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謊言與欺騙(中)
沈予對着太陽看手腕上那串青碧的珠子,頓覺歡喜,他晃了晃手臂聽見珠子與珠子撞在一起悶悶的響聲。
他說:“這個好好看啊!怎麽想着送我這個?”
江亦行把他的手又握在手心:“覺得你戴着好看,就送了。”
沈予撇撇嘴,複而又笑:“噫,搞得神秘兮兮的,送個禮物要帶我來這麽偏僻的地方。”
“剛剛不是還說跟着我去哪裏都可以?”江亦行在他鼻尖點了點,又說:“尚行前段時間剛拿了這裏一塊地,我過來看看。”
“原來你是來工作啊...我以為這就開始約會了。”沈予手握成拳在他肩上撞了一下,“買這裏幹什麽?這麽遠,荒無人煙的。”
江亦行往遠處的山頭看了看,說:“也是巧了,這山頭叫‘淩秋山’,以後要開發度假村,我提前拿下來以後你想幹什麽都可以,總之不能給別人。”
沈予笑他:“就因為這個?”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他巴不得這世界上一切和沈予有關的都是自己的,別說這山碰巧叫淩秋,既然它叫淩秋了,那這裏的一草一木游魚飛鳥,他都要。
“理由夠充分了,等度假村啓動了,修個酒店在這裏以後我們來度假都不用訂房。我們走吧。”他又帶着沈予順着水渠往山林深處裏走了走,而後回到了車邊。
沈予心想訂房間和建酒店的成本比起來,應該是要低得多吧?
上車前江亦行問沈予接下來的時間想去哪裏,細細思考了會兒,沈予道:“嗯...我想回別墅看一下,可以嗎?”
江亦行在他肩上捏了捏:“房子最近我找人重新裝修,亂七八糟的,下次再去吧。”
沈予略失望地點點頭:“那等裝修好了再去吧。”
車往市區方向開,剛進市區韓晨就來了電話。
江亦行本來想斷開藍牙,但是沈予提醒他開車不能接打手持電話,并且十分堅持,江亦行又只好就這麽接了,車裏音響傳出韓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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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總,游樂園那邊都安排好了,您直接過去就行。”
江亦行先看了眼沈予,後回應到:“好,我現在就過去。”
等他挂斷電話,沈予才說:“去游樂園?”
江亦行将檔位挂在停車檔等一個九十秒的紅燈,伸手在手機上劃了劃開了定位,答到:“嗯,不想去嗎?”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沈予确實很喜歡游樂園這個地方。
就像他喜歡看煙花一樣,喜歡去游樂園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了。大概是因為長大以後沒有什麽新的愛好,所以他喜歡的東西從小到大也就沒變過。
說是像個小孩,但其實更像是個與周圍脫節的人。
沈予搖搖頭問他:“不是的,我想去,你是特意帶我去的嗎?”
“是,帶你去驗收。”
“啊?驗收什麽?”
江亦行笑說:“帶你去驗收你的游樂園啊。”
後來沈予被江亦行一路牽着站在大門口,看着眼前巨大的摩天輪,好半天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他指了指游樂園裏面:“你是說,這是為我建的?”
江亦行點點頭,牽着他又往裏面走。
“兩周年的時候開始建的,比尚行淩秋早一點,半年前建成,上個月剛做完安全檢測。”江亦行打開摩天輪控制室的門,簡單操作後,摩天輪緩緩轉動起來,“跟我來。”
半年前——半年前的話,是想在三周年紀念日那天送給自己吧。
沈予快走兩步跟上他,看他拉着一個轎廂打開門鑽進去,自己也趕緊跨一步跟了進去。他面對着江亦行坐下,好奇的打量着這個寬敞的空間。
他的手輕輕覆上冰冷的拉手,問江亦行:“這是今天的第二份禮物嗎?”
