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束陽（下）
沈予消失的時候閻王似乎就已經料到此時江亦行會出現在這裏，早就派了人接應他。
他手裏捧着本命運薄，接應他的兩個鬼使甚至都不敢離他太近，生怕走路帶起的風把那看起來老舊得幾乎掉渣的命運薄扇得分散。
褚安和孟婆在大殿門口等他，見人來了，孟婆和兩個鬼使打了招呼，褚安把人帶到一旁，低聲問他：“沈予呢？”
江亦行警惕地看着他，又把手裏的命運薄抱緊了一些。
“我跟你們一邊兒的，孟婆也是，快說沈予上哪兒去了。”褚安在他肩上拍了拍。
江亦行笑說：“是嗎？”他朝孟婆努努嘴，面上笑容消失，又道：“那你們還‘貼心’的給他送孟婆湯讓我喝？”
褚安：“......”
孟婆心道，現在的年輕人也太記仇了吧，這不沒喝麽。
她瞥了江亦行一眼：“你是不是遇着閻王了——我是說前任閻王大人。”
“你怎麽知道？”江亦行又往後退了一步。
“你手裏是命運薄原件吧，來和閻王做交易來了？”
孟婆用手裏的杖往江亦行懷裏一點，那命運薄周身立刻萦繞着一圈暖黃的光，“就你這樣揣着進去，且不說它會不會扭頭就跑，閻王勾勾手指就能把它搶過去。”
江亦行低頭看了看，悶悶地道了句謝謝，然後就推開了閻王殿的大門。
閻王這會兒還沒緩過來，靠在椅背上判官在他身後給他捏肩，他手搭在眉心，聲音懶散眼皮都沒擡一下，說：“怎麽，找我拿沈予的胎光？”
江亦行默默扣緊了命運薄，雖然有護體丹，但此時站在閻王殿中間周圍站了一圈面色冷漠的鬼使，壓抑的氣氛之下他還是感覺喘不過氣。
“你從哪裏搞來的命運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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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走得離江亦行近了些想伸手去拿他手裏的命運薄，江亦行看着他伸過來的手，面無表情的退了半步，并沒有回答判官，而是直面閻王說到：“我是來拿沈予的胎光。”
伸手撲了個空，判官撇撇嘴又退回到閻王旁邊站定。
閻王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脖子站起身來，擡手就想把命運薄喚過去，他朝着江亦行勾勾手指，不成想那命運薄帶着江亦行又往後退了兩步。
“嘿我——你這脾氣到底誰給你慣的？！”
他揚起手朝江亦行沖過去，江亦行靈巧地抱着命運薄就轉了個身把它死死的護在懷裏。
閻王氣得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把命運薄搶過來，忽地面前一陣霧氣出現，一個挺直身板精神抖擻的老人笑呵呵的從裏面走出來。
還沒等看清他人，那老人就拍拍他的肩笑說：“小老弟，這麽多年沒見了，脾氣還這麽差呢？”
閻王要氣昏過去了。
他雖然沒看清這人是誰，但是這聲音就是再過一千年他也聽得出來。
前任閻王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把閻王殿打量了一圈，不顧閻王的反抗，将人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說：“本來我不跑這一趟，給你個面子下來和你敘敘舊。”
閻王甩開他的手，怒到：“誰要跟你敘舊？！你把地府的東西還回來還想着讓這小子賺個胎光回去，你打的什麽如意算盤呢？”
江亦行一聽這話，站在一邊冷笑到：“本來就是你業務水平不夠才造成這樣的局面。”
“你！你你你不要以為命運薄在你手裏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告訴你，你跟這老頭想得美！想用命運薄威脅我讓我把沈予的主神還給你，做夢呢吧？”
判官自覺地退到一邊，站在孟婆和褚安旁邊和他們耳語到：“老閻王怎麽還來了，咱們閻王本來心裏就不舒服，管不住這命運薄，你說這江亦行把老閻王請來不是給閻王添堵麽。”
褚安拉着兩個人又往後推了幾步，三個人站在角落竊竊私語，他道：“這事本來就是閻王做得不地道，判官，筆在你手裏，夢回燈在孟婆手裏，你們是地府的中流砥柱，千萬不能——”
