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的秘密(10) 喜歡的人
天花板上老舊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轉着, 秋日裏的風幹燥而熱烈。再過一段時間就是深秋了,然後立冬。窗外校園裏的銀杏葉已然黃了大半,風拂過時, 卷起地上落葉飛舞成牆, 滿世界耀眼的金黃。
陳星渡被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男生清秀的面龐近在眼前,她恍惚間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男生的模樣清俊而冷淡,眉眼清黑俊挺,鼻高唇薄。
她仿佛從那個時候開始, 就被他蠱惑了心智。
那點刺痛感随着她的眼底,逐漸逐漸地在她身體中蔓延開,彙聚于胸腔中的某處。她從沒想過,他清淡如風的語氣,可以銳利如刀。狠狠地紮進她的心髒裏。
“你們很相配。”陳星渡低聲開口。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胸腔裏的那個地方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一時間竟分不清楚, 到底是鼻子上的傷更痛, 還是那股無形的桎梏讓她更加窒息。
“星渡。”他忽地喊她的名字。這是他們認識這麽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沒有連名帶姓地喊她。
“我很快就要去國外了。”他說。
“……去國外?”陳星渡一怔,鼻子竟有點發酸。
“嗯, 我父母幫我申請了那邊的學校, 來南城讀書只是一個過渡。”傅司予望着她說,語氣很淡,聽不出半點情緒起伏,“等手續辦下來,很快,大約這個月底。”
“這麽快?”
很快。
真的太快了。快得讓這段他們相處的時間, 如同一個幻覺。
傅司予說:“大概……徐薇也會和我一起去。”
他話音尾落有顫音。
但他極力地克制住了。
陳星渡躺在床上,聽他一字一句地把消息告訴她,靈魂如同離開了身體,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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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寧可自己聽不懂他說什麽。
她不知道自己該回複些什麽。
那就祝你和七班的班花幸福快樂。反正她留長發,性格溫和,是你喜歡的夢中情人的典範。
可陳星渡喉嚨發啞,發幹,眼睛也酸脹得厲害,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
良久。
她卷着被子翻身,側身對着他,用後背來掩飾自己發顫的唇音:“你出去吧,我有點累了,想休息一下。”
從醫務室出來,傅司予一個人停留在門口,久久沒有動作。
他目光朝着走廊外四格相間的防盜網眺望出去,日光絢爛耀眼,天高雲闊,藍天無邊無際。
然後他閉上眼睛,任由日光灑落在他白皙清削的面龐。
他來南城是一個意外,遇見她也是一個意外。
有時候他也會想。
如果沒有他的病,也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和她相見。
陳星渡一直在醫務室待到晚上放學,一連逃了下午的三堂課,不知道老劉會不會找她找得發瘋,一通電話告到陳萬禾和白阮那裏去。
又或者,張子染會幫她處理好,編造她各種受傷暈倒的謊言,逃過被訓斥的一劫。
但是在這一天,陳星渡沒有學習的心思,她曾經山盟海誓,信誓旦旦許下要好好學習、奮發圖強的誓言,僅此這一天,她什麽也看不進去,聽不進去。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尋找靜靜,和靜靜作伴。
她一直維持着男生離開時側躺的姿勢很久,大約有兩三個小時,腦袋枕在自己的小臂上,目光放空地望着醫務室那扇小窗子外的風景。
看着天外雲卷雲舒,日落夕陽,看着風卷起落葉,飛舞成牆。
她好像被風化了,靈魂遠走他方,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軀殼留在這裏,偶爾眨一下眼,算作她還有獨立思想的證據。
校醫從外面進來,手裏拿着鑰匙準備下班,看一眼牆上的時鐘,快指向六點整。又看一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你還在這裏啊?還是很疼嗎?要不要我聯系你的家長?”