“嗯,喜歡嗎?”江亦行的手也伸過去搭在那人的手背上,掌心的溫度傳入他的皮膚,沈予全身幾乎要沸騰起來,“剛結婚我和夫人聊天的時候,問你都喜歡些什麽,夫人跟我說你小時候特別喜歡去游樂園,還喜歡看煙花。”
沈予聽得心裏甜滋滋的,他看着江亦行不住地笑,說:“謝謝你那麽用心的滿足我這些幼稚的愛好。”
“幼稚?”江亦行對着沈予張開雙臂,“過來,坐在我身邊。”
沈予依言挪到他身邊,靠在他的肩上被他緊緊地抓着手掌,十指緊扣。耳畔是他的輕言細語:“對我來說,陪你看煙花,陪你去游樂園,都是彌足珍貴的,一分一秒都是。”
江亦行說完偏過頭在沈予的額頭親了一下,片刻又說:“可惜,你活着的時候我沒能做到,我那時候以為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做什麽都來得及。”
“現在也來得及啊!”
沈予使勁在他肩上蹭了蹭,道:“還有整整27天,既然這個游樂園是我的了,那我每天每天都過來玩,住在這裏都行!”
江亦行笑了笑,說好。
摩天輪轎廂裝飾得無比精致,采用了些許隔音材料,機器運行的聲音被阻隔在外,箱內此刻靜得幾乎要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兩人乘坐的轎廂轉動到最高點的時候,江亦行朝外面指了指,對沈予說:“看那邊。”
沈予坐直了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出去,目光所及的盡頭一棟非常熟悉的建築物進入他視線,“那個是淩秋大廈?”
“找了很多地方,近的地協調不下來,這是我能找到最近的地方了。”江亦行摟着他的肩,不無遺憾地解釋到:“原計劃尚行淩秋在游樂園和淩秋大廈之間,上次帶你去看煙花的地方後來因為環保部門實在批不下來,本來要建成主題公園,每周一次煙花表演。”
沈予回到座位上做好,看着遠處的淩秋大廈随着轎廂的下降緩緩消失在視線裏,他轉過去與江亦行面對面,把此前心中無比糾結的那個問題再問了一遍:“雖然也問過了...但是我還是想聽聽真的答案——當初為什麽選擇了我結婚?”
“真的答案?你問過我嗎?”江亦行反問。
接着他看到沈予一副“完了說漏嘴”的模樣,一邊拉着人出了轎廂一邊又說:“這會兒不怕我說了你就要消失了?”
“那你怕我消失嗎?”沈予有些悲傷。
明明是他自己進去夢回燈改變了現實,現在又覺得可惜了,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句話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兩個人在人間重遇之後又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他通通都不敢想象。
與江亦行面對面站着,沈予身後是緩緩轉動的摩天輪,他聽見江亦行的聲音蓋過了設備運轉轟隆隆的聲音,無比清晰的傳入自己的耳朵。
“因為我愛你,我不會讓你消失的,沈予。”江亦行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鄭重承諾到。
沈予的心口像是被紮出一個巨大的洞,仲秋的風夾雜着絲絲涼意倒灌進去,他不由得緊緊地抱住江亦行,久久沒有松開,埋頭進他頸間,悶悶道:“我也好想...永遠在你身邊啊...”
江亦行拍拍他的背心說:“會的。”
後來兩個人在游樂園待到夜幕降臨,漫天的星星映在公園裏的小池,就像梵高眼中的星空被揉碎在水面上。
沈予玩得都累了,從最後一個設施出來的時候整個人挂在江亦行的身上不願下來。江亦行把人半抱着走下樓梯,站在第一節 臺階下面背對着他拍拍自己的背:“上來。”
沈予笑着偏過頭在他臉側說:“要背着我走嗎?”
江亦行也看着他笑,點點頭:“嗯,我背你。”
“那好,”沈予後退幾步,“我來啦——要接住我!”他助跑着一下跳到江亦行的背上,把人撞得往前動了半步,他驚訝地說:“噫?我怎麽變重了!”
