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做鬼的原則

沈予獨自在客廳待到後半夜,看着頭頂明晃晃的燈,伸出自己半透明的手對着燈看了看。

有光透過來鋪進他的雙眸,他忽然不适的閉上了眼睛。

他從沙發上下來想去關燈,光腳踩在地板上也感覺不到涼意,走到開關旁邊試着按了一下,結果差點穿牆而出。他沮喪的想,果然還是沒辦法。

他又認命的走到廚房想去開冰箱門,一種曾經熟悉但是現在不該出現的名叫“饑餓”的感覺吓得他手一縮,他又往後退了步,站在廚房門口發愣。

我一定是太久沒吃到人間的東西,所以産生了幻覺。這麽做完心理建樹之後,沈予又回到了沙發上。

這次目光又落在了江亦行的卧室門。

為什麽要搬家呢?那裏明明就是你說的因為離公司近所以才買的小別墅,現在怎麽又不方便了?

那我的東西你又放哪裏了?你要是燒給我了,按理說在下面我能收到啊——除非地府全是一群騙子,騙我說家人把去世的人喜歡的東西燒下去下面的人是能收到的。

如果地府的人沒有騙我,那就是我誤會了。

沈予突然有點無聊,想找個對象陪自己說說話。于是他試探着從大門穿了出去,坐不了電梯,只能走去樓頂。

爬了十幾樓他竟然有點累了。站在樓頂,四周萬籁俱寂,他有輕微恐高,站在護欄邊上往下看了一眼,馬上又別過頭退回了空地中央。

他先是小聲地對着寂靜的空氣喊了一聲褚安,發現四周沒什麽反應。

緊接着他又大聲了點兒,一聲褚安在空氣裏久久回蕩,依然是沒什麽動靜。

“褚安!”

又一聲褚安劃破了他耳邊靜默的夜,褚安終于捂着耳朵穿着一身睡衣出現在他面前,氣得上蹿下跳地說:“沈予!你大半夜的對我是有什麽需要?!”

沈予為他身上印着棒棒糖的可愛睡衣所震撼,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立在原地上下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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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說了你有需要可以直接呼叫我,但是,我偶爾是需要休息的!”

“為什麽?鬼不都是不需要吃飯睡覺的嗎?”

“因為——!因為我的工作很特殊,需要經常來人間,吸收了很多陽氣的時候,我就會像人一樣會餓,會困。”褚安想想好像沒跟沈予解釋過這個原因,語氣軟了片刻,還是無法原諒他打擾自己難得的睡眠,随即又沒好氣的問:“怎麽了,一個鬼跑這兒站着幹什麽?”

褚安雙手環胸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沒發現他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你是說如果沾染了人氣就,就會餓,會困,會...會冷?”

一陣秋風刮過,沈予果然感覺到了絲絲涼意。

褚安:“那倒不是,人間也有很多人陰氣很重,但你不能說他就不是人,只是這種人更容易通鬼神。”他在空中打了個響指,手裏出現了個鈴铛,遞給沈予,又說:“這個給你,以後晃一晃再喊我,我能先問問你有什麽事,不是重要的事就不來了。然後,也有很多人即便是有陽氣也不一定能影響到你,能影響到你的一定是陽氣很重很重的人,你畢竟才死了半年,哪有那麽強吸人陽氣的力量。”

沈予把鈴铛拿在手裏晃了晃,說:“唉,其實是我太迷茫了,突然有點感傷,活着的時候那麽無所謂,怎麽死了之後,會痛、餓、冷,都覺得奢侈呢?”

“怎麽才一天你的感慨就這麽多了?”褚安問。

“我今天,沒有摸到那個人。”

“什麽?!”

沈予嘆了口氣,說:“我本來要摸到他了,可他突然摔倒了,我前夫——遺孀吧,扶了他一把,我就摸到他身上去了。”

“我的閻王啊你怎麽不看着點兒摸啊!”褚安使勁揉了揉自己披散下來剛好落在肩上的頭發,在沈予身邊走來走去的,看起來比沈予本鬼還要焦慮。

“我...我當時有點緊張,我就閉着眼睛一摸...”

