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親子鑒定
大約臨近九點的時候,房間裏傳來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将兩人吵醒。
溫沐白胳膊從被子裏伸出去,冰涼的皮膚蹭過許茶茶的臉蛋,拿到床頭櫃上的手機,然後将它貼在耳邊,嗓子深處發出一聲低低的音,“嗯?”
她聲音裏帶着濃濃的睡意,半睜的眼寫着朦胧,難得看起來沒那麽鋒芒的樣子。
“茶茶?”估計是電話那頭的人提到了許茶茶,她支起身任被子從身上滑落,側頭對上小奶包漂亮清澈的黑眼珠。
“早,小不點。”她拿開手機很輕地靠近許茶茶耳邊說了一聲,随後才對電話那頭的那人說,“已經醒了,你們現在過來?”
許茶茶以為是要來接她去福利院的車到了,默不作聲下床給自己穿上鞋子。
“過來。”溫沐白坐起身,對她招招手。
許茶茶乖巧地走過去,用口型問“怎麽了?”。
溫沐白沒回答她,只是擡手壓了壓她腦袋頂上睡出來的呆毛,唇邊含着笑。
“那我現在帶她下來。”她很快挂了電話。
“他們要來送茶茶走了嗎?”許茶茶問得很小聲。
“不是。”溫沐白拿起梳子幫她梳順頭發,“警察姐姐說找到可能是你親生父母的人了,今天那邊派人過來帶你去做鑒定。”
許茶茶背在身後的手慢慢握成拳頭,臉上卻裝出一副疑惑的模樣,“鑒定?”
“嗯,就是确認你到底是不是她們的孩子,放心很快的。”
“這樣啊。”可太好了!
沉悶的心情因為溫沐白的話一掃而空,吃飯的時候許茶茶都忍不住高興地晃起腿,幻想接下來的美好人生。
溫沐白在蔣潘潘買的那堆誇張的公主裙裏,挑了一條最能入眼的給許茶茶套上。
小奶包本來就生得白,臉頰還透着股自然的淡粉色,穿上淺白色的花邊裙,整個人像馬上要揮着翅膀飛走的小天使。
蔣潘潘來找她們的時候,正好看見許茶茶捏着勺子往嘴巴裏送麥片,估計是覺得味道不錯,她吃着吃着眯起了眼睛,發出軟乎乎的一聲輕嘆。
“啊啊啊!”
溫沐白和許茶茶兩人停下進食的動作,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蔣潘潘根本感覺不到,她正在瘋狂掐自己的人中,“不行了不行了!這小東西太可愛了!吃小孩犯法嗎!我想吃小孩!”
“犯法。”溫沐白和許茶茶齊聲警告她。
……
因為沖着許家高額賞金,想要冒充當許家小姐的人實在太多了,甚至仿造胎記的人也數不勝數,許父許母不可能每天不工作到處飛,所以派了管家前來驗證身份。
管家姓張,是個保養得當的中年婦女,她身後還領着一個穿西裝的男子。
“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張管家蹲下來與許茶茶平視。
“我叫茶茶。”她聲音軟軟的,帶着點怯弱。
張管家以為是身後的西裝男子吓到她了,揮揮手讓人鑽進車裏,然後朝許茶茶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可以跟婆婆去醫院一趟嗎?婆婆帶你找爸爸媽媽。”
要不是警察就在邊上站着,說這張管家是誘拐犯都不令人意外,這話簡直就是人販子的經典臺詞。
“沒事,這個婆婆不是壞人,姐姐認識她。”溫沐白拍拍許茶茶的肩安撫。
“好哦。”許茶茶用力點點頭,主動伸出手握住張管家,“茶茶跟婆婆走,茶茶想見爸爸媽媽。”
聽見這句話張管家不止怎的鼻頭一酸,她低下頭。
許茶茶的手很小,只能勉強握住她兩根手指,但還是緊緊握着,柔軟溫熱的皮膚下兩人的心跳都在加速顫動。
這些年她也替許家奔波也見了不少所謂的“失蹤兒童”,那些小孩一部分是被親生父母逼着裝樣子,還有一部分是被人販子威脅來的,但無一例外那些看似乖巧的皮囊下,都藏着掩飾不住的貪婪。
她跟在許家夫婦身邊這麽多年,早成了人精,孩童拙劣的演技根本逃不過她的眼睛。
但她看得出眼前的許茶茶不同,她不哭也不鬧,眼神中還有點強裝出來的堅強,尤其是鼓足勇氣說出的那句“茶茶想見爸爸媽媽”,瞬間戳到她柔軟的心窩。
張管家想就算最後的結果出來,許茶茶不是許家的大小姐,她也會繼續幫這個孩子尋找她的親生父母。
沒有什麽比一份稚嫩的堅強,更招人心疼。
坐在車上的時候許茶茶很安靜,她兩手緊握着身前的安全帶,腦袋望向窗外,看那些樹一排一排地倒去。