江亦行單手把他往上托了托,另一只手握成拳掩住唇角的笑意,道:“因為你最近吃太多變胖了。”
“怎麽可能!我吃東西——”他嘴裏半句“意思意思”到了唇邊又咽了下去,細細想了想,最近确實吃得有點多了,但是這也不能成為他變重的理由啊!
——明明是個鬼,哪裏來的體重。
沈予想想還是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免得引來兩個人莫名傷感。
他認為如果接下來短暫的二十多天都能這樣度過,那是再好不過了——他也知道留下江亦行一個人有多殘忍——但他實在做不到看着他因為自己失去寶貴的生命,像他一樣,沒來得及看完這輩子的風景就死了。
他自作主張進入夢回燈改變現實的時候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看得通透,可其實他并不知道,所謂的江亦行這輩子的風景早就在他車禍死亡的那一瞬間就消失了。
臨回家的時候沈予纏着江亦行一起去吃了小區公園附近的路邊攤,結果一不小心吃太多有點撐,被江亦行拉着在公園消食。
幽靜的公園裏,他的手被江亦行牽着往前走,他落下半步耍賴似的往後倒,全身的重量都吊在江亦行身上。
他借着細碎的星光低頭去看手腕上的珠子,看得心中十分歡喜。
十幾顆大小一致的珠子串在一起,顆顆圓潤剔透,顏色是純粹沒有一點雜質的青碧色,待在他的手上襯得那一截腕子更白了些。
這個人為什麽會突然送自己這麽一串東西?
沈予安撫不了好奇心,甩了甩手臂問到:“這串珠子,你是在哪裏買的呀?”
聞聲江亦行回頭看了看,回答說:“不是買的,求來的。”
“求來的?”沈予腳下一滞,江亦行也跟着停在原地。
沈予又問:“哪裏求來的啊?寺廟?”
“不是——怎麽了?”江亦行斟酌着問,怕是沈予不喜歡或者是戴着不舒服了,他說:“戴着不習慣?”
“倒不是不習慣,只是感覺你不像是會送我這個,我以為你要斥巨資給我定制個什麽鑲滿鑽石的手镯或者比狗鏈還要粗的金鏈子。”沈予和他開着玩笑,走了幾步到他前面去,換成他自己拽着江亦行往前走。
江亦行沒有接話,跟在沈予後邊,手臂随沈予的在半空晃來晃去。
沈予這時候要是回頭看一眼,就能看到江亦行眼睛裏裝着他這輩子所有的風景,笑得像顆糖果,甜甜的。
天氣預報說了第二天本來是個大晴天,結果次日清晨,沈予醒來的時候窗戶都被大雨砸得啪啪作響。
他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把透風的縫都關得死死的,開了室內換氣系統,而後又掀開被子躺回床上,準備強迫自己再睡一會兒。
——因為他一不睡,保準江亦行五分鐘以後就能醒。
他這麽想着,剛躺下江亦行還是醒了,把被子往上給他扯了扯蓋住肩膀,輕聲在他耳邊問:“怎麽又這麽早?”
沈予往他懷裏鑽了鑽,甕聲甕氣地說:“睡不着啦,就醒了。”
“那你又躺下來幹什麽?”江亦行拿手機看了看時間,“七點了,想吃什麽?在家吃還是出去吃?”
“這麽大的雨——不想出去了。”沈予擡頭正好額頭蹭在他的額頭上,盯着他看了會兒,低頭又用手臂穿過他的腰抱住了他。
江亦行感覺今天這個人怎麽格外的粘人。
他哄小孩兒一般也抱他:“那就在家吃,我去做,好了叫你。”
“你今天又不用去公司嗎?”
沈予在他懷裏深吸一口氣,又因為貼得太緊感覺呼吸不太順暢,于是往後挪了挪,說:“我怎麽感覺跟‘君王從此不早朝’似的?”