褚安想消失了,沈予消失前,能不能讓他先換個崗位工作?他絕望道:“不是,沈予,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說搞錯就搞錯呢?你怎麽就摸到——你的前夫?”

沈予點頭,複而又說:“是的,我的前夫,江亦行。”

“你那個商業聯姻的對象?”

“是的,我商業聯姻的對象。”沈予說着,擡頭看着褚安,腦海裏冒出個念頭,“褚安,我可以重新來一次嗎?”

褚安立刻搖搖頭,說:“不行,這次真沒糊弄你,這種機會本來就是閻王法外開恩了,反正我工作這麽久時間,是沒見過。”

沈予看着繁星點點,沉默了。

“那你前夫能幫你去找林啓軒嗎?”

“他說他會幫我。”

褚安松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說:“那不就得了,那你擔心什麽?”

“可能有點不适應,你先回去吧,我沒事,”沈予對褚安歉意的笑了笑。

“鈴铛,悠着點兒用,別沒事老喊我!”褚安走的時候反複叮囑他,沈予看着他離開的方向,說了聲知道了。

在地府半年,沈予除了磨出點好好當個人的鬥志以外,還鍛煉出了能在一個地方一呆就是一晚上的毅力。

他在樓頂天臺站了一晚上,直到破曉時分晨光熹微,一縷微弱的陽光從遠處照過來,才驚覺腿腳有點僵硬。

——僵硬,自己都能感覺到四肢僵硬了,江亦行真的是陽氣太重了吧。

慢慢吞吞的回到江亦行家,沈予穿過門疲憊的坐在沙發上,決定等江亦行醒來之後再和他商量一下找林啓軒的事。

在沙發上靠了十幾分鐘,他猛然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這大清早的,誰會來啊?——不對,還有誰有江亦行家的鑰匙?!

他往後縮了縮,伸出個腦袋往玄關看。

這一看不要緊,他竟然看到了一臉疲憊的江亦行拖着有氣無力的步子走過來。

然後江亦行看到了他,他明顯的發現他的瞳孔收緊了。

江亦行站在客廳中間,抿着唇想說話,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你...你大清早的這是從哪回來...”沈予小聲問。

“去跑步了。”江亦行看都沒看沈予一眼,就又回了房間。

沈予又是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心裏疑惑,怎麽現在流行穿睡衣去晨練了?

趁着江亦行在主卧洗漱,沈予在這個房子裏四處走了走。房子大概有一百四十來平,其實按理說一個人住都有點大了。

昨天進門的時候沈予并沒有留意他到底是一個人住還是兩個人住,此時倒有點好奇。

和江亦行結婚之前,也沒聽說他的取向是男,但是結婚期間他确實沒有帶過女人回來,至于在外面——應該是沒有吧?沈予想。

他把房間看了個遍,總覺得裝修風格上,和那個小別墅差別很大,難道就這半年江亦行就真的完全和以前不一樣了嗎?習慣都變了。

比如晨練,以前可從來沒見他出去晨跑過,他更喜歡飯後休息一個小時左右出去夜跑,自己也正好遛狗,兩人心情好的時候還能說上兩句話。

關于沈予在江亦行公司上班這件事,一開始沈予一直在自己家公司,做和林啓軒一樣的工作,首席運營。他沒什麽經驗,經常去向林啓軒取經,每次跑到江亦行辦公室例行“報到”之後就跑到林啓軒的運營部去了。

時間長了,江亦行不知道是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找沈予談過一次,他本來也不是刻薄的人,說得也很委婉,想讓沈予直接來公司上班,去技術部,和運營部互動多一些。

一開始沈予很猶豫,他總覺得江亦行在鬧別扭,細想下來還是決定委婉的拒絕,減少去找林啓軒的次數。

就在他通訊錄翻開江亦行的號碼之後,突然接到了警察的電話,說他爸媽發生嚴重車禍,他爸當場去世,他媽送醫院搶救去了。

于是他趕緊叫司機送自己去了醫院,在路上他整個人發抖個不停,第一次遇到這麽大的事,根本不知道怎麽辦。他腦海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江亦行了。