張管家找的是一家私人的鑒定機構,最快的加急五小時內就可以出結果。
有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過來,采集了許茶茶的指甲和頭發。
“別害怕。”
許茶茶緊繃的樣子,讓張管家誤會她是害怕見到醫生,于是買了顆波板糖塞到她手裏,“茶茶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爸爸媽媽的。”
“婆婆怎麽知道。”許茶茶沒有把那糖拆開,只是把它拽在手裏。
“因為你是乖孩子,乖孩子會得到神明的眷顧。”
又是哄小孩的話,許茶茶心裏嘆口氣。
不過她應該早些習慣的,畢竟她現在就是個小孩。
“嗯,那茶茶努力做個乖小孩。”她露出讓對方放心的笑容。
DNA采集完,許茶茶就被送回民宿,正好那個女警察今天上的是夜班,白天可以留出時間照看她。
溫沐白去警局錄二次口供了不在,許茶茶只能坐在椅子上百般無賴地看女警察塞給她的安徒生童話。
——帶圖話,還有拼音标注版的那種版本。
天知道許茶茶上次看這玩意是多少年前,但人就在邊上看着,她還得裝出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天真模樣。
“怎麽不吃糖?”女警察問她。
“想帶回去給姐姐吃。”原本許茶茶想把糖塞進兜兜裏,但太大了,只能捏在手裏。
“真乖。”女警察摸摸她的腦袋,“不過你确實應該好好謝謝這個姐姐。”
許茶茶點點頭,“當然,我會好好報答她的。”
“這事還多虧了溫小姐,昨天半夜她突然給我打的電話,說了在你身上發現胎記的事情,我才通知的許家。”
“姐姐打的電話?”溫沐白早上明明告訴她,是警局那邊找到的線索。
許茶茶垂下頭,不說話了。
……
溫沐補充完口供細節,消除了留在警察局的身份紀錄,打算往回走的時候,一個年輕的輔警叫住了她。
“那個,我這有傘,你拿去用吧。”小夥子看起來二十出頭,皮膚被曬得黝黑,但仍掩蓋不住他漲紅的臉頰。
“謝謝,不用了。”溫沐白語氣疏離,說完她朝對方微微颔首,打開門迎面撲上來的熱氣包住她。
“你起紅疹了。”那輔警又追了一步,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指了指,“紫外線過敏吧,我以前有個同學也有這毛病,你這樣放着不管嚴重了會曬脫皮的。”
“我知道。”所以她不管晴日雨天都會随身帶傘,包裏也總是帶着藥膏。
“那你——”
“我沒事,再見。”溫沐白沒再給他把話說下去的機會,将衛衣帽子扣到頭上,快步離開。
路人紛紛對這個面容姣好,卻在大夏天穿着長袖的怪異女生駐足回望,但溫沐白卻仿佛看不見那些探究的目光一般,徑直從小路繞過鑽進民宿的後門。
到了陰涼一些的地方,臉和脖子那種被灼燒的熱感才緩和下來,她快步打開房門,鑽進浴室沖了個涼,然後又往起疹比較嚴重的脖子糊了層藥。
做完這一切,溫沐白才擦着半濕的頭發從浴室走出來,拿起手機,發現沒有張管家的回信,很快又将它放下。
她漫無目的地在房間內轉悠,窗外的老樹還是那副樣子,樹枝裏的蟬叫依舊鬧耳,心裏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
随手将頭發繞起,溫沐白開始收拾房間,将之前拿出來的衣服一件件疊好塞進行李箱裏。
等她塞好左邊,打算整理右半邊的時候,一張紙從衣服裏被抖落。
她蹲下身拿起來看,是民宿的宣傳單,正想轉頭放到桌子上,目光卻掃到上方的一行小字。
字跡很重,看起來每一筆每一畫都用了最大的力氣去刻印。
【姐姐,茶茶撒謊了,茶茶舍不得你】
看着這幾個字,甚至可以想象出小奶包握筆認真寫字的背影,然後溫沐白腦海中又浮現出許茶茶昨晚那個勉強的笑容。
“茶茶最喜歡和小朋友玩了,福利院裏應該有很多小朋友吧。”
溫沐白還記得許茶茶說的話,想來這就是她所謂的撒謊吧。
溫沐白很難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只知道自己捏着那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聲清脆的提示音将她拉回現實。
消息來自張管家:結果出來了,這個孩子真的是大小姐!
