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候機時,裴牧遠的手機界面始終停在和安嶼的對話框上。安嶼給他轉過來1666,比他要求的1230多了436塊錢。

他不覺得是她忘了12月30號是個什麽好日子,又想起她向來喜歡666、888這樣吉祥喜氣的數字。

安嶼的微信昵稱叫“瑪麗安”,這麽多年也沒改。這不是Marianne和Marry安的意思,而是——有money就心安。後綴還有一個仙人掌,是她鐘愛的綠色植物。

他們倆确定關系的那一天,他問了安嶼兩個問題,其中一個是:“你是真的很愛錢嗎?”

安嶼當時眼睛眨都不眨,說:“要不是你學習好,夠聰明,有升值空間,我才不會跟你這個窮學生在一起。以後你賺了大錢必須全部交給我,知道嗎?”說完這句話,她像做标記般的主動地親了他的眉心一下。

第二天,也是那一年的最後一天,12月31號。裴牧遠領着人生中交到的第一個女朋友去某銀行營業廳開了張新卡,還特地選了尾號是520的卡號。他鄭重其事地跟安嶼說自己要開始存老婆本了。

說卡注銷自然是謊話。直到現在,裴牧遠仍舊每個月往這張卡裏轉一筆錢,他喜歡看每次存錢後短信提醒裏的餘額數字。不斷增加的數字能夠證明一件事情——那個女人可真蠢,竟然沒等到這一天。

一通視頻通話打進來,瑪麗安小姐的頭像消失不見。

裴牧遠拒絕後重新撥了語音通話過去。電話那頭是他的母親大人寇老師,來電是為了詢問他回家的行程怎麽一再推遲。

他懶得多說什麽,答應了今晚會回家吃頓飯,順便接走他寄養在家裏的狗。最後,他善意地提醒寇老師,說如果她再不分場合地随便彈視頻過來查崗,他會把她拉黑。

也不是他不尊重寇老師,但淩晨三點想要試探兒子身邊有沒有異性的母親,實在需要進修點父母與已成年子女相處的分寸感之類的課程。獨自出差的兒子在異鄉的夜晚并沒有那麽寂寞。

這通電話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起碼讓裴牧遠想起了家裏的狗。挂斷後,他挑了張小狗最新的照片發給了瑪麗安小姐。

裴牧遠想,如果安嶼沒有失憶,應該會記得,這是她當初跟他一起撿到的流浪狗,并且由她給小狗取了名字,叫奧斯卡。

現在奧斯卡已經六歲了,是只中年單身狗。

祝賀邊吃着雞邊跟安嶼提了下要換稿子的事情,他今天下午要錄第二期,原本公司的文案已經替他寫好了一版稿,現在被他給斃掉了。

“所以你是打算上去跳一段女團舞吸粉?”安嶼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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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賀搖搖手指,滿臉期待地說道:“十二點鐘之前,有人會給我寫一篇超級棒的稿子,也就是甩公司文案十八條街的水平吧,你猜猜會是誰?”

安嶼用腳趾甲蓋也能想到會是誰,立刻潑祝賀一盆冷水:“他寫的東西,首先你不一定看得懂,就算看懂了,離錄制只剩下兩三個小時,你也鐵定背不下來。”

祝賀聽了這話,朝安嶼眨巴一下眼睛,拿起紙巾優雅地擦了下沾着雞油的下嘴唇,“說吧,你跟他什麽關系。”

安嶼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暴露了什麽。好在祝賀十分好糊弄,她随口講了幾個裴牧遠昨天錄制時提到的幾個梗,說這些都不是祝賀能理解的範疇,以此佐證自己只是因為聽過他的稿子,才會得出這樣的分析。

“行吧,我承認他說的很多話是有那麽點深奧,但要能看字幕的話,我還是能看懂的。”祝賀開始倒計時,“還有一刻鐘。”