“褚安你別以為你說什麽我沒聽見！我明天就革你的職把你發配去人間！抽了你的爽靈讓你下輩子做個傻子！”閻王氣得懵了，轉身指着角落的三個人，“還有孟婆，你身為地府三朝元老，在位三千多年了，你怎麽就被褚安這麽個小鬼唬得團團轉！判官！”
判官突然被點名，忙不疊答應：“我在！”
閻王朝他勾勾手：“你過來，別跟他倆混在一起！”
判官邁開腿就要走過去，褚安扔出縛靈繩就把人套住了。
“褚安你要造反？！”判官一邊掙動一邊扭頭朝褚安吼：“你真想下輩子做個傻子去？！還不快放開！”
閻王眼前一黑又要暈過去，往後一仰，前任閻王趕緊伸手扶了一把，勸慰到：“小老弟，當職一千多年了，怎麽還這麽暴躁？”
“你、你閉嘴！”
前任閻王一巴掌呼在他後腦勺：“怎麽跟前輩說話的呢？你小子光長胡子不長腦子是吧？我費這麽大勁兒幫你瞞天過海的都不盼着你感恩，你怎麽都不領情呢？”
閻王：“……”
判官愣在原地不動了，回過頭和褚安孟婆面面相觑。
褚安：什麽意思啊？
孟婆：我怎麽知道什麽意思。
判官：你不是在位三千多年麽？！
孟婆：我天天都得嘗湯，記性不好。
江亦行四處看了看想找個板凳坐下休息休息，手裏這本書實在是太沉了。
閻王一口氣梗在胸口，咬牙切齒地把前任閻王搭在肩上的手拉下來，說：“老前輩，您要不請上座？”
前任閻王從善如流地就往他的辦公桌走過去了，一點都沒客氣。
在椅子上坐穩當，前任閻王将桌上打量了一遍，慢條斯理說到：“看你這樣子，是不想承認我幫了你一把？”
江亦行其實從剛剛一直就想問這兩位閻王之間到底有什麽糾葛，以及自己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把沈予的一魂帶回去，他見閻王不打算接前任閻王的話，于是适時插嘴：“所以現在我應該怎麽把沈予的那一縷魂拿走？”
全場只有他一個人在認真想解決問題。
閻王懶得看他，背着手背對他說：“拿不回去了，我用他這一世的生魂去續夢回燈的燈芯了。”
孟婆：“？”
褚安戳了戳孟婆，低聲問：“孟婆，怎麽回事？”
孟婆把夢回燈拿出來，放在手裏仔細看了看，眉頭一皺：“上次你‘借走’的時候，是不是給我搞壞了！”
“怎麽可能！”褚安剛想反駁，看到江亦行猛地又想起來，于是說：“是不是…因為我法力不夠，沈予改變現實的時候沒能護住燈芯……”
孟婆拿手裏的杖敲在他頭頂，念了個訣把夢回燈打開，中間燈芯燃得果然更旺了。
前任閻王從座位上站起來：“你怎麽回事啊小老弟！這種鬼話你哄她們還行，想騙我？”
閻王無所畏懼地聳聳肩，道：“信不信由你呗，反正我沒有。”
江亦行忍不住問：“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你用沈予的魂去續這個破燈？”
褚安攔下要沖上去打人的孟婆，提議道：“老閻王，您要不試試用束陽把那縷胎光吸出來？”
閻王瞪他一眼，老閻王卻點點頭，孺子可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急不緩地說：“嗯，不錯，沒有受你們領導的忽悠，記住，做任何工作一定要不忘初心，不要像你們閻王一樣，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
褚安乖巧的點點頭應下。
“我忘了什麽我的本職工作了？！”閻王三兩步上前，完全丢失了江亦行前兩次見他穩重的樣子。
前任閻王眼見這人一副要跟自己吵架的樣子，一點也沒含糊，憋着一千多年的氣卷起袖子是要打算好好教育教育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輩了。
兩人在辦公桌前“禮貌”辯論，褚安悄悄把江亦行拉到角落去。
判官被拴在孟婆的杖上，邁不出兩步就被拽回來。見江亦行過來了，他驚恐的睜大眼睛張嘴就要叫，褚安如法炮制試了道法術把他給消音了，和孟婆合計着怎麽把他的判官筆騙出來。
江亦行明白了褚安和孟婆的意思，大概就是趁那邊前任現任吵架的時候先把自己和命運薄送進夢回燈，在閻王拿到沈予胎光之前就把那一縷魂收過來，然後改寫沈予進入地府之後閻王收他一魂的這一事實，沈予得到胎光就能夠順利複活。
