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徒生這個名字并不是安嶼瞎取的,他是平安夜那天被種上的,聽上去就很有童話意味。
那一天,安嶼和當時的舞團,為某歌手在本地的演唱會伴舞,結束工作時正好是12月24號的淩晨一點半。
回到和裴牧遠的小家,裏面空空蕩蕩。裴牧遠去外地參加比賽,已經離開一周,要後天才能回。
也沒顧得上卸妝,安嶼就累倒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睡到淩晨六點,想起昨晚沒來得及回安寧的微信,立刻發了條過去,問安寧現在還好嗎。
安寧結婚四年,備孕始終沒成功,一年前去做檢查,查出雙側輸卵管阻塞,積極治療半年後仍是沒有好消息傳來。前不久,她無意中在丈夫的車裏看到一盒拆封過的安全套,昨天晚上,她終于拿到丈夫出軌女同事的證據,當下就去跟婆家對簿公堂。
安嶼本來是要陪安寧去的,奈何有工作在身,後來海蘭和老安跟着去了,她才放下半顆心。
安寧很快就回複她:“沒事,你安心工作。”
安嶼看看時間,猜測安寧一夜未眠。三姐妹中,安寧最是柔軟內斂,心又特別軟。擔心她的境況,安嶼也睡不着了,便起來收拾幹淨自己,又把屋子整理一番。
裴牧遠是愛幹淨的人,只要他在,家裏永遠窗明幾淨。安嶼就不一樣了,從小到大她的房間都是安寧幫她整理的,就連在藝校住宿的那些年,安寧也每周都跑去她宿舍替她收拾爛攤子。
安嶼實在是不喜歡做家務,這一點深得海蘭的真傳。在安嶼的記憶中,海蘭從來沒拿過抹布或者拖把,就連廚房,老安都很少讓她進。
要不是裴牧遠快要回來了,安嶼才懶得做這些。她偶爾也是心疼男朋友的,她并不想看裴牧遠風塵仆仆的歸來,還得彎着腰去沙發縫裏摳出她的眼線筆或者睫毛膏。
剛剛開始同居的時候,裴牧遠不太能接納她這一點,說她大概只懂得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後來她屢教不改,每次到了想偷懶的時候就對裴牧遠使用某些奇招。漸漸地,裴牧遠也就覺得,自己的女朋友只需要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就好。
安嶼把看得見的髒亂差清掃幹淨後,給膝蓋上的紅腫貼了片止痛貼,這是她前幾天練舞時意外磕傷的,一直沒顧得上處理。她某些方面的确很懶,是被家裏人縱容出來的,因為她從小練舞實在辛苦,身上的傷沒有十處也有八處,尤其是腰傷,但凡陰天簡直要命。
在家裏,她只要喊一句哪裏疼,老安就心疼地恨不得把她供在海蘭的香臺上。尤其是她很早就開始賺錢給家裏之後,她的家庭地位更是大幅度提高。
正想着要給海蘭打個電話問問安寧的情況,裴牧遠前段時間剛買的掃地機器人從茶幾下面帶出一張A4紙。安嶼撿起來一看,是裴牧遠學校的出國交流申請表,她對這件事情有所耳聞,是裴牧遠的碩導一再主張他去的,為期一年,交流的學校是歐洲top10的院校。
裴牧遠是為了安嶼,才改變原本的人生軌跡,選擇留在國內讀研,這已經惹得寇老師十分不滿。可這明明是裴牧遠一意孤行,并非安嶼唆使,但寇老師還是把賬算在安嶼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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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嶼也因此容忍過幾次寇老師對她明裏暗裏的冷嘲熱諷。
現在又有一個鍍金的機會擺在眼前,如果裴牧遠再次為了小情小愛而放棄,安嶼閉着眼睛也能想到寇老師惡語相向的嘴臉。
這個階段的安嶼不過二十出頭,跟裴牧遠同樣的年輕氣盛。她偶爾也感到迷茫,為什麽從小就怼天怼地的自己,偏就能甘心在寇老師面前低頭,何況寇老師是不是她未來的婆婆都還不一定。
好在安嶼是看客心态,真要想傷她很難。她覺得身為女性,應該更懂得體諒愛護其他女性,大家應該團結起來,可有不少女性往往懷揣着比男性更大的惡意,與自己的同盟展開無聊又可笑的鬥争。
寇老師還是個兩面派。安嶼實在懶得戳穿,很多事情也壓根不在裴牧遠面前提。
她才不願意看到她的男孩為了生活中的雞毛蒜皮而煩惱。裴牧遠是何其驕傲又明亮的少年,她只想和他的歲月永遠都風和日麗。
安嶼把這張申請表鄭重地收撿到抽屜裏。她想,不過是分別一年而已,她年輕得很,又有什麽等不起。
收拾完屋子之後,安嶼跟舞團那邊請了假,打算回家看看安寧那邊的情況。她正要出門,裴牧遠卻因為想陪她過聖誕節提前回來了。
一周未見,是兩人戀愛一年來分別最久的時間。裴牧遠匆忙洗完澡後就開始糾纏安嶼,急不可耐地想要一解相思之苦。
剛過法定結婚年齡不久的裴牧遠,尚且處在精力最旺盛的時期。自從和安嶼懵懵懂懂地鑽研了某項運動之後,這項運動就變成他們每逢在一起的必修課。
安嶼很快就感到濕和熱,她總是無法抵擋裴牧遠變着花樣的撩撥。待兩人坦誠相對,安嶼抓住最後一絲理智,說:“家裏沒有小雨傘了。”
“那就不讓雨把你淋濕。”
……
年輕的戀人,并非每一次對待欲望都足夠清醒。而身體之間的私密碰撞,誰都不敢保證永遠清澈。
裴牧遠經常說,過于潔淨的體驗削弱了以愛的名義履行生理本能的快樂。只是由于兩人半年前曾冒過一次險,擔驚受怕過,所以後來就再也沒有過放縱的時刻。
極致的快樂過後,裴牧遠幫安嶼清潔腹部,盡管他覺得自己控制的很好,但還是對安嶼抱歉地說:“怪我怪我,我明明知道今天是你的危險期。”
“吃藥吧,以絕後患。”安嶼在這個問題上向來不矯情。
這不是她第一次吃藥。她第一次吃藥是兩人的第一次。那一晚裴牧遠高估了自己的天性,因為使用不當,他們浪費了兩個小雨傘,後來繼續嘗試,解決問題的方式和今天差不多。
裴牧遠提出自己去買藥,讓安嶼避免跟藥店推銷員接觸的尴尬。安嶼卻說她反正要出門,而且她根本無所謂這種尴尬。女孩子保護自己的合理機制嘛,有什麽可害臊。
回家途中,安嶼在路過的第一家藥店裏買了藥,随手塞進衣服口袋裏。一進家門,她還沒來得及找口水喝,就被安可拽進了卧室裏。
安可氣憤地對她說:“大姐被欺負了,這事你管不管?”
