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謊言與欺騙(上)
褚安起身整理了狼狽得亂作一團的頭發,又提醒到:“荷花池你給他做心肺複蘇,還有半年前他突然出現在你準備好的求婚現場,你還沒想起來?”
“你是說這些是剛剛沈予進去夢回燈之後,強行改變的...過去的現實?”江亦行問。
褚安點點頭,看起來無比懊悔:“我原本只是想借給他看看以前——咳咳,看看以前他沒看到的事情,明明答應我了不插手,結果不僅幹擾了現實,還差點把他自己害死!”
江亦行本能地把沈予摟得緊了些。
“江亦行,我鄭重地再問你一遍,你還記得半年前你們三周年結婚紀念日那天,發生了什麽嗎?”
江亦行想,他當然記得,到死了都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
他在定好的飯店等沈予,他給沈予打了一個電話,叮囑他小心開車。
他準備向沈予求婚,虔誠地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連同那顆為沈予跳動的心捧到他面前,希望他不要嫌棄自己的一片赤誠。
在飯店等到天都黑了,等到了天空璀璨的星星,卻沒等到沈予。
他不敢給沈予打電話,一直到晚上八點他接到了魏衣在醫院打來的電話。
魏衣告訴他,沈予出了車禍,已經不治身亡。
他怎麽可能相信?
于是他奪門而出開車去了醫院。魏衣在太平間門口等他,來不及勸慰他節哀,他就瘋了一樣沖進去掀開沈予身上的白布,把那個面色尚紅潤的人抱在懷裏。
他并沒有哭,而是把沈予抱回了家——他看到他靜靜躺着的一瞬間就決定了,要帶他回家。
他告訴褚安:“那天沈予出了車禍,很晚我才接到通知,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他低頭看着懷裏的沈予,一個死字卡在喉嚨,無論如何都講不出。
褚安搖搖頭,說:“不對...不對江亦行,你再好好想想,那天你是怎麽得知沈予死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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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行好像也覺得哪裏不對,但他說不上來。他腦子一片混沌,揉了揉眉心道:“那天我——我很晚接到通知,是魏衣給我打的電話...”
褚安:“你确定是魏衣給你打了電話?”
“到醫院的時候魏衣說一開始警察聯系不上我,他們聯系不上家屬只能先把沈予帶回醫院安置在太平間。”
褚安抿了抿唇,又問:“然後呢?”
江亦行在千頭萬緒中努力地回憶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但事實上更像是在機械地陳述腦海裏浮現出來的模糊的畫面,“然後我辦理完手續,把沈予帶走了。”
褚安:“再然後?”
江亦行腦海裏混亂的記憶破碎到這裏似乎又回歸正常,重新拼湊出更加清晰的畫面。他如夢初醒,淡淡笑着伸手在沈予額頭輕撫,沉默片刻後冷靜地說:“然後我給他辦了葬禮,只有我一個人參與的葬禮。”
褚安:“沈予葬在哪裏?”
