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前世埋我的人(下)
他看江亦行大口大口的喝酒,然後自己坐在他身邊回想過去結婚的三年。他把頭輕輕的靠在江亦行肩上,他知道此時各種知覺都鈍化的江亦行是不會察覺的。
最初,他打定主意要恨這個乘人之危奪了自己的自由的人,甚至婚禮當天他都是這麽想的。一開始他媽說起這個人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只是在慈善晚宴上見過一次,後來兩人結了婚生活了一段時間,他才想起這個人原來是高中時候自己的學長。
還是林啓軒的同學——那時候自己對他的印象還是因為他常和林啓軒一道。
後來沈予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恨他,其實他明明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卻恨不起來。
當然,恨不起來也是有理由的。
婚後江亦行可謂是對他百依百順,什麽都由着他,雖然他從不提什麽要求,但是這個人就是将就他——除了一件事,不讓他談戀愛——這個事情後來也有很合理的解釋,畢竟沒有哪個人能容忍自己愛的人在眼皮子底下“亂來”。
至于林啓軒這個人,沈予是這麽想的。他從來不否認曾經對他有過好感,然而也僅限于好感——他剛從地府回來的時候,完全沒想到林啓軒這個被自己“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救命稻草會讓江亦行積攢三年的“醋意”徹底爆發。
自己活着的時候他什麽都不說,甚至當時他爸媽因為公司缺人讓他硬接下來COO的位置,他明明就不善社交不善策劃,一個首席運營當得他一個頭兩個大,他去請教林啓軒怎麽做COO的工作也是真心的,不摻雜任何私心的請教,江亦行這個笨蛋居然想着給他“制造機會”,還好那時候他沒由來的覺得別扭和不妥,仍是拒絕了。
再後來,江亦行雷霆手段幫自己解決了沈家當時欠下的巨額債務,還把公司技術研發的重任交給他,他就再沒理由恨這個人了——非常現實的,一個人默默對你好了這麽久,還在你身上花了這麽多錢,照他的個性,那必然是不能恨的。
沈予當時非常明白這一點,和江亦行的相處不再別扭,一心覺得這個人是看不起那些小錢,對他好也是順手的事,心情放松許多,神經也大條了許多。
閻王批他無愛無恨,不悲不喜,就算是騙他的,也是嘴下留情了,他這明明是缺心眼兒,沒心沒肺。
和江亦行互通心意後他就問過自己,如果自己非常有錢,也很閑,會像江亦行對自己一樣對一個“普通朋友”或者“合作夥伴”嗎?
他想明白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坐在江亦行身邊回憶過去的這期間,江亦行又去開了兩瓶酒,就跟喝水一樣往嘴裏灌,來不及咽下的就順着脖頸流進衣服。沈予簡直被他現在頹廢而又性感的樣子“勾引”得口幹舌燥,想起了前兩天兩個人做的“親密無間”的事,感覺自己腰一軟,趕緊別過頭去看別的地方。
屋子外面比裏面暖和,他跟着江亦行回到客廳後被冷風吹得一激靈,這才想起來自己是帶着任務來的,他是要找到自己的屍體,想辦法處理掉去輪回的。
江亦行告訴他,墓地周圍是成片的洋槐,一路上兩旁是栀子花,腳下的路是石板鋪得穩穩當當的——他信,也不信。信是因為江亦行完全能做到這一點,即使找不到這麽一個地方,也能造一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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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信,因為江亦行根本沒有将他下葬,他非常肯定。
沈予思索的這片刻,江亦行放下酒瓶進了廁所并很快響起了嘩啦啦的水聲。
他擔心醉酒的江亦行會不小心跌倒,一直守在門邊等他洗完澡,要是江亦行能聽到他說話,他肯定在他進去之前就攔住他了,哪有喝醉酒了去洗澡的道理。
等江亦行頭發濕漉漉的出來的時候,身上的酒氣少了些,臉色也沒有剛剛那樣紅。
沈予抱着雙臂站在門口看他拿出吹風機胡亂把頭發吹了個半幹,然後就趿拉着拖鞋去了廚房。他跟在江亦行身後,一邊走一邊不住感嘆他真的像變了一個人。
他想,到底哪個江亦行才是真的?在他面前裝得太久了,即便是看到并且确認就是這個人,他都不敢完全相信這個失魂落魄的人是江亦行。
沈予又在廚房邊看他煮了兩碗面——為什麽是兩碗?