……
正在附近出差的許母是最先知道消息的,張管家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和一個重要的香料廠商洽談續約合作的事情。
“許總?”對方見她接了個電話回來之後就一直盯着手機發呆,出于好意喊了她一下。
許母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她一個字一個字将鑒定單上的結果默念,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
找到了,她的女兒找到了。
許母整理情緒快速和廠商代表簽完合同,上車後第一句話就是對司機說,“去X鎮,越快越好!”
“好的,夫人。”
許母捧着手機,身子後靠到椅背上,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景物時,驚喜若狂之後的緊張擔心才冒了上來。
孩子離開了這麽多年會不會不認得她了?
聽說在鄉下吃了很多苦,會不會怨恨她這個做母親當初把她弄丢?
孩子不願意認她這個媽媽怎麽辦?
如果如果如果,許母腦袋裏此時充滿各種各樣的猜測。
最後她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去面對那個可憐的孩子。
明明前一天晚上為了修改合作合同的事情熬夜到淩晨,但此時許母卻一點困意都沒有,心髒快跳到嗓子眼,她心急如焚地望着前方的路,恨不得自己身上長翅膀能立刻飛到那孩子身邊!
……
許茶茶的安徒生童話看到第七篇的時候,門被敲響了。
她跳下椅子跑去開門,在看清來人後,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姐姐!”
溫沐白蹲下來,單手将人抱起來,“有乖乖聽話嗎。”
“她可是我見過最好帶的小孩子了。”女警察笑着走過來,“看你表情,是好消息吧。”
好消息?許茶茶似乎明白了什麽。
“你爸爸媽媽找到了。”溫沐白看着許茶茶用最直接的語言将這個她等待已久的答案說出來,“你媽媽正好在附近出差,接到消息停了工作已經忘這裏過來了,快的話,今天你就能見到她。”
“真的?”許茶茶眼底泛上水汽,她吸了吸鼻子,抿着嘴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他們還要茶茶嗎?”
“要,當然要。”溫沐白捏捏她的臉蛋,“你爸爸媽媽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你,不要胡思亂想。”
“嗯!”許茶茶一頭紮進她的頸窩,将臉藏好的瞬間,眼淚就潰了堤傾瀉而出。
溫沐白感受到頸間溫熱的液體,無聲地輕拍許茶茶瘦小的後背安慰。
“帶走吧。”女警察對溫沐白做了個手勢。
溫沐白點點頭,用口型對她說了聲“謝謝”,抱着抽泣中的小哭包回到自己房間。
許茶茶手裏還捏着那本安徒生童話,嫌棄它礙事放回了一旁的桌子上。
溫沐白猜到她的心情,只是安靜地抱着她坐着。
許茶茶哭了一會兒,覺得戲差不多夠了,終于把腦袋擡起來。
她拿手揉揉眼睛,淚濕的眼睫毛被柔得亂七八糟地貼在眼皮上。
溫沐白默不作聲拿起紙巾替她擦眼淚。
“謝謝姐姐。”許茶茶吸吸鼻子,小手在溫沐白領口拍拍,“茶茶把你弄髒了。”
“不髒。”
“姐姐你這裏……”許茶茶突然眯起眼睛,湊近溫沐白的脖子看,手指在那點點,“姐姐你脖子上好多小紅點。”
“嗯。”溫沐白身子往後,和她拉開距離“吓到了?”
“才不是。”許茶茶語氣嚴肅,但這份嚴肅放在那張稚氣的臉蛋上卻讓人忍不住發笑,“疼嗎?”