趕到醫院沒多久,江亦行随後二十分鐘也到了。他到的時候,醫生正在宣布沈予他媽的死亡時間,沈予腳下一軟,人比眼淚先一步跌落在地上。

那是江亦行第一次擁抱他,跟着他跌坐在地上,也不管身上穿的是名牌高定,就這麽抱着他在地上坐了很久,一句話都沒有,手輕輕拍他的背。

沈予沒有歇斯底裏的哭,只是整個人沒什麽精神,站在原地看江亦行打着電話忙前忙後,和醫院對接,和警察對接,讓助理去打發媒體,自己還要抽空照顧沈予。

就這麽一直忙到天亮,喝了杯咖啡,把沈予送回家,去了趟公司安排工作,就又回家了。

他給沈予做了一頓飯,去他房間敲他的門,說了句記得吃飯就去媒體發布會了。

沈家夫妻雙雙離世,留下個二十三四歲的兒子,還沒能成長起來緊緊握着屬于他爸的權杖,各路人虎視眈眈的盯着那個剛剛有起色的公司,向沈予抛出了所謂的橄榄枝,往底價壓着要并購。

江亦行問沈予,公司你要嗎?

沈予猶豫着不知道是該說要還是不要,只含糊的說了句不太舍得。第二天江亦行就讓財務部項目部和幾個相關部門重新調整了投資計劃,力排衆議讓秘書拟了一份收購沈家公司的框架協議,拿到沈予面前,讓他看如果沒有異議的話,先把框架協議簽了,流程走着,後續再簽正式合同。

沈予一仔細看條款,驚訝的發現江亦行竟然出了高于評估市值兩倍的價格收購了他父母的公司。

他又問沈予要錢還是要股份,沈予有點不好意思的說了句,咱倆不是合法...那什麽......然後江亦行就往沈予銀行賬戶先存了三千萬,再給了他自己公司23%的股份,現在公司的股權結構就是江亦行自己77%,沈予23%。

四舍五入就是夫夫倆自己的獨資了,業界和輿論幾乎要把這對模範夫夫供上神壇。

沈予來公司上班的計劃最後演變成直接變成公司股東,接下老前輩的接力棒,成為新任技術開發的總監。

他一邊回憶着一年多以前那場震驚商界的收購事件,一邊回到了客廳沙發坐下,突然又那種饑餓感又湧上心頭。

我不是鬼嗎,我為什麽會冷會餓會痛?沈予被自己搞得莫名其妙的,竟然有點辨不清自己此時到底是人是鬼。

江亦行收拾整理好從房間出來就看見沈予表情別扭的光着腳坐在沙發上。

他站在廚房門口猶豫了會兒,從冰箱裏取了兩個雞蛋,一邊火開着熱牛奶,一邊火用平底鍋煎雞蛋,雞蛋煎好之後又烤了幾片面包,用盤子裝了兩份早餐端到餐桌上,轉身去拿杯子倒牛奶。

他回到餐桌旁,問沈予:“吃嗎?”

沈予其實真的餓,但是他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短短一天就有了饑餓的感覺,此時想吃又有點別扭,于是嘴硬到:“我們鬼又不會——”

江亦行打斷他:“我知道你們鬼不餓,所以你吃嗎?”

吃吃吃!我吃行了吧!你江亦行陽氣太重勾引鬼吃飯,也不知道地府有沒有相關的規定條文制裁你。

沈予跟自己生悶氣,但是看了眼桌上的早餐,還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往餐桌走過去。

剛下地的時候腳掌心貼着冰涼的地磚還往上縮了縮。

——完了,居然又感覺冷了。

沈予對自己的狀态感到糟心,這簡直不是江亦行陽氣太重的問題了吧,這是關乎一個鬼做鬼的原則了。

他這個動作被江亦行看在眼裏,江亦行一聲不響的去鞋櫃裏取了雙吊牌都沒剪的棉拖給他扔在腳下,冷冷到:“買一送一送的。”

沈予不想承認他腳是感覺到了冷,大半夜溜出去的時候沒發現,這會兒是真挺冷的。他慢慢把腳放進棉拖,瞬間感覺腳掌心連同幾個腳趾都暖和了。

他禮貌的說了聲謝謝,嘗試着伸手去拿筷子夾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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