直直抱着,二人相視,眼裏只留彼此的臉龐,燭火映動,外界風號,屈瑤一雙細手托住了陳弛勤的臉頰。

屈瑤閉眼,唇尖碰上了陳弛勤的嘴巴,再分開了,又睜眼瞧他。

“王爺,別拿我當皇後,屈瑤,字夢均,今生第一次愛人,身心皆可交付。”

陳弛勤問:“現在就說愛?”

“若是不愛,我不會來此尋個歸處的。”

二人氣息相接,陳弛勤抱着她去床上,帳子換了厚的青白色,那裏頭溫暖,因着腳邊早有炭盆在燒;唇舌咂弄,去扣解衣,屈瑤未哭完,鼻尖還是涼快的。

她快活地喚:“王爺……”

陳弛勤自與幾個女子試了那事,此回說不上獨特隆重的,他熟知該怎樣使屈瑤勾了足尖喘氣,亦或是到達昏迷般的不制之态,如何說,他也算饞這具纖細又柔軟的身體,像醉心奇香、珍玉或是美酒一樣。

且說白日裏陳弼勚往月闊宮中救了屈瑤,又在言語上和仲花疏讨還幾番,教她再勿幹涉屈瑤的事,最終,母子落一個體面的不歡而散,屈瑤無大礙,因而送回懷清宮養着。

陳弼勚在歲華殿中讀奏到深夜,卻了無困意,他覺得待着不自在了,因此帶了一名貼身內侍,要去崇城的園子裏走走,步行往崇張門近處,途徑太醫署,清寒天氣惹得人周身不适,陳弼勚忽而回頭,道:“進去讨杯熱茶喝。”

內侍因而随他進去,繞路直向裏院子去,那處房中亮着燈,陳弼勚忙說:“你去叫門。”

祝由年是個話少的老太監,他在歲華殿伺候得久了,機敏又慎重,也從未問或答廢話,因而領了旨,就上前,将那房門扣響了,又與開門的人行禮。

“祝公公,”顏修訝異,這才往院中看,見那暗處站了身量高挑的一人,便沖他喊,“冷着了,快進來。”

祝公公識趣未在了,陳弼勚指他去副使值班處讨茶喝,顏修連外衣也未穿,頭發松垮挽着,身上只一件白衣,他忙添了方才趙喙送來的熱水,說:“多冷啊,你又亂跑。”

“你夜裏怎麽不回府上?”陳弼勚臉上無多少愉悅,撇着嘴問他。

少年人眼珠精黑,委屈時像被搶了**的小狗,他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捧着青花白瓷的杯子。

顏修說:“在忙。”

“聽說,你給朕配了藥,”陳弼勚說完,又在顏修未答時候補上一句,“說說,什麽藥?”

顏修低頭找才寫好的方子,遞來陳弼勚眼前頭,說:“你自己瞧吧。”

陳弼勚見不得顏修笑,那笑裏永遠無太多直接的愉悅,而有深不可測的挑釁,也有刻意的界限與疏遠。

“我知道,”陳弼勚也并未真的瞧那方子,他站起身,将杯子放了,說,“母後為難了你,也為難了皇後,我今日再與她說了些話,她今後便不會了。”

顏修一瞬間覺得陳弼勚有藏于精明的癡呆,因而回他:“我又未受什麽委屈,倒是皇後殿下,被逼迫得緊了,她身子本來就不好。”

“我明白,”陳弼勚扳着臉嘆氣,道,“今後會多差人照料她,前些時候生了誤解,因而想過不再理會了,是我那時幼稚。”

“其實……”顏修心頭霎時湧起濃烈的鈍酸,他欲将那日在街上遇見屈瑤的事說出口,可忽然有些不忍,他依舊在猶豫,抿起嘴禁了聲。

“喝水吧,”顏修将杯子遞上,看着陳弼勚喝下,他指尖貼上他的頰邊,說,“臉凍得好涼,不要再到處跑了,不然上朝要犯困的。”

陳弼勚将兩杯熱水灌了,開始額前沁汗,他情緒未好,可整個人懶怠放松下來,說:“你早些睡吧,我也得回去睡了。”

少皇帝只着了單單一件袍子,未穿別的禦寒,陳弼勚責怪他,又不忍心,就說:“你住下吧,如果不嫌我這裏簡陋。不然要病了。”

“病了又要勞煩你。”陳弼勚這才笑起來,順着話頭惹顏修氣。

“對啊。”顏修在櫃中再尋了厚的被子,堆在床上,招呼着陳弼勚過去。

又說:“我去和祝公公說,讓他們一早來接你,再讓趙喙備些洗漱的東西來。”

“我洗漱完了,倒不用。”

因而,待祝公公回去了,顏修也掌着燈進來,他将披風脫了,身上有可以嗅見的冷氣,床是足夠寬敞的,陳弼勚脫了外衣,穿襯袍躺下。

只見那青色綢子的薄袍松垮,水褲也是松垮的,顏修直眼看見少年人裆間自然鼓起的一包,急忙慌張地回了頭,再琢磨,感嘆他哪裏得需那些藥。

“餓不餓,想不想吃宵夜?”顏修睡時再問一句。

陳弼勚說:“顏大人,你從來不愛多說話的,今日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我遇上你了呀,年紀太小又不會照顧自己,總給別人添麻煩。”顏修緩慢地答着,也躺下了,兩個人蓋各自的被子,将燈吹了。

陳弼勚似乎嘆了氣,說:“你真是頭一個敢這樣欺負我的……”

顏修喚吸進一口氣。

“可也是頭一回,有人這樣對我好。”他再慢慢補上一句。

顏修低聲問:“皇後殿下不對你好啊?”

他像是詢問,又是帶着酸澀味道的叨念,他真想将那件事說出口了。

“她,從來不。”

“但你卻喜歡她。”

“沒喜歡,只是,不得不關照幾分,”陳弼勚仰面躺着,嘆氣道,“不是憐憫,什麽都不是,僅僅因為她成了皇後——”

“你喜歡她,就是喜歡。”顏修将陳弼勚的話打斷,犟嘴道。

“非也。”

“聽聞陛下白日裏丢下和邶洳王的棋局,去救人,殿下是遇上你這個好君王、好丈夫了,”顏修背朝陳弼勚躺着,道,“給她治病多時,也算有幾分熟識,你若是真的願意對她好,那便抓住她,別讓她離開。”

顏修覺得自己昏頭了,一口氣說了衆多違心的話語,他嘴上贊美寬容着別的,自己卻連喉嚨也困疼起來。

“嗯。”陳弼勚淡然回應一聲。

顏修輕籲出一口氣,回身伸手,摸見了陳弼勚的肩膀,那處有很硬的骨頭,顏修湊去他耳邊,說:“要造福百姓,也要過好你自己的日子,你自己喜歡就好了,不必委屈什麽。”

“別對我這麽好,”嘴上拒絕着,可陳弼勚仍舊擡手,将顏修的腕子攥着,他笑起來了,繼而用很輕的聲音,答,“你囑咐的,我都明白。”

二人未再多說什麽,話畢便各自睡了,室外燈籠的光,和着漸亮的天色進來,顏修睜眼側睡着,看少年的鼻尖下巴,看他薄眼皮下顫動的眼珠。

顏修擡手,捋去遮在陳弼勚鼻梁上的頭發。

[本回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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