這兩人建立私交讓安嶼感覺不妙,她趁機跟祝賀拉了會兒家常,随口提了些自己作為單親媽媽的苦。她從來不說這些,祝賀果然差一點就流下感動的淚水。

“所以說,我不太希望別人知道我是個單親媽媽,你能懂吧,這個社會就是存在那麽多的有色眼光,他們那些人可不像你這麽善良可愛。”安嶼适時地嘆了口氣。

祝賀會意,當下就許諾:“那當然,我這人又不愛嚼舌根。雖然我有着你們女孩子的細膩情思,但我可一點也不八婆。”

安嶼心滿意足地結束做作的煽情。即便裴牧遠是蓄意接近祝賀,也八成得不到她有個兒子的消息。

祝賀可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潔柔軟的仔。活該他終有一天會爆紅。

暮光中,裴牧遠在裴家大平層外邊的空中花園給奧斯卡洗了個澡。

奧斯卡是一只京巴和泰迪雜交的小串串,身上有着京巴的傲嬌和泰迪的多情。在它沒有做絕育之前,起碼讓小區裏的三只小母狗為它生兒育女,裴牧遠也因此遭到不同的狗主人的譴責。

其中有一位最近剛讀到博士的女學霸,在裴牧遠和安嶼分手一年後開始對他死纏爛打,直到現在也沒有放棄。她為自家小狗讨說法的架勢花樣百出,每一次都像是想讓裴牧遠代替奧斯卡對她和她的狗負責一般。裴牧遠每每回父母家,都會小心提防此女子。

寇老師在花園的茶臺上擺弄她自己也分不清的普洱和鐵觀音,冷眼看着裴牧遠比寵物店還專業的手法,低聲諷刺了一句什麽。

裴牧遠沒聽到,也就不計較。最近一個月,他有兩件事情在跟寇老師較勁,一是他的工作問題,二是他的婚姻大事。

他今年不過二十七歲,年紀倒也不算大,但他好幾年不肯再談戀愛,被寇老師質疑他某些方面肯定存在些許問題。

至于工作,他本科畢業時就已然是天之驕子,漂亮的履歷和背書讓他拿到一大堆可口的offer。後來他又讀研,棄理從文,讀了個深奧的冷門學科,同樣的,因為足夠優秀,拓新了就業方向,索性一直沒離開校園,經人內推,去了某高校做講師。

寇老師對他有三大不滿,一是年少輕狂時談了場過于随便的戀愛,二是研究生所學專業實在荒唐,三是他還沒達成成為副教授的目标就任性辭職。

裴牧遠這幾年跟寇老師的關系比青春期時還要緊張,起因也不過是他當初逼問寇老師,安嶼跟他分手,到底跟她有沒有關系。

無非是沒有證據,又篤定地認為安嶼不可能因為別的原因跟他分手,所以才質疑自己過于強勢的母親。盡管安嶼從來都沒提過這一點,但他還是深深懷疑。

“實在不行,咱們小區那個女博士也不錯,樣貌是次了點,但是學識見識都能跟咱們家匹配上……”寇老師又開始敲邊鼓。

上周裴牧遠回家就因為這些話跟寇老師鬧了點小情緒,還反諷了寇老師幾句難聽的話。聽他爸說,寇老師很是傷心了幾天。他這一回幹脆就裝聾作啞。

“那闫家兄妹快回國的事情你該知道了吧,你躲得了女博士,還能躲得了闫蓁?”寇老師看戲的心态溢于言表。

裴牧遠昨天還被闫灼挖苦,說他新改的微信個性簽名簡直老掉牙,問他是不是2G沖浪。他只回了一個句號。

句號代表沒得聊。

闫家跟裴家是世交,闫灼跟裴牧遠也幾乎能算作是異性兄弟,但闫灼的妹妹闫蓁,裴牧遠避之如毒蠍。

他暫且不去想接下來該如何應付這只“女蠍子”,焦點回到自己的手機,他發過去的那張奧斯卡的照片石沉大海。

安嶼到家時已經很晚了,輕手輕腳去看了眼睡着的安徒生後,癱倒在安寧的床上。姐妹倆還未聊到十句話,她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當夜就夢見了祝賀今天下午的精彩表現,緊接着祝賀紅遍全宇宙。

