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嶼買了熱檸檬茶和冰美式,還有給奧斯卡的一根熱狗。付款的時候打開裴牧遠的錢包,裏面沒有半毛錢。
但錢包不是空無一物,有一張她和裴牧遠的舊合照諷刺地嵌在裏面,很是顯眼。
這年頭随身帶現金的年輕人跟懂得磕CP的老年人一樣稀有。而錢夾裏放跟前任合照的行為和為渣男流眼淚的戀愛腦一樣傻缺。
安嶼細細地看了幾秒鐘照片上自己的臉,由衷地感嘆,二十出頭的自己還真是熱情奔放,鏡頭前可以大大方方地親男朋友的臉。
安嶼把錢包甩在裴牧遠坐的那張桌子上,站着喝自己的熱美式。她對這人說:“你現在可以叫個車。”
裴牧遠趴在桌子上,白皙的臉頰泛紅,眼睛裏湧上疲憊,他的虛弱感是從祝賀念出38.8那個數字時開始的。他癡癡地把手機推到安嶼的面前。
安嶼急着送神,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他的手機:“密碼。”
裴牧遠緩慢地說出一串六位數字。
安嶼對這個數字在解鎖時的軌跡一點也不陌生,她快速找到叫車軟件,又問:“地址。”
裴牧遠說出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她愣了一下,擡手晃了晃裴牧遠的眼睛:“喂,燒糊塗了?”
這是裴牧遠曾經跟她租住的那個小家,她真的不覺得裴牧遠在分手好幾年後仍會住在那裏。
裴牧遠擋開她的手,臉上露出既煩躁又自嘲的神色,說:“我一直沒搬家。”
安嶼對這句話反應平淡,很快就替他叫好車。此時奧斯卡在一邊有些狂躁,她順手想把熱狗賞給它。
“不要給它吃。”裴牧遠提醒道。
安嶼也不問為什麽。看到奧斯卡臉上的毛色比從前更幹淨漂亮,也就猜到是因為裴牧遠後來不再給他吃人類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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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裴牧遠就總是阻止安嶼給奧斯卡投喂帶油鹽辣椒的食物,他會給奧斯卡買最頂端的狗糧狗零食以及維生素和鈣片。
安撫只好摸了摸奧斯卡的頭安撫它。
惡劣天氣,路況堪憂,等了大概七八分鐘才有司機接單。接待的過程中,裴牧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安嶼這才沒覺得他的難受是裝出來的。
他們倆是非典型性的情侶分手案例,裴牧遠也是個非典型性前男友。說沒有半點恻隐之心是假的,分手是安嶼一意孤行,裴牧遠有一百種理由怨恨她。
作為傷人者,卻對被傷害的人表現出如此冷淡的态度,完全是因為安嶼搞不懂重逢後這人到底想做什麽。熟悉裴牧遠的人都知道,他是絕對不會把個性簽名改成什麽“我想靜靜”的。
他從一開始就動機不純。
他後來的行為就更離譜了。拿走那件沖鋒衣、讨要損失的機票錢,剛剛又說仍住着兩人一起住過的老房子,甚至仍然用戀愛紀念日做密碼……
這都不是裴牧遠會做得出來的事情。起碼,不是當年的裴牧遠能做出來的事情。
真正确定分手的那天,裴牧遠也不過是冷冰冰地扔給安嶼一句:“只要你別後悔就行,在我這裏,沒有回頭路可走。”
他的意思是指,路是安嶼選的,他絕對不會主動求和。可他也沒等到安嶼先回頭的那天。
他是何其驕傲的人,就連确定關系的那一天,也沒說過“做我女朋友”這種話,而是說“我知道你也喜歡我”。
年初的時候,海蘭拿着她的老黃歷對安嶼說,安嶼這個屬相今年犯太歲。所以安嶼前面十一個月都挺小心謹慎,職場裏也沒敢随便冒頭,眼看着馬上就要過春節,她還以為這一年會這樣平坦度過。
現在她頓悟,裴牧遠才是她今年的太歲。
安嶼把買給奧斯卡的熱狗吃完,司機也到達了定位的地點,她終于要送走“太歲”了。
“晚上要是還沒退燒,你就去醫院吧。”把裴牧遠塞進車廂時,安嶼對他說。
裴牧遠的頭靠在椅背上,奧斯卡跳進去,下巴枕在他的膝蓋上。他沒看安嶼,手搭在奧斯卡的背上,半帶嘲諷地說:“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小孩兒了?”