江亦行推開客廳的大門,他手裏端了個盤子,裏面放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面。
他繞到別墅的後面,瞳孔解鎖了那個沈予從未見過的生物鎖,面前的門緩緩打開,照明燈随即亮起,把沈予腳下的路照得明晃晃的。
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跟在江亦行後面,下了兩層樓梯,這才知道原來小別墅下面有一個地下室。
地下室門口有一道生物鎖,江亦行一手端着盤子一手去解指紋鎖,然後機器在他臉上掃了一下,通過人臉識別後大門開了。
沈予正在思考為什麽江亦行要把一個地下室搞得這麽複雜,毫無準備,撲面而來的冷氣和花香向他襲來。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肺都被凍傷,等他适應鼻尖這種奇異的冷香之後,眼前的事物也逐漸清晰了。
面前是一條從地磚裏開辟的石板小路,路的兩旁是用透明的玻璃箱子裝起來的栀子花,四周也是玻璃箱,裏面是洋槐。
沈予想,原來洋槐都已經開了,那這應該是将要入夏——自己死了也有快兩個月了。
他站在江亦行的背後心跳突然加快,心口兀自出現一大塊空缺,地下室的冷氣倒灌進去慢慢把五髒六腑凍僵。
随着江亦行的腳步向空曠的地下室中央靠近,沈予看到了那中間朵朵盛開的香槟玫瑰,還有在玫瑰中間安靜“沉睡”的人。
這種自己看着自己身體的感覺實在是太微妙了,不比前兩次在夢回燈裏看到的那樣鮮活,沈予雖然明确的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但是這三十多天的旅行足以讓他産生自己其實還活着的錯覺,尤其是和江亦行互通心意後,所以此時看着這具面色紅潤的身體,他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絲恐懼感。
他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看着江亦行倒是一點都沒有害怕,仿佛面前冰冷的屍體只是睡着了,把一碗面放在“自己”身邊然後就這麽坐在冰床的床沿上一口一口的吃面。
他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面前江亦行的身影漸漸模糊。
這個人,這兩個月就是這麽過來的嗎?
“今天吃面,上次去買的菜忘記放在冰箱,壞掉了。最近好像你愛吃的菜又漲價了,以前沒注意,你還挺會吃。”江亦行平靜地說話,聽上去就像是在和沈予拉家常——和一個死人拉家常。
一滴接着一滴的淚滾落下來,沈予毫無知覺,他的雙腿像是被釘在地上,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連剛開始進來時候的寒冷都适應了。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我喝酒,是這樣的,昨天晚上實在是太想你了,我就稍微喝了點兒,”江亦行嚼了兩口把面咽下去,沈予看到他睫毛煽動,晶瑩的液體悄悄落進碗裏,他又吃了一大口,“以為時間久了會好一點,太難了沈予,太難了。
“一個人就這麽活着,還不如死了呢,你說呢?”他放下碗,盯着那碗紋絲不動已經涼了的面,端過來捧在手裏,又說:“好像有點鹹了,下次少放點鹽。”
沈予捂住嘴蹲在原地,大拇指咬在嘴裏,慢慢地開始滲血。
眼淚就跟斷了線似的往下滾,他擦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搖頭,說:“我求你了...求你了江亦行...”
求他幹什麽呢?沈予也想不明白。
大概是求他忘記自己吧,但那又怎麽可能?
沈予後悔沒有把孟婆湯帶進來,帶進來的話他現在就能結束江亦行的痛苦——對了,夢回燈不能改生死,但是能改變現實,現在就算改變了江亦行愛自己的現實也沒什麽關系吧?
只要他出去之後想辦法讓褚安他們來處理自己的屍體,比讓江亦行去無輪境或者是讓自己灰飛煙滅都好解決問題吧?
可他不知道怎麽從夢回燈出去,上次自己是被迫出去的,因為改變了整個現實運行的軌跡,所以被強行扔了出去吧?
他心裏沒底,但是非常迫切的希望江亦行現在就喝下孟婆湯。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改變現實軌跡呢?