陳萬禾和白阮只能給錢帶她去醫院,治好她身體上的傷,卻治不好她的心。
陳星渡覺得自己真的被那一球砸得不輕,整個人支離破碎、瀕臨散架,而胸腔中那顆運動緩慢的肉心,則是傷情最重之處。
她慢慢從床上爬起來,手臂和腰身傳來的酸痛在警告她荒廢一個下午的不可理喻的行為。她從未想過,自己會為了一個人,這麽的魂不守舍。
“我回去了。”陳星渡低聲說。頹廢和沮喪,并不是她一貫的作風。
從醫務室出來,陳星渡拖着自己一瘸一拐的右腿,前幾天剛縫好的針,因為她的任性妄為,傷口崩裂開而還在淌血,浸紅了紗布。鼻梁上的傷未經處理,傷口自然而然地結痂止血,留下紫黑色難看的血塊。風一吹過,有些刺痛生癢。
身上舊傷未好,又添新傷。陳星渡覺得,自己真是這世界上最倒黴的傻瓜蛋。
下午放學。因為是周末,不用留校晚修,傅司予收拾好書包,正準備出去。他和徐薇約好,今天晚上放學在校門口見。
經過講臺時,張子染在上面叫住他。
今天張子染負責值日,下午他親手在黑板上寫下陳星渡受傷請假的消息,此時此刻,他又親手用抹布将粉筆字擦掉。
他把黑板擦放在粉筆盒裏,問:“傅哥,渡爺還在醫務室,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我今晚有事。”傅司予說。
“什麽事能比渡爺重要?”張子染從講臺上下來,餘光看見在門外等待的徐薇,微愣一下,随後蹙起眉頭。
“傅哥,你別告訴我,你就為了那個女的,要抛下我們渡爺吧?”
傅司予沒說話。
張子染站在他面前,堵在門口,像無聲的對峙。
因為剛開學的時候傅司予救過他一命,張子染始終對傅司予保持着敬意。喊他一聲哥,是他張子染真心實意地把對方當做哥。
無論是傅司予的學習,還是人品,都讓他心服口服。
但是只有一點,張子染不會退讓。
傅司予轉了下手輪,想從他身旁繞過去,張子染卻朝旁側邁一步伐,徑直擋住他的去路。
傅司予擡眸望他。
張子染說:“傅哥,我一直以為,你和渡爺才是一對。”
“……”
“但是現在看來,大約是我想錯了。”張子染望着他,落在身側的手緩緩攥緊成拳,“要是你對渡爺沒有意思,可不可以請你以後,不要再給她錯誤的信號。”
傅司予面上的神情始終很靜。
只是在輪椅經過他身側時,低聲地開口:“好。”
從教室裏出來,徐薇在外面等他。徐薇和一班的人不熟,原本約定好放學後在校門口等,可她實在迫不及待,一打下課鈴便過來。
她看見傅司予從裏面出來,又被一個男生攔住,男生的背影很高,擋住了他的樣子,徐薇看不清裏面發生了什麽。
只見過一會兒,傅司予繞過那個男生,從裏面出來。
徐薇急忙上前,問:“傅同學,你沒事吧?”
剛才那名男生來勢洶洶,看起來不像妥善談話的,傅司予脾氣一向斯文溫和,她還擔心要是真起紛争,他會落在下風。
傅司予說:“沒事,我們走吧。”
……
徐薇沒想過,傅司予會這麽容易就答應她的邀約。之前她給他遞情書、送便當,無一例外被他拒絕。
學校裏喜歡他的人很多,可從來沒見過他答應誰。
傍晚的路上人流密集,車水馬龍。徐薇在他身旁走着,懷裏抱着書包,小心翼翼地和他搭話:“說實話,我覺得很意外……”
“什麽?”傅司予淡淡地回應,臉上神情也很淡,看起來心思一直不在。
“你會答應和我出來。”徐薇說,“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已經有了喜歡的女生。”
傅司予扶在手輪上的手頓住。
“因為你總是很冷淡,雖然對人很有禮貌,可誰都無法真正靠近你……”徐薇思索着,出神地說,“那種感覺,你就像天上的月亮,看得見,卻摸不着。”
“對不起。”傅司予忽低聲地說。
徐薇一怔,腳步停下。
路燈光下,男生神情清寂,目光望着她,心裏想的,卻是另外的人。
“我的确已經有了喜歡的女生。”傅司予低聲說,“所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