江亦行被問得煩了,也被問得不安,他于是說:“褚安,我和閻王說得很清楚了,接下來的時間不希望你們地府來幹擾我們,今天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我不想知道,而且——”江亦行把沈予手腕上的鈴铛取下來,扔回給褚安,“沈予不用再見你了。”
鈴铛落在褚安手裏發出清脆的聲響,他随手把鈴铛在手裏化成灰燼,而後完全消失在空氣裏,緩緩道:“沈予執拗,企圖用夢回燈改變現實,卻導致了你記憶的錯亂。現在我們都還不知道到底有哪些事發生了變化,你知不知你那樣的交換根本是行不通的?這一世你們緣分已盡,來世還可以再續前緣,何必——”
“我不信來世,我只要沈予。”
江亦行打斷他,把沈予橫抱起來輕輕安置在另一邊沙發,迷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帶着溫柔的笑。
褚安長嘆一口氣,揮手化出入口,說:“我可以不來打擾你們,但是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
今生今世明明那麽短暫,為什麽江亦行就沉溺至此,是愛到瘋了吧,瘋到為了和沈予相守多一天就什麽都可以不要,不要自我,不要明天不要未來,他連命都不要。
而這場交易他知道的事實比江亦行多得多了,所以他才極力勸阻他和沈予。閻王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江亦行的是一旦江亦行二十九歲陽壽盡時沈予順利輪回,他就要因為這場交易進入無輪境,從此之後他和沈予的緣分就算斷了,再也沒有來世。
他是自己生生掐斷了和沈予生生世世的羁絆。
褚安不知道是不是該說閻王自私,亦或者閻王只是覺得他們太苦,自作主張的想為他們糾纏不清的命運畫下一個句號,一個不算圓滿卻是最穩妥的句號。
他想了想還是趁着入口消失前從縫隙裏輕飄飄地抛出來一張泛黃的紙張。那草草寫下幾行字的紙張落在地板上,轉瞬間就不見了。
江亦行态度強硬可以付出慘痛代價只為了和沈予一道,而現在沈予是絕不會眼睜睜看着江亦行因為自己變得痛苦不堪最後那樣慘烈的徹底消失。
他現在只能寄希望于沈予醒來後看到紙條能立刻和他聯系,也希望一切不會太晚。
褚安走後,江亦行安頓好沈予又去廚房做好飯,一桌飯菜擺放在餐桌上靜靜地等着沈予醒過來。
他一點都不擔心沈予不會醒來,因為一切的準備他都做好——就連褚安所說的未知的變化,他都已經知道了。
夜幕完全降臨沈予才疲憊的醒過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正對上江亦行溫和的笑。
他忘了最後有沒有說完那句話,也不知道江亦行是不是真的聽了那句話所以後來并沒有去找閻王做交易。
他試探着問:“我怎麽在這裏?”
江亦行走到他身邊,坐下來抱了抱他,說:“我回來的時候你就睡着了,一直沒叫你,飯做好了,來吃吧。”
沈予哦一聲,掀開被子坐起來,又猛地想起褚安和夢回燈。他朝四周看了看,又卷起自己的袖子,發現手腕上的鈴铛又不見了,以為是江亦行又把它拿走,于是問到:“我的鈴铛呢?褚安呢?”
江亦行手上的動作一頓,飛快的思索着。
他假裝一愣,反問:“什麽鈴铛?褚安是誰?”把沈予的衣袖放下來他又說:“你怎麽了?”
聽到他的話沈予內心狂喜——難道他真的改變了現實,江亦行真的沒有去找閻王做交易嗎?
“沒什麽!我問你,我——我是怎麽死的?”
江亦行到現在都無法理解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為什麽眼神中都是歡喜和雀躍,他臉一黑,冷冷說:“你出了車禍。”
“然後呢?”追問的時候看上去更興奮。
“然後我去醫院認領了你的屍體,行了吧?”江亦行把人從沙發上拉起來,推到餐桌邊坐下:“吃飯。”
“再然後再然後!”
江亦行有點吃醋,怎麽他問問題的方式都跟褚安一樣了,然後,然後,再然後?
他不悅地瞎編:“再然後十幾天前你突然出現——你突然出現,告訴我你喜歡我,讓我和你談四十九天的戀愛。”
沈予又問:“那我們談了嗎?談了吧?”
江亦行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編,要是他問為什麽要和一個鬼談戀愛,自己又該如何說?
好在江亦行沉默片刻後,沈予顧不上他的回答,當即抱着江亦行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說:“不管了!我們來做點大人做的事吧!”
江亦行皺眉:“先吃飯!”
“不!現在就要!”沈予站起來整個人挂在江亦行身上,又要湊過去吻他。
江亦行怕他掉下去,伸手托在他屁股下面往上帶了帶,說:“你到底怎麽了?”
“我高興,江亦行,我高興死了!啊不對,我早就死了!”
你怎麽死了還這麽高興呢,你知不知道我心都要痛死了。
江亦行看着眼前“高興”得眼角都要滲出淚花的沈予,伸手在他臉頰上捏了捏,說了句:“我也高興。”
沈予管不了江亦行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照着他的唇急切地親了下去。
江亦行于是抱着他,兩個人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卧室。
晚些時候。
江亦行抱着沈予趴在床上,薄被搭在江亦行的腰上,背上是一道道紅色的抓痕,昏黃的燈光襯得整個卧室一片淫亂暧昧。
沈予精疲力盡地動了動手臂,江亦行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一點點收緊,手指插入他的指縫之間,緊緊地握着。
他貼在沈予耳根說:“累嗎?”