沈予站在原地發呆的片刻,江亦行已經收拾了兩個碗轉身放在了遠處的桌子上,然後重新走回冰床。
他的腳都凍得蒼白,嘴唇也有點發烏,可他盤腿坐在沈予身邊卻仿佛渾然不知,竟然還微微笑了笑。
“如果你還能看見我,你也會心痛嗎?”
沈予被他嘴角苦澀的微笑刺傷,他不管江亦行能不能聽到,兀自地回答:“我痛,我當然痛!”
那人卻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讓他痛得肝膽盡碎一樣,搖了搖頭繼續說:“不會的,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了呀...
“我好像做了一件錯事,沈予,你是在懲罰我嗎?”
沈予不解地皺眉,胡亂地抹了把臉上的淚痕,走得離他近了些:“你做錯什麽了?”
江亦行伸手在他的眉目上,隔着一層空氣手移動到他唇上,又說:“跟我結婚,太委屈了吧,要是我們沒結婚,我覺得一切都會好的。”
沈予撇撇嘴:“我覺得不好!”
知道他看不見自己聽不到自己,沈予幹脆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像剛剛坐在客廳門口那樣歪着腦袋看他,繼續聽他說話。
“昨天我喝了很多酒,今天也喝了很多酒。”江亦行說。
你也知道你喝了很多酒啊。沈予想。
“可是我太想你了,我睡不着,只有喝醉了才能睡着。”
好吧,對不起,那今晚你又要喝很多酒?
“沈予,你一個人去那邊,害怕嗎?”
嗯...不算吧,畢竟我死的時候挺沒心沒肺的。
“那...你要是害怕,我來陪你好不好?”
沈予騰地站起來,竟然帶起一陣微弱的風,江亦行立刻疑惑地看了看身邊,又擡頭四處看了看。
“你這個善變的男人,你看看,這會兒都說要陪我,那現在怎麽能反悔呢?你怎麽說斷就要斷呢?”他說着話,下唇控制不住的顫動,眼看着眼底迅速聚集的水汽又要滾出眼眶,他立刻仰起頭做了個深呼吸,佯裝無所謂地擺擺手:“行了行了,原諒你了,你現在說什麽都是對的。”
他又重新坐下,往江亦行那邊挪了挪。
江亦行的手臂搭在膝蓋,埋頭在手臂上,于是他極小心地用手臂圈住江亦行另一只手臂,腦袋輕輕靠在他肩上,自言自語到:“咱倆換吧,我覺得四十九天對于我來說太短了,我希望我能愛你四十九年。或者...本來我們就是生生世世的孽緣,讓我愛你四百九十年吧——要是相關部門允許的話,四千九百年我也沒問題,我來受這些苦都沒關系,我...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他的聲音漸漸哽咽,自己都沒發現有眼淚滾落到江亦行的肩頭。
“我求你不要去做什麽亂七八糟的交易,你給我下輩子的時間,好不好,我知道是我做錯了,不是我在懲罰你,是你在懲罰我啊......”
江亦行似乎察覺了什麽,他感覺肩上濕潤,偏過頭看了看,就在這一瞬間與沈予四目相對。
沈予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驚慌地松開手扭頭就跑了出去,躲在門邊小心翼翼的朝門裏看。
他看到江亦行拍了拍肩頭,擡頭看了眼天花板,随後重新看向床上的沈予的時候面上又是溫柔的笑——門邊站着的沈予覺得自己是瘋了,他心裏真的非常不爽。
憑什麽你對一具屍體這麽執着,我他媽千辛萬苦争取了機會從地府上來,終于開了竅決定和你來一場生生世世剪不斷的轟轟烈烈的愛情的時候你說放棄就放棄?
後來他一直用一種極其怨念的眼神盯着江亦行,看他在病床邊燃起一圈蠟燭的時候幹脆幾步走過去,一個接一個的給他把蠟燭吹滅了。
江亦行又耐心地一個接一個點燃,沈予繼續吹——他也不知道自己跟自己較什麽勁。
點到第三遍,江亦行簡直要氣笑了,他看着床上的沈予說:“怎麽了,今天不喜歡蠟燭?那我等下出去給你留一盞燈吧。”
沈予又陪江亦行在地下室坐了好一會兒,他抱着雙臂上下搓着,見江亦行站起身終于有要出去的意思了,埋怨到:“這裏這麽冷...你怎麽就穿這麽點兒...”
