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安嶼斷定裴牧遠的腦子燒壞了。他固然是個自傲的人,但分寸感還是有的,不至于在清醒的狀态下口不擇言。
何況“和好”這個詞實在是有些敏感。
既然這人糊塗着,安嶼決定先找回理智。她讓自己靜下來,事無巨細地理了理和裴牧遠重逢之後的種種情形,很快就恍然大悟。
要是裴牧遠知道了安徒生的存在,肯定不會耐着性子跟她兜圈子。這人或許就是不甘心當初被她甩。
這樣看來,是她杯弓蛇影了。
安嶼暫且不去想,如果裴牧遠知道自己有一個三歲半的兒子,會是何種反應。眼下她要先帶帶自己的節奏。
她慢慢把頭垂下,背過身去。呈現一個失落的悲傷的背影。
裴牧遠站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見她這幅樣子,一只腳往前試探半步,又下意識複盤剛剛自己那句調侃。語氣是不是有點過了?還是“投懷送抱”用得過分了?
他重新開始審視安嶼。她依舊留着黑黑的長發,一些發絲纏繞進沒來得及摘下來的圍巾裏。她很惜物,這條圍巾是她大姐好多年前給她織的,她一直戴到現在。
“靜……”
“裴牧遠,對不起哦。其實今晚我是來道歉的。”
安嶼過分認真的這句話,讓裴牧遠念到一半的名字像魚刺般卡在了喉嚨裏。尤其是“對不起”這三個字。
她又接着說:“你一定很恨我吧。見不到我人也就算了,可偏偏又見了面。我真的能理解你現在的感受,但是我也只能說一句對不起。”
裴牧遠:“……”短短三四年,這人雖沒從事演藝工作,演技倒是飛升。
做作給誰看呢?白天對他還是那副不耐煩的樣子,到了晚上就良心發現重新做人?
“那你未免太自信了。”裴牧遠冷嘲道,又伸手按住安嶼的肩膀将她轉過來,輕蔑地笑一下:“何以見得我是恨你。”
Advertisement
安嶼順勢昂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不恨?那就是還對我有感情咯。這就說得通了。”她立馬細數了幾件他這幾天故意做給她看的事情。
“那你留着我的衣服又是做什麽?祝賀說你天一冷就會穿,比起我故意做給你看,你倒是實誠得多。”裴牧遠反擊道。
“對你有感情呀,你看我多坦誠。”安嶼伸出手指将裴牧遠推遠,她從餐廳走到客廳,看看牆壁上的裝飾畫,又擺弄擺弄立櫃上的複古小物件兒,姿态像參觀新樓盤樣板間的傲慢買房客。
裴牧遠拉開餐椅,坐下去,不動聲色地看着她。他偶爾也喜歡用按兵不動這一招。
安嶼又去了裴牧遠的卧室,走到一個他看不見的死角。裴牧遠輕聲跟過去,倚在門框上。
安嶼把他床頭櫃上的一只毛絨海馬拿起來賞玩。還真巧,安徒生也有一個同款,就連顏色都一樣。
“裴牧遠,這幾年你談過戀愛沒有呀?”安嶼故意伸手去抽他的床頭櫃,抽到一半,又合上,自問自答:“看來你過得很充實嘛。”
裴牧遠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什麽,但那個床頭櫃裏能有什麽證明他過得不錯的東西?他快步走過去把抽屜再次拉開——裏面竟然躺着七八盒五顏六色的計生用品。
他想也不用想,這必定是寇老師的手筆。
“還不錯。”他随手拿出一盒扔在安嶼的腿邊。
安嶼把這盒東西拿起來,放到床頭櫃上,半開玩笑地說:“你還是這麽擅長把生活經營的多姿多彩。”
“不然呢,誰會因為一次失戀就做個苦行僧,念念不忘那是小說裏的情節。”裴牧遠撕開床頭櫃上的包裝盒,取出其中一個塞到安嶼的手心,“要不要試試,離開你之後,我這方面也長進不少。”
安嶼擠出一個微笑,擡高手,把這枚東西的包裝袋怼着裴牧遠的臉撕掉。看着裏面的橡膠掉落在床邊深色的地毯上,她像是做總結陳詞一般:“我們倆曾經都不是幼稚鬼,就別一把年紀再回頭玩什麽惡作劇了。”
“啧,這麽快就演不下去了,看來你還真是不适合做偶像。”裴牧遠跟在安嶼的身後出了卧室。
“你的戲也很拙劣。”安嶼回擊道。
裴牧遠拉扯住她的胳膊:“怎麽,看見我離開你以後過得沒你想象的那麽差,又不甘心了?”