裴牧遠寫給祝賀的稿子并非是引經據典,三句話必帶一個名人典故或物理理論,五句中夾雜兩句普通人聽不懂的哲學或禪宗,而是完完全全以祝賀的口吻,寫了一篇十分貼合祝賀本身個性的趣味性下飯讀物。

他甚至還借祝賀的口諷刺了一下網絡上動不動就滿嘴跑火車的所謂“文化人”,最後落腳點是十分接地氣的人間煙火。

安嶼以前最煩裴牧遠動辄搬出某個物理學家心理學家政治家,跟她講明明就很膚淺的道理,她說人生的道理都是在眼淚和孤獨中頓悟。

裴牧遠說或許她才具備做一個哲學家的潛質。

後來當裴牧遠真的融入了她的煙火生活,她回頭發現,她的血液裏也揉進了裴牧遠的某些特質。

其實裴牧遠給她開的書單她并沒有抛到腦後,後來這些書都成為安可珍愛的經典讀物。而安可,作為安家學歷最高的人,偶爾脫口而出一些金句時,多少會讓她想起裴牧遠那張恃才放曠的臉。

這一夜的夢極其瑣碎漫長,到最後,安嶼也分不清是夢還是回憶。一些尖銳又甜蜜的場景來回變換,裴牧遠的臉愈漸清晰。

他抱着奧斯卡有些幽怨地看着她,說:“靜靜,你不要我,也不要它了嗎?它沒有媽媽了,好可憐。”

“靜靜——”

是第二聲靜靜把安嶼從夢境拉回現實。安徒生的小手捂在她的額頭上,像大人們有時确認他是不是發燒了那樣。

“你發燒了靜靜,你的臉好紅哦。”安徒生的又用肉肉的手指戳一戳安嶼的臉頰。

“媽呀,誰給你化妝了。”安嶼徹底清醒,因為看見安徒生梳了個粉嫩的小油頭。

“蘭蘭要帶我去幼兒園唱歌。”安徒生驕傲地說。

安嶼當即扯着嗓子喊:“海蘭,你又搞什麽名堂。”

“我搞什麽名堂,呵,他當初就該跟我姓胡。”海蘭說姓安的沒有一個對小崽子的入學問題上心。

安嶼就知道她不肯放棄那個國際幼兒園,插科打诨道:“姓胡,叫胡說、胡來,還是胡牌?你要是真想帶他去面試,也別唱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小子五音不全。”

“臭丫頭,當初瞎胡搞也不知道搞個多才多藝的,起碼給咱家孩子奠定點藝術細胞。”海蘭這話倒也不是沒道理,安嶼會跳舞,唱歌也不差,可安徒生愣是一點也沒遺傳到她的能歌善舞。

由此推斷,安徒生的五音不全肯定是随了他親爹。

裴牧遠早起感冒了,連打三個噴嚏。奧斯卡也被他驚醒,一下子跳到他的懷裏。他看了下天氣預報,今日有雪。

可能又不是什麽吉祥日子吧,他想。

祝賀昨晚約他今日去探班,地點是一間攝影棚。他本想拒絕,但祝賀說後天就要入駐外地的劇組,下次碰面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他立馬一口答應。

“可以帶狗嗎?”他問。

“當然。”祝賀說是公司自己的影棚,沒那麽多禁忌。

裴牧遠到時已經十一點半,安嶼替祝賀出來接人。她當然沒想到這人會帶狗來,看到奧斯卡的那一刻整個人險些石化。

這是對她無視奧斯卡那張照片的報複。

奧斯卡卻好像不認識她了,試探性地往前嗅了嗅安嶼的鞋,轉身就回到裴牧遠的身邊。

安嶼的臉上看不出明顯的情緒,她平靜地領着裴牧遠往裏邊走。

裴牧遠邊走,輕輕地嘆了口氣:“奧斯卡,你可真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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