“有點過敏而已,不疼。”溫沐白不想話題在自己身上多停留,“茶茶呢,還難過嗎。”
“不難過。”許茶茶搖搖頭,聲音有點沒底,“就是害怕……”
“害怕什麽。”
“害怕……他們不喜歡我。”
“笨,沒有人會不會喜歡你,你的爸爸媽媽只會加倍地疼愛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溫沐白柔聲說。
“那姐姐,我可以穿Kitty貓見媽媽嗎?”許茶茶說。
“為什麽。”
許茶茶撒謊一點不帶臉紅,“茶茶覺得Kitty貓最好看,想穿好看的衣服見媽媽。”
畢竟她現在還不知道許氏夫婦還有那位養女姐姐的性格,先賣慘争取點同情分,至少日子不會混得太難過。
以上是許茶茶在小姨家寄人籬下七年,吃過的虧裏總結出來的經驗。
溫沐白靜默了一會兒,淡淡點點頭,“嗯,好。”
她沒有選擇糾正許茶茶的審美,告訴她那件破了洞的短袖并不如她此時身上的公主裙好看。
只會徒增這個孩子內心的自卑。
那身衣服昨天已經被洗過烘幹,此時被挂在衣架上,溫沐白将它拿下來遞給許茶茶,小奶包很開心地抱着衣服小跑進衛生間換。
大概下午四點的時候,溫沐白的手機響了。
原本已經躺在沙發上昏昏欲睡的許茶茶一下坐直身體,緊張地瞪圓眼睛望着她。
“沒事。”溫沐白拍拍她,然後接起電話開了擴音,“喂,您好。”
但電話那頭傳來的卻不是張管家的聲音,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喘,估計是剛跑過。
“沐白,是我許姨,我……我在門口了。”
許茶茶擡頭和溫沐白對視一眼,貝齒緊張地咬住下唇,手也用力握住她。
溫沐白輕輕回握許茶茶的手,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茶茶就在房間裏,我現在來幫您開門。”
站在門外的許母聽見房間裏傳來腳步聲,逐漸靠近門口,然後是有人握住門把輕輕轉動的聲音。
她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的心髒也跟着那聲音被擰緊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許姨。”門打開,溫沐白那張熟悉的漂亮面孔出現在她眼前。
許母屏住呼吸,視線下移落在那大半個身子藏在溫沐白身後,小手扯着她褲腿,只怯怯露出半個腦袋的小奶包上。
“茶茶?”
許茶茶濕潤的眼睛眨了眨,往後縮,看起來像只受到驚吓的小獸,讓人自然而然生出想要疼惜的感情。
“我是你的媽媽……你是不是不記得了?”許茶茶走丢的時候才剛剛三歲,不記得是正常的事情。
“媽媽?”小奶包細細琢磨這兩個字,泛着霧氣的眼擡起望着氣質出衆的女人,“你還要茶茶嗎?”
“怎麽會不要!”許母幾乎沒有任何反應時間地說道,但她不敢貿然靠近許茶茶,只能蹲下身溫柔地望着她,“這些年你受苦了,媽媽一定好好補償你。”
許茶茶這才有勇氣探出一些身子,許母看清她身上洗得發白的破舊短袖,領口的地方甚至還有破洞,就連胸前那個卡通圖案都洗掉了大半。
之前她只是從電話裏聽張管家的彙報過,買走許茶茶的那對夫婦生活條件不好,但親眼看見許茶茶這幅可憐落魄的模樣,內心遭受的沖擊和前者完全不能比拟。
這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小公主啊,怎麽能……怎麽能受那麽多苦。
“那就好。”年幼的許茶茶看起來像是松了口氣,随後她的話再一次将許母的心髒擰緊,“還以為……我是沒人要的小孩呢。”
許母的眼淚幾乎沒有任何預兆地落了下來,她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用手死死捂住嘴巴。
她覺得似乎有人正在拿着鈍刀一下一下在心口淩遲,內疚感和後悔鋪天蓋地地襲來,最終化為對眼前這個孩子的心疼。
她終于忍不住,一把抱住許茶茶,“我可憐的孩子,以後媽媽絕對不會讓你吃一點苦!”
許茶茶沒想到許母反應這麽大,感覺到她抱着自己的身子正在發抖,于是擡起手,學着溫沐白常常對自己做的那樣,拍了拍許母的背。
“不哭不哭噢。”
她的嗓音稚氣未脫,綿軟的聲音卻帶着小大人一般的安慰語氣。
許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被一個七歲的孩子安慰,那個孩子還是她丢失多年的女兒。
和她想的那些“如果”不一樣,許茶茶沒有恨她,沒有疏遠她,只是像只自卑可憐的小犬,用擔心被抛棄的眼神望着她,甚至在察覺到她的難過之後反過來安慰。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許母忍不住捧着許茶茶臉頰親了一口。
“我的寶貝簡直就是小天使。”
許茶茶頂着臉頰上的大紅唇印,目光有些呆滞。
行吧,至少初吻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