可問題是用什麽進去收呢？
兩個人還在合計，這邊判官有苦說不出，江亦行走到他身邊抿唇思考片刻，道：“判官，我知道你忠于每一任閻王，你不願借我判官筆也是因為閻王的囑咐，但是，”他示意判官看了看兩遍的情況，又說：“現在是二對四的情況，你把判官筆借給我，我用一下也無傷大雅，現在左右不過是因為閻王賭這一口氣，以後你和褚安孟婆還要共事這麽久，閻王生氣申請調動你總不能說跟着去就能去吧？”
江亦行一副商業談判的正經模樣說着這些哄鬼的話，判官一時竟然還真的不知道怎麽反駁。
他眉心擰在一起先看了看身後不知道在密謀什麽的兩個人，而後又看了看大殿中間兩個較勁的閻王，遲疑着把判官筆化出來拿在手裏攥緊，看樣子一時是沒打算交給江亦行。
褚安看到他拿出判官筆眼睛都綠了，扯了扯孟婆的衣袖讓她轉過來，孟婆見江亦行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哄他拿了出來，出了個主意想把判官一道扔進夢回燈。
判官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三個人，不住地往角落退，退無可退之時，他絕望地把手裏的筆遞到三人面前，只說了一個要求：“筆借給你，但我有個條件。”
江亦行心說只要能救沈予的命，你一個條件算什麽，要不是因為地府他插不上手，否則有生之年承包他們的各項開支都沒問題。
他保證道：“你說，只要我能做到。”
“你只能改這一件事，別的都不能改！”判官手裏的筆已經被褚安搶過去了，他伸手抓了兩下，褚安直接把筆先扔進了夢回燈。
江亦行說：“好，這個沒問題。”
就這樣，兩個閻王還在争論不休的時候，江亦行已經被判官孟婆和褚安開了法陣送進夢回燈了。
有三個人的法力加持，他一路都很順利，從進入夢回燈到現在坐在沈予家他卧室的小床上，整個人清醒得不得了。
他一睜眼，小小的沈予正伏在桌前燈光下不知在幹什麽。
有多小呢，他看見他肉乎乎的兩個小手正舉在面前，奶聲奶氣地說：“媽媽給了三個蘋果，爸爸搶走了兩個——”
“......”
“奶奶又給五個，嗯...那寶寶還剩多少個呢？”
江亦行內心非常不矜持的開始洶湧澎湃，迫不及待地從床上下來走到沈予身邊坐下，那張粉紅粉紅的小臉眉頭緊皺闖入他的視線。
真的好想親一口哦。江亦行感慨。
他手肘撐在桌面上盯着小沈予看了兩分鐘，而小沈予似乎被這個計算題難住了，算了很久都沒算出來。
三個減掉兩個，再加上五個，六個啊，挺簡單一道題怎麽能難住這個信息工程天才？
江亦行随口算了算，立時有些擔憂地把手輕輕放在了小沈予的額頭，自言自語到：“是不是生病了......”
小沈予小聲驚呼，他趕緊又把手收了回來，以為是因為觸碰了他讓他看到了自己，那樣應該會吓壞吧。而小沈予只是用鉛筆迅速的在面前的作業紙上寫下了一個數字五。
一邊寫一邊還說：“還有五個！”
江亦行：還有一個呢？
小沈予就像能聽到他的想法一樣，馬上又補充說：“還有一個被寶寶吃掉了！”
好想抱回家自己養哦。江亦行心想。
他伸出大拇指在小沈予的眉心輕點一下，說：“寶寶真棒，再獎勵一個小蘋果，這樣寶寶又有六個蘋果了。”
他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會和一個三歲的小孩子做這樣的游戲，還是一廂情願的，人家都看不到他。
然後小沈予又開始伸出雙手算下一個題。
一道減法題，他右手五個手指被左手的食指一個一個的點下去，嘴裏含糊地念着：“寶寶現在有五道題，已經做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還剩最後一個！”
他兩個小小的食指指尖觸到一起，剛剛算出來的答案立刻被那句童謠擠出了腦海，笑得一雙大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咧開嘴的時候江亦行看到他剛剛長齊的乳牙。
“蟲蟲飛！”
江亦行看他的可愛模樣，忍不住也伸出自己的食指，輕輕的點在小沈予兩個指尖上。
剎那間變故發生了，一道金色的光從兩人三個相觸的指尖散發開，整個房間被照得亮晃晃的，小沈予不适的揉了揉眼睛，嘟着嘴發出可愛的疑問：“噫？這是什麽......”