沈予誠實的點點頭,道:“你簡直像一只發情的——”
江亦行笑問:“什麽?”
“一只發情的小狗。”
江亦行笑得極盡溫柔,卻猛地又動了一下,沈予毫無準備,唇齒間溢出甜膩的呻吟:“嗯......”
“你都主動送上門了,不吃不太給你面子。”
他舔了舔沈予的後頸,身下又開始動作。
沈予手抓緊床單,咬着牙發出的聲音都被撞碎:“啊...你、你慢點!”
“慢不下來,寶貝我們再來一次,時間還早。”
他低頭吻上沈予咬緊的下唇,握着他的手越收越緊。
情事過後沈予終于累得沒了精神睡過去,江亦行從他身體退出來,抱着人去了浴室清洗。
他抱着睡着的沈予躺在浴缸裏,輕聲在他耳邊呢喃:
“沈予,我怎麽可能再讓你離開我呢?”
——我寧願用所有的謊言欺騙你,瞞天過海,做出荒唐至極的事,也不會再有一瞬間一剎那的放手。
次日沈予一醒來,就為自己昨晚主動引誘身旁這人而後悔不已。
連着兩天的歡愛讓他有點吃不消,累是累了,卻睡得不怎麽安穩,早早地就醒來了,掌心撐着腦袋側着身子看江亦行。
江亦行其實醒得比沈予早,只不過他通常都是裝得比他晚些時候醒來,沈予一直都不知道。
他總是怕像前幾次一樣,一覺睡醒沈予又不見了,所以一直睡得都很淺很淺。
沈予忍不住伸手描繪他的眉目,手指輕輕點在他唇上的時候,他輕微張嘴咬了沈予一口,閉着眼睛抓住他的手,說:“再睡會兒,累着了。”
“你也知道我累?”沈予把手縮回來,在他臉頰戳了戳,“今天又不上班?”
江亦行睜開眼睛,笑說:“你想去約會嗎?”
“去哪裏?”沈予問。
“到了就知道了。”江亦行伸手在他鼻尖點了一下,掀開被子起床給他做早餐去了。
坐在車上,沈予不住的一遍又一遍地看江亦行,心裏默默的數着剩下27天的時間。
他其實還想知道這些年江亦行默默地都為自己做了些什麽,在夢回燈裏看的根本就不夠,他現在想讓江亦行把他的每一天都說給自己聽,這樣的話總感覺自己也參與到了他過往的生活裏。
大概稍微也能彌補一下只剩27天的遺憾。
車開出市區,江亦行放慢車速和沈予說話。
“有一次你暈倒了,還記得嗎?”他問。
沈予一聽立刻反應過來,在夢回燈裏他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江亦行抱着自己跑向校醫室,他現在記得了。
“我當然——”他看了看江亦行,悄悄地深吸一口氣,說:“我當然記得啦,是你帶我去了校醫室。”說完他就心虛地去看窗外。
江亦行笑笑,配合到:“我以為你不知道是我抱着你去的,委屈了好久呢。”
“啊,這個嘛...我、我還是後來聽同學說的,你看看你,做好事不留姓名,耽誤我多長時間...”
沈予心想,作弊可能真的會上瘾。
趁着紅燈,江亦行擡手在他劉海上揉了兩把,溫柔地說:“是我不好,應該等着你醒過來的,告訴你其實是我,不是別人。”
“那你還記得,”沈予轉過來問他,“你還記得你曾經救了我一命嗎?”
江亦行繼續笑着,點了點頭,看紅燈變成路燈,從岔路口轉了進去,他說:“公園裏嗎?我記得,你是為了救一個跌到池子裏的小朋友,結果自己體力不夠差點——”
“我那是!我那是看周圍都是老人,我要是不跳下去,誰救他?”