待安嶼從安可口中得知是怎麽個欺負法之後,立刻沖到海蘭的房間裏問詢:“你們陪大姐去算賬,現在事情搞成這樣,到底是個什麽說法?”
安寧的丈夫出軌被抓包,安寧作為受害方去讨要公道,反倒遭到婆家的數落,原因竟是因為丈夫出軌的那個女人已經懷了孕。
安寧婆婆的原話是——“既然你生不出,那就讓位給別人吧。你覺得你是受害方,那我兒子這些年也沒得個一兒半女的,他難道不是被耽誤了大好時光?”
這些話安可之所以知道,是早上海蘭跟老安合計如何應對的時候,放出了昨晚去吵架時偷偷錄的音。
海蘭知道自己的二女兒是個什麽脾性,不慌不忙地描眉畫眼:“我這才剛出院多久啊,以後能不能少在我面前一驚一乍。”
“打離婚官司的律師找好了嗎?”安嶼想着海蘭平時也不是好惹的,昨天那種情況還能想到錄音,語氣放緩了些。
“這些事情有我們做父母的操心,你少跟着瞎摻和。”海蘭不讓安嶼摻和,是老安的意思。老安覺得安嶼還是個姑娘家家的,以後還要嫁人,知道這些事情總歸不太好。
而且安嶼跟安寧感情深厚,只是得知姐夫出軌,安嶼就恨不得要去把渣男碎屍萬段,她也已經大鬧過渣男的單位一次了。兩家又隔得近,他們實在擔心安嶼有更出格的行為,把事情鬧大。
老安是中庸的,認為家醜不可外揚。他不希望家中最溫柔的大女兒日後被街坊四鄰們嚼舌根。
安嶼還在這邊套海蘭的話,家裏突然沖進來一位街坊,說安寧和婆家打起來了。現在安寧的婆婆正在自家院子裏哭天喊地說要報警,惹來了一衆街坊觀摩好戲。
誰也沒想到,一向好性子的安寧會突然殺回去大鬧婆家。
昨日去讨公道,安寧并不是全程在場,中間安寧的婆婆出言不遜時,安寧被心疼閨女的老安拉了出去。而海蘭的錄音記錄了全過程,安寧沒聽到的那部分除了有對她的侮辱,也有對海蘭和老安的不尊重。
例如安寧的婆婆諷刺老安明明連老師都算不上還自诩文化人,又說海蘭是個只會打麻将的病秧子,把三個女兒都拖垮,還說其實一開始就看不上他們安家這種小門小戶……
安寧可以容忍自己被欺負,卻容忍不了自己的父母遭受屈辱。海蘭和老安可以為了更好的解決事情而息事寧人,身為女兒,安寧卻只想要替父母讨回公道。
“我姐受傷了嗎?”安嶼一邊往安寧的婆家跑,一邊問這位街坊。得知安寧被她的丈夫打傷之後,她跑得更快了。
接下來是一場新的惡戰,由于安嶼戰鬥力驚人,最後是片區的民警上門調解,兩家人才算平複下來。
安寧受了傷,被送到醫院,安嶼一直陪着她。三天後,安寧出院,安嶼和海蘭湊了家裏所有的錢,找到全城最好的律師為安寧打離婚官司。
至于那顆本該要吃的藥,就這樣被遺忘在戲劇化的平安夜和聖誕節。裴牧遠中間多次關心安嶼回家後的情況,安嶼也沒想起來自己忘了這件也很重要的事情。
安徒生筆下皆是童話,安嶼卻在種下小崽子的這一天經歷了人間狗血。一個月後,拿到小崽子的第一張B超單,醫生告訴安嶼圖片上那個小點已經有了胎心,她想,既然她的命運從此以後不再有童話,那麽就叫這個小孩安徒生吧。
……
電梯到站,安嶼的思緒從那一年的平安夜飛回來。
出了這棟樓,她擡頭回看一下裴牧遠所在的樓層,欣慰地感嘆:真好啊,他還是當初那個時而傲嬌時而撒嬌的大男孩。
只是靜靜已經換了名字。當然,靜靜在她選擇的小島上,這些年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