江亦行看到從小沈予指尖流出一道金黃的霧氣，慢慢被自己的指尖吸收，直到那道金光消失。他愣在原處片刻，而後趕緊翻開了手裏的命運薄，驚訝地發現沈予的名字以及後面的文字全都亮了。
這就...這就把他的胎光拿到了？還是說有了什麽變數？
不過要是拿到了胎光，自己應該就離開夢回燈了才是，可是現在他不僅沒有離開夢回燈，更糟糕的是——
小沈予好像能看到他了。
他面前小沈予睜着大大的眼睛，睫毛忽閃忽閃地看着他，兩片嘴唇微微張着，一大一小兩人靜谧地“對峙”片刻，江亦行實在是被他那天真俏麗的模樣打敗了，先把食指收回來豎在嘴唇上。
小沈予讷讷地點頭，還是目不轉睛的盯着他。
江亦行擡起手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揉了揉，溫聲說到：“我們沈予寶貝真乖。”
“叔叔。”
“......不準叫叔叔，叫哥哥。”
“好的叔叔——好的哥哥，哥哥你是...”小沈予伸手在他手心戳了戳，試探到：“哥哥，我現在是要許願嗎？”
江亦行握拳抵在唇邊，忍笑說：“嗯，你現在可以許願啦。”
小沈予随即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到底要許什麽願，他又驚又喜，昨晚爸爸才給他講了阿拉丁的故事，沒想到今天就見到阿拉丁了，三個願望他一定要好好想清楚。
江亦行歪着頭看小沈予苦惱的思索了好久，最後委屈巴巴的擡起頭對他說：“哥哥，我慢慢許願的話你會消失嗎？”
“不會啊，我就在這裏等你許完願，哪裏都不去。”他寵溺到。
小沈予立刻重重的點頭，高高興興的從椅子上爬下去——他實在太小了，剛剛三歲的樣子，兩個手扒拉在高高的椅子上，一條腿伸下去夠自己的拖鞋，努力了半天，又回到了椅子上。
“我夠不到...”
江亦行笑着将小沈予抱起來，感覺軟乎乎的，手感簡直不能更好了，他問：“寶寶要去哪裏？”
“我去拿我的存錢罐！”小沈予指了指自己的衣櫃：“在那邊！”
江亦行本來可以放下他讓他自己去，但還是私心的抱着他去了衣櫃旁邊再把人放下來，剛落地小沈予就迫不及待的拉開衣櫃門鑽進了進去。
窸窸窣窣片刻後，他懷裏抱着個小豬存錢罐出來，拿在手裏晃了晃，然後遞給江亦行說：“哥哥，你看這個錢夠不夠。”
“你下次來的路費啊，我沒想好我要許什麽願，但是等一下我要和爸爸媽媽去宴會了，你可以先回家，下次我再找你可以嗎？”
江亦行被他天馬行空的邏輯感染了，也跟着幼稚起來：“不行哦，這點路費哥哥來不了寶寶家的。”
小沈予看上去是冥思苦想了一會兒，苦惱的撓了撓後腦勺，嘟嘴到：“那怎麽辦呢，不然——”
他話還未說完，門外就響起了一道溫柔的女聲：“小予，哥哥來找你玩了哦，媽媽可以帶哥哥進來嗎？”
小沈予趕緊把存錢罐藏進衣櫃——順便把江亦行也塞了進去。
然後跑過去墊着腳開門：“好的，小予來啦！”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一更！二更捉蟲~ 嗚嗚嗚奶聲奶氣的沈予小寶貝也太好吃了吧！！！（。 你們猜媽媽帶來的小哥哥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