沈予知道其實那件事完全是自己生前死後性格發生巨大變化之後造出來的變數,但實際上他也沒想到江亦行會出現——他只是那樣盼望過,誰料無意中又修改了他的記憶。
“如果那天我不在,沈予,你那會兒就死了的話,我怎麽辦?”江亦行平靜地問。
這段突然出現的記憶實在是太過驚心動魄了。
沈予在進入夢回燈之前根本不知道江亦行每周都會去公園“偶遇”他,而他就那樣不顧一切地跳進水裏,後來還說不要再救他了。
江亦行真的很介意,畢竟誰都不可能以任何形式把沈予從他的生命裏剝離,包括他本人。
他手搭在方向盤上看到了虎口的疤痕,那是跳下去救沈予的時候手蹭在石墩上劃開的。
沈予沉默了很久才說:“可你還是把我救起來了,并且從閻王爺手裏将我搶回來,然後二十五歲的時候和我結婚,一直到二十八歲,我們結婚三年。”
三年,我還沒來得及喜歡上你,就以一場車禍為你十年的暗戀和苦等匆匆劃下了句號,現在又要用各種謊言試圖将29天以後那個句號畫得柔和一點,不至于毫無準備再讓你心碎一次。沈予想。
我能夠從閻王爺手裏把你搶回來一次,就一定能再搶一次,多一天也好,半年也罷,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麽,你才應該是我人生的句號,而不是那些無止境的失去和離別。江亦行卻這樣想。
江亦行将車停放在路邊,拉開車門下車,去給沈予開車門。
在沈予下車前他吻了吻沈予的眼睛和唇角,幫他解了安全帶。
沈予從車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貪婪地吸收這裏清新的空氣,說:“啊,好久沒有來過這——麽遠離城市污染的地方了。”
他到處張望着,看到幾戶人家門口玩耍的孩童,看到成群結隊的雞鴨,看到卧在院子邊的狗和拴在緩坡上的牛。
江亦行看着他笑:“我以為我帶你來鄉下你會嫌棄。”
“怎麽會!”沈予轉身反駁他,手摟住他的脖子,親了他一口,說:“跟你去哪裏我都不嫌棄。”
“那我們走吧。”
鄉下人少,江亦行就大大方方地牽着沈予慢慢走向山林間曲折的小徑。
“為什麽來這裏啊?”沈予随口問了句,往前小跑幾步,又轉過身來看江亦行。
江亦行手插在風衣口袋裏,看着前面幾步之遙的沈予,腦海中又浮現出他坐在樹蔭下的樣子。
十年過去,他好像不曾變化。
十年前是炎熱夏天的徐徐清風,吹散了那段時間自己因為失去雙親的茫然無助,十年後是深秋時節的火紅楓葉,把他一顆原本凍僵的心髒又溫暖得重新跳動起來。
一松手就會要了他的命的人,這回終于永遠留在他身邊了。
幽深曲折的小徑兩旁是村民用竹子搭起來的簡陋的圍欄,把路兩邊樹林裏的雜草隔在圍欄外,讓這條小道不至于輕易消失在林間。
有砍柴的人從他們身邊路過,對着他們善意的笑——嚴格來說是對着江亦行善意的笑,不過沈予也跟着開心的笑,他腳下踢着小小的石塊,踢到中空的竹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仰頭,飛鳥從頭頂掠過的時候抖落兩片羽毛,被他攤開手心接住一片。他把羽毛重新吹向空中,又往前走,看起來惬意又歡快。
江亦行看着他又着了迷,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曾有片刻的偏離,他終于帶着沈予走到了路的盡頭。
他們面前是亂石林立,四周雜草叢生,看起來有些荒涼蕭條的意味。沈予的手被他緊緊握着,他沒控制住力道聽到他輕哼一聲:“痛...”
他恍然,松了手又把人抱在懷裏,說:“對不起,弄疼你了。”
沈予搖搖頭:“沒事啦,我們為什麽要來這裏啊?”
江亦行牽起沈予的手,兩人的指縫間有山風吻過,遠些的山坡上有山泉水順着村民開挖的溝渠和竹管潺潺而來,附近人家養的小土狗竄進樹林裏從幹枯的樹枝上踩踏而過發出啪嗒的脆響。
他從風衣口袋裏拿出一串漂亮的珠子,笑着說:“準備了一個禮物送給你。”
然後他戴在沈予的手腕上——就像當初他準備用戒指向沈予求婚的時候那樣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