安嶼:“……”有了安徒生之後,她早就忘了曾經自己很讨厭小孩這件事。
裴牧遠倒是不讨厭小孩,但他戀愛初期就坦誠地表示過自己未來想做個丁克。當時安嶼還很認同他這種觀念。
車門被關上,從車裏吹出來的暖風被帶走,安嶼打了個寒顫。轉身往來時的路走,看到雪地裏已經改變了足跡的回頭路,她有些茫然地踏了上去。
裴牧遠在司機打算變道之前,更改了目的地。他在安嶼離開的第二天就火速搬離了那個家,現在他住在幾年前匆匆付掉首付的一個兩居室裏。
當時急着買房子,是因為不願意住在家裏和研究生宿舍。寇老師每天都向他展示因他分手而産生的喜悅,宿舍也随處可見安嶼的影子,兩處地方都讓他窒息。他也不想再租房,他沒有安嶼那種跟房東鬥智鬥勇的好心态,更讨厭搬家。
那會兒他還是個學生,靠着給想做偶像的女孩幫忙,分到一筆“贓款”,補上了本科畢業後第一次創業失敗的虧空。安嶼是後來才知道他窮但他家裏不窮,只是他上大學後就開始用自力更生的方式反抗寇老師的□□統治,确實不像別的家庭優渥的男孩兒那般出手闊綽。
那筆首付,是裴牧遠讀研後靠着賺外快存下來的第一筆老婆本。那張卡原本在安嶼手中,但分手時安嶼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他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把那筆錢一口氣花掉,無疑是一種報複性消費心理。
不過他也沒完全蒙騙安嶼,原本和安嶼住的出租屋他一直沒退租,現在房子裏放着他的舊物,和他父親因為懼內而不敢拿回家的諸多古董。
回家安置好奧斯卡後,裴牧遠去小區裏的游泳館開啓自己的退燒模式。他有着自律的人生,從小到大都對自己的飲食起居有着嚴苛要求,成年後尤其關注身體健康和身材管理。感冒這種事情好多年都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一次。
當初這場戀愛打破了他原本的生活習慣。安嶼帶給他的改變,他後來才察覺到有多麽可怕,他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體系,是新家都裝修完三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他上次感冒就是在分手後重建自我的過程中。他人生中最懈怠的階段就是和安嶼談戀愛的歲月。
游完一個來回後,小區裏的某個妙齡女郎過來搭讪。裴牧遠知道此女子,她長期活躍在業主群裏,是出了名的百事通。
這個小區地段僻靜,建築摩登,小戶型居多,配備又足夠頂級,時常還停滿豪車,因此被本地網友戲稱是“二奶的烏托邦”。
裴牧遠極其鄙視這種說法,他厭煩一切惡意貶低女性物化女性的言論。曾有人在群裏拿網友的這種說法調侃某個年輕的業主姑娘,他當即下場手撕此人,怼的對方啞口無言氣憤退群。
百事通就是因為此事對他格外關注。
百事通身着性感的紅色比.基尼,靠近裴牧遠的樣子仿佛是要吃了他。她帶來一個消息——裴牧遠對門那套房子要易主了。
“聽說是個女海歸,定金都付了。”她又說是從物業那兒得到的消息,絕對準确。
裴牧遠從不與四鄰打交道,對此事并不感興趣。他保持着安全距離,随口應付百事通一兩句,很快就離開了游泳館。
因為此女子的叨擾,他想靠運動出汗來退燒的計劃失敗了。
安嶼後天就要随祝賀進駐外地的劇組,短期內很難回來。裴牧遠臨走前的那句話,讓她隐約覺得這次離開家離開安徒生,是一件十分冒險的事情。
裴牧遠那句話就像是一句緊箍咒,讓她一想起就頭疼。
這個男人太聰明了,又擅長僞裝。重逢後他種種怪誕行為到底是什麽意思?突然提孩子又是何用意?