“還會背詩了?”江亦行松開他,手指晚起來在他鼻梁上一刮,反身掀了被子道:“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我在家陪你——或者你想出去也可以。”
沈予想了想還是算了,這種天氣還是在家認真地躺家裏睡覺比較實在,尤其是一整天都可以抱着這個坐在床邊的溫暖的巨型抱枕,簡直美滋滋。
他起身從江亦行身後又抱住了站起來的人,把他重新拽回床上,帶着濃濃的鼻音貼着他耳朵說:“不出去,就在家待着。”
“好,那我現在去給你做早餐,你先起床洗漱。”江亦行把腰間兩條手臂分開,站起身轉過來低下頭看他,“想吃什麽?”
“你做什麽我都吃!”沈予彎起嘴角笑,眼睛也跟着像夜空中一彎月亮一樣。
過了會兒,他站在洗臉池邊洗漱,一邊刷牙一邊看着鏡子裏面色越來越健康的自己,悄悄嘆了口氣,對着自己說:“你可真的太會給他找麻煩了。”
他心中不舍卻無計可施。
能夠從容的面對一份如此深沉的愛的得到和失去,并非他不愛江亦行,而是他不知道還可以怎麽回報那人的似海深情,一切今世來生的承諾在他面前都顯得那麽蒼白和脆弱。
他決定等下要和江亦行好好談談,于是從卧室裏一路小跑去廚房找他。
此時江亦行正專心的在廚房煎雞蛋,平底鍋煎至金黃的雞蛋滋滋冒着油,他用鍋鏟鏟起來放在準備好的餐盤,又下了兩個火腿腸。
放下去的時候本來還發出滋啦啦的聲音,可随之而來啪的一聲頭頂的燈突然黑了,電磁鍋顯示屏也跟着一片漆黑。
他摘下圍裙轉身準備去看看是不是空氣開關跳閘了,正巧看到沈予站在廚房門口,手搭在開關上按了兩下。
“噫?是停電了嗎?”
江亦行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在他頭頂揉了揉,說:“應該不是。我看看空開。”
沈予跟着江亦行從廚房到了客廳,視線在客廳掃了一圈,突然看到客廳地上有一團熒光。
“诶?那是什麽?”他疑惑地朝熒光走近,江亦行正專心的踩在凳子上檢查開關,并沒留意到沈予的動作。
沈予走得近了才看到那團熒光竟然是一張紙,貼在客廳的地上通體發亮,他轉身看看江亦行又問:“這個是什麽啊?”
江亦行偏着個身子來看,卻什麽都沒看到。
“什麽?”
“你沒看到嗎?地上這——”沈予說着猛然意識到什麽,趕緊止住了話頭,沖他擺擺手:“哎呀沒什麽,我又看錯了,原來是軒軒的爪子——你當心一點啊。”
叮囑的話還沒完,他蹲下去迅速的把那張泛着黃光的紙撿起來,卷成一卷塞進了衣袖。
那邊江亦行打開空氣開關的蓋子,發現果然是跳閘了,他把開關推上去,電器齊齊響了一聲,重新開始工作。
他從椅子上下來回到廚房,把火腿腸炸了幾分鐘,放在雞蛋旁邊端上了餐桌。
沈予坐在餐桌旁看着一桌營養搭配的早餐,不住感慨:“哇,你真的太會做飯了吧!”他一邊說一邊一大口咬在雞蛋上,震撼于外酥裏嫩的口感,口齒不清地說:“雞蛋好好吃!”
“咽下去再說話。”江亦行給他倒了杯牛奶放在面前,站在餐廳的燈下又拿了個杯子給自己倒。
緩緩倒着,杯子已經裝了半杯牛奶,他毫無預兆的手一抖灑了許多在手腕和桌面上。沈予忙抽了幾張紙扔在餐桌上,又抽了兩張站起來去幫他擦手腕上的牛奶。
“怎麽灑了這麽多,你——”他這會兒借着燈光才看到江亦行的臉色透着不正常的白,“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