安嶼懶得再跟他鬥無意義的嘴。
他又說:“你應該比我運氣要差,未必就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這句話讓安嶼停下腳步,她回頭看着裴牧遠笑。她一認真笑,臉上的兩個梨渦就讓她顯得過分地天真可愛。她推掉裴牧遠的手,挑逗般地拍一拍他的胸膛:“親愛的,翻翻成語詞典去,仔細查一查口出狂言這四個字怎麽寫,是什麽意思。”
話落安嶼就往門口走。裴牧遠被晾在原地,他的燒其實一直都沒退,此刻身上那把火“咻”地一下熄滅。
他聽見安嶼在玄關換鞋的聲音,又聽見她開門,正想追過去,門口突然傳來寇老師那熟悉又親切的聲音——“呀,是靜靜呀,好多年不見,讓阿姨好好看看你變沒變。”
安嶼開門之後就看見裴牧遠的媽媽堆着滿臉笑容立在門口,她一時之間真覺得自己入了戲。他們裴家人唱戲果真熱鬧。
“您進去吧,太晚了,我就先走了。”安嶼越過寇老師往電梯口走。
“哎呀,着急什麽呀,再陪阿姨坐一會兒。”寇老師不由分說就拉着安嶼又折了回去。
裴牧遠抱着胳膊看着這一幕,待兩人過來後,他側着身體讓出通道,又“啪”地一聲把門關上。
他之所以欣然接受這個場面,是有自己想驗證的事情。他忽然覺得今晚物有所值。
可寇老師向來都不是個跟孩子相處有分寸感的媽媽,她拉着安嶼坐下後,徑直走進了裴牧遠的卧室。
安嶼立刻向裴牧遠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裴牧遠也接收到信號,三步并做兩步就沖進了卧室裏。
“以前年紀小不懂事也就算了,現在都這麽大了,怎麽還如此放浪形骸?”寇老師邊說,抽了張紙巾想去撿地毯上那個壓根沒用上的東西,嘴裏又念叨着,“這地毯多貴呀,就這樣被你們倆給糟蹋了。”
安嶼靠在沙發上,氣定神閑地聽着這些話。放浪形骸?寇老師不愧是成語大師。她都能想象的到裴牧遠此時的臉色。
裴牧遠緊蹙眉頭,一把把寇老師從地上拽起來,拎回到客廳裏。因為安嶼在場,他沒好說多說自己的媽媽什麽,更不好開口解釋什麽。
“看來你們倆這是又和好了?啧啧,也是不容易啊,當初我們家小牧可是傷透了心,靜靜,阿姨倒是很想知道,你是怎麽又想通了?這些年沒遇着更合适的?”
“您這麽晚來不會就為了這事兒吧?”裴牧遠先接過寇老師話柄,又說,“我爸又是什麽把柄被您給抓住了,這麽快就把我給賣了,大晚上跟您通風報信。”
寇老師嗔怪着瞪了自己兒子一眼,轉過身又握住安嶼的手,繼續自己的話題:“你們倆當時分手也是分的蹊跷,怎麽好好的說散就散。靜靜啊,你今天可要為阿姨正名,小牧當年找不到原因就一口咬住是我導致你們倆分手,你說阿姨冤不冤呀。”
“竟然有這回事?裴牧遠,你也太不像話了,當初阿姨是怎麽對我的,你心裏還不清楚嘛,怎麽可能是因為她。”安嶼說這句話的語氣十分正經,可裴牧遠心知肚明,這不是她的真心話,她說話做事向來磊落,一般使用誇大其詞的話術都有所隐喻。
而且,當年寇老師對安嶼真就很一般。
“小牧,你聽到了吧。”寇老師又cue一下沉思中的裴牧遠。
裴牧遠不置一詞,反倒是格外動情地看着安嶼。他有時候是真的很欣賞她身上那股機靈勁。
而安嶼像是完成了自己任務,起身跟寇老師道別。
“那既然都和好了,你們是個什麽打算?我看地毯上那東西你們也沒用,這種冒險的事情就不要再做了,別婚事還沒定下來就整出個孩子,靜靜,你家裏怎麽看這種事我不知道,但我們裴家可是正經家庭,我們家小牧也一直都是很自律的。”
“媽!”
“阿姨。”
裴牧遠跟安嶼一起開了口,安嶼沒看裴牧遠,居高臨下地看着寇老師,搶先對寇老師說:“阿姨,至于我跟裴牧遠剛剛用沒用那個東西,不如等我走了,你們母子倆再說體己話。您正好也問問您這自律的兒子,當年究竟是他喜歡冒險還是我。”
安嶼甩下這些話就往門口走,裴牧遠邊追出去邊對寇老師說:“您得感謝靜靜,要不是她當初跟我分手,您得多難受三四年。順便跟您說一聲,靜靜遲早是您的兒媳婦,您喜不喜歡她,我向來不在乎。”
兩個人站在電梯口,各有各的心思。安嶼低下頭瞥見裴牧遠腳上的拖鞋,說:“你倒也沒必要為了氣你媽,說這種狠話。”
裴牧遠嗤笑一聲:“你可真貼心,分手竟然是因為心疼我要處理你們倆之間的婆媳矛盾。”
“……”安嶼啞口無言。
“讓你受委屈了。我跟你道歉,為我媽曾經的惡語相向,也為今天她丢掉的分寸感。”裴牧遠說完這話,想去拉安嶼的手。
安嶼卻及時掙脫:“裴牧遠,這一晚上我說過的最真誠的話,就是那句對不起。別再揣測我跟你分手的原因了,向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