江亦行一愣,沈予以為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趕緊又捂住了嘴。
而後江亦行去拿了桌上的碗沈予才松了口氣,心想他原來是忘了拿東西。跟着他從地下室出來的時候,外面暖和得像是開了暖氣,星星點點的光落在院子裏,沈予心情大好,想也沒想伸手就從身後抱住了江亦行。
江亦行開門的手頓了頓,回頭四處看了看,直到進了屋子眉心還擰在一起。他的手往後揮了揮,恰好一巴掌拍在沈予的屁股上,還不自知的在上面摸了兩把。
“......流氓。”沈予尴尬的松開他的腰,往邊上一站,雙手捧着臉害羞了。
被罵流氓的人将鑰匙扔在茶幾上,放下碗就光着腳去了二樓。
沈予心想,還嫌我愛光腳不穿鞋,明明你也不穿。
他腹诽着,步伐輕快的跟了上去。
等他跟着江亦行回到卧室的時候,那人又動作麻利的開了好幾瓶酒。
沈予看了看時間,這才晚上八點,這人要喝到什麽時候去?他坐在床邊,盯着坐在窗臺的江亦行看。
他不禁感慨,江亦行真的過分的好看了——不管是不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反正他就是好看。而且好像以前尚行拍廣告的時候,有一個他三秒的鏡頭,被一些網友截下來拼成了手機屏保,一個“請你出道”的tag空降熱搜,說的就是江亦行。
那會兒沈予只覺得有趣,現在想想,還有了幾分自豪的意思。
一個人喝悶酒,加之白天的殘留的醉意,江亦行很快就又喝醉了。他從窗臺下來,走了兩步到床邊,一不留神自己絆了自己一下,直直的撲到在了床上。
順道壓住了沈予。
沈予剛剛是真想躲的,但是他沉浸在江亦行那性感勾人的飲酒姿态裏,沒來得及讓開,就被這人撲到了。
或許是到了應該改變現實的時間節點,沈予發現江亦行并非是穿過自己的身體直接接觸到床面而是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棘手的問題——也或許是到了自己想睡了眼前這個喝得迷迷糊糊的人的時候。
其實不管是睡還是被睡,他發現自己竟然非常期待被江亦行看到。
他想了,這次以後孟婆可能再也不會讓自己進夢回燈,可即使是這樣,他也管不了這麽多了,他現在真的一心只想和江亦行做點愛做的事。
他看到江亦行迷離的眼神漸漸有了焦點,眼瞳裏映出自己的臉,他就肯定,身上這人看到他了。
“江亦行?”他試探着叫了一聲。
江亦行皺了皺眉,看樣子是清醒了一點點。
他說:“沈予?”
沈予怕這個人看着看着就清醒了,伸手勾了他的脖子就把人拉了下來,雙唇準确的印上他的,貼在他唇上說:“是我,想要我嗎?”
看來江亦行真的是喝醉了,他眨了眨眼睛,雙手捧着沈予的臉就吻了上去。
......
歡愛過後江亦行抱着沈予睡着了——他是真的心滿意足的睡着了,嘴角還帶着一絲微笑。沈予雖然疲憊,還是拖着腰酸腿軟去了浴室自己清理。
他一邊洗澡一邊想,剛剛那麽香豔的畫面也不知道褚安和孟婆是不是看完了,他本來有點難為情的,可是做到後半段的時候又覺得沒多大回事,他跟江亦行是合法夫夫,要接吻要上床那不是再正常不過麽。
花灑的水從他頭頂淋下來,他閉着眼睛,低着頭忽然笑了笑,這場激烈的情事過後他似乎是想明白了很多事。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終于找到了正确的處理辦法——他已經決定生生世世都要和江亦行糾纏下去了,自己這輩子是不可能活轉來,就像江亦行不允許包括他自己在內的任何人把自己從他身邊搶走,他也不允許江亦行就這樣消失在他注定的命運裏。
就算像江亦行愛自己這樣苦,那又有什麽關系呢?他真的太舍不得了。
沈予洗完澡出來站在床邊看着那個睡着的人,輕聲說了句:“下輩子記得在原地不要動,我會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