安嶼細思極恐。
傍晚的時候,她以關心裴牧遠身體為由,發了條試探性的微信過去,這人沒回。又晚一點的時候,她再發一條,仍是沒有回應。
晚上十點,安嶼找上門去。
雖然知道這人不吃藥,但她還是貼心地買了退燒藥、感冒藥和一瓶維生素C。熟悉的小區和門牌號,處處都是昔日的回憶,她卻無心懷舊,按下門鈴的那一刻不斷地設計着開場白。跟此人交鋒,話術很是關鍵。
可她失了算,來開門的另有其人。
裴牧遠給自己煮了姜茶,一邊喝一邊跟闫灼視頻。
闫灼馬上要帶隊回國打辯論,半決賽就遇到本地很出名的一所高校。裴牧遠對此很感興趣,因為他在名單中看到了一個不算陌生的名字——安可。
叫安可的女孩子固然有很多,可安嶼說過愛讀書的安可理想的大學就是這一所,并且年紀也對得上。
闫灼感覺到裴牧遠今日比往常話多,順嘴告訴他一個好消息——闫蓁有長留的計劃,準備在當地買房。
“買房?”裴牧遠今天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了。兩件事一挂鈎,頓感不妙,當下就找到業主群裏的百事通,請求加她的微信。
百事通受寵若驚,裴牧遠大罵猥瑣男一戰成名後,多位女業主試圖加他的微信,但都遭到拒絕。得知裴牧遠的來意後,她爽快地承諾一刻鐘後就能知道付意向女海歸的姓名。
闫灼見裴牧遠變了臉色,繼續調侃道:“你說說看,我妹妹到底是哪一點配不上你?”
“是我高攀不起。”裴牧遠冷着臉挂了視頻。
等百事通回消息的間隙,裴牧遠又接到父親的電話,說他那位陰魂不散的前女友竟然找到出租屋裏去了。
他顧不上糾正他父親被寇老師同化後的犀利措辭,立即發了現在的住址給安嶼。與此同時,百事通那邊回了消息,說買家姓闫。
既然“女蠍子”就快要回國了,那某些事情必須得加快腳步了。
安嶼看到裴牧遠發來的新地址時,內心唏噓不已,她還真是沒趕上他的好日子。走進這套房子後,就更唏噓了,裏面的裝修布局有一半都是她喜歡的風格。
眼下她的忐忑心情已經在看到裴父和裴父的那堆古董後消散了許多,她把帶來的藥塞到裴牧遠的懷裏,順手從裏面拿出一盒小兒感冒顆粒。
這盒兒童型的感冒藥是她剛剛來的路上補充購買的。
裴牧遠看到藥盒上的小人兒後果然蹙起眉頭:“你确定你沒買錯?”
“兒童藥,藥性沒那麽猛,适合你這種長期不喝藥的體質。”安嶼胡說八道的試探着。
裴牧遠皮笑肉不笑:“你這是帶孩子帶出來的經驗?”
安嶼心跳驟然加快。
裴牧遠又說:“你到底是哪個親戚叫安嶼,孩子都三歲半了。我可從來沒聽你說過。”
安嶼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裴牧遠接着說:“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們倆當初弄出個孩子,結局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你現在好像也沒那麽排斥孩子,我如今也覺得當年想做丁克的心理多少有些幼稚。”
“還說這些廢話做什麽,說吧,你到底什麽目的。”安嶼深知此人繞彎子的功力有多深厚,他往往不主動出擊,但出手就是大招。
他也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更擅長讓對方先繳械投降。
通過裴牧遠剛剛這幾句話,安嶼作出一個倉促的判定,她覺得裴牧遠已經知道了安徒生的存在。
裴牧遠卻鄙夷地看着她:“我能有什麽目的?我明明就懶得搭理你,你大晚上卻堅持要來找我,你又是什麽目的?所以你是想通了,來投懷送抱求和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