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裴牧遠只能把安嶼的“對不起”和“向前看”先丢到一邊,他高燒39.5,被寇老師強制性地塞進了醫院急診。
寇老師懊惱地看着醫生給裴牧遠做檢查,提到他上回感冒發燒的事情,說他一遇到安嶼就沒好事發生。
裴牧遠上回感冒是安嶼跟他說分手的第三個月。他始終沒等到安嶼回頭找他,迷惘中,買了張某海濱城市的機票,連夜去看海。
當時他對分手這個結果,已經從想不通為什麽,升級到質疑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他從小到大,好像從來就沒有這麽挫敗過。
他覺得海風或許能讓自己清醒,更想逃離分手後讓他感到窒息的環境。然而從海邊回來後他就重感冒,還差點引起肺炎。
其實安嶼想分手是有跡可循的,安嶼一共說了兩次分手,說第一次分手後,即便兩人沒有真的分掉,但她也不肯再讓裴牧遠碰她了。
第一次說分手那天下着大雪,安嶼從舞團退出,裴牧遠去接她。裴牧遠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要離開舞團,剛問詢一兩句,她就表達出想分手的态度。
她當時說:“好累哦,算了吧。我想搬回家住了,你也回學校去吧,我覺得你還是把精力多放在你的學業上比較好。”
“算了?什麽意思?”裴牧遠緊盯這兩個字。
“分手吧。”安嶼疲憊地嘆了口氣,很快又給出理由:“一點新鮮感也沒有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裴牧遠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伸手拍一下她的頭,“嘿,凍傻了?”
安嶼不接話了,就那樣呆呆地坐着,眼神呆滞地看着不遠處一片凋零的小樹林。
“你怎麽了?累了?”裴牧遠将她摟進懷裏,問是不是安寧的事情讓她最近太累了。
安嶼卻把裴牧遠推開,認真道:“我現在清醒得很,我不想跟你談戀愛了。”
裴牧遠一時之間沒厘清她這些看似沒頭腦的話,只覺得她的狀态不對勁,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穿上,又重複那句話:“你一定是凍傻了。”
當天,安嶼回了自己家住。裴牧遠一個人住在出租屋裏,各種揣測加分析,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他這個從來不矯情的女朋友這回肯定是矯情了,她是沒有安全感了。
Advertisement
在這之前,他只帶安嶼見過寇老師,寇老師對安嶼的态度不鹹不淡。眼下春節将至,他猜測安嶼或許是在暗示他什麽,比如正式的見見家長,畢竟兩個人談戀愛也已經一年多了。
他單純地想,她說不想談戀愛了,那她是想結婚了嗎?
于是大年初三那天,他帶安嶼去家中做客,向所有親朋好友鄭重其事地介紹自己的女朋友。他并不在乎寇老師或者任何一個親戚朋友的看法,他只是想給安嶼安全感。
結果當天晚上,他送安嶼回家時,安嶼再次提出分手,這一回,她态度更加決絕,她說:“真讨厭演戲的感覺,裴牧遠,我演不下去了,我對你沒有感覺了。今天也是我很讨厭的一天。”
裴牧遠下意識回憶當天的情形,恍然大悟道:“你一定是吃醋了。”
晚上吃飯時,回國探親的闫家一家四口趕到。大家先是開闫灼和裴牧遠的玩笑,後來話題扯到闫蓁身上,說她跟裴牧遠是青梅竹馬,說闫蓁小時候還發過誓,長大後非裴牧遠不嫁。
寇老師更是全程當安嶼是空氣,她細數了裴牧遠和闫蓁的童年趣事,聲稱沒有比闫蓁更能制得住裴牧遠的女孩。
“吃醋?那你也太不了解我了。”安嶼的眼睛盯着水泥路面上的投影,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只想分手。”
“你最近到底是怎麽了?”裴牧遠急了。
安嶼擡起頭看着他:“我明天就搬回家了,房子下個月到期,到時候你看着解決吧。”
“你是不是想結婚?如果你真的想,我明天就可以跟你去領證,反正我們倆都已經過法定年齡了。”裴牧遠還陷在自己的揣測中。
安嶼靜默了幾秒鐘,搖了搖頭,說:“我心思已經不在你身上了,你看不出來嗎?”
“當然,你都已經冷暴力我一個多月了。”裴牧遠看着她這張褪了色一般的臉,苦笑一聲,“我都說想和你結婚這種話了,你還是要分手嗎?”
“是。”
“靜靜,你看着我,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真的要跟我分手嗎?”
“是。”
裴牧遠握住她肩膀的手無力地松開,自嘲般地笑一下:“行吧,既然你這麽堅決,絲毫不在意我的付出,我再強求也沒意思。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分手是你提的,只要你別後悔就行,在我這裏,沒有回頭路可走。”
安嶼點點頭:“同意。”
“誰以後求和好誰是狗!”裴牧遠的情緒終于繃不住了,他轉身就走,邊走邊把路邊的一個可樂瓶用力踢遠。
……
那天祝賀來加微信,裴牧遠臨時把個性簽名改成了“我想靜靜”。他在面對安嶼的時候,的确充滿矛盾,最初想立刻逃離,是害怕自己變成狗,後來在她面前百般做作,也不過是想探探她的心。
向前看?這算是二次打擊嗎?時隔四年,他裴牧遠憑什麽要二次受傷害。
對不起?去你大爺的對不起。被她偷走的歲月,豈是一句對不起可以償還。
現在裴牧遠信了,人在發高燒的時候,思維的确容易混亂,人也容易脆弱。但只要寇老師一張嘴,他就總能拉扯回一些清醒。
聽着寇老師喋喋不休地抱怨,裴牧遠擡起手,指了指坐在不遠處的裴父,說:“他上周花了二十萬買了一幅張大千的贗品。”
寇老師立馬跳腳,指着裴父的鼻子大罵:“你腦子壞掉啦?即便是張大千的一張草稿,也不可能是這個價錢啊,你又是被哪個狐朋狗友騙啦,你現在就跟我去找他退貨,這可是二十萬呀……”
“裴牧遠,你這個臭小子!”老裴沖過來想教訓出賣自己的兒子。
“別激動,咱們倆扯平了。”裴牧遠看着老裴,又指了指寇老師:“她,你能說會道的好老婆,經常把她的舞蹈私教叫到家裏來,男私教哦,聽說比我還小一歲。”
“裴牧遠!”寇老師的臉瞬間憋得通紅。
“就你還跳舞呢,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你以為你還是二十歲的小姑娘啊,還跳國标,跳廣場舞去吧你!”裴父開始反攻。
“吵吧,鬧吧……”裴牧遠嘲諷着,他拔掉手背上的針頭,從病床上跳下來,穿好自己的外套。
“你幹嘛?”寇老師一把拉住他,“你又想去找安靜?”
裴牧遠掙脫開她的手:“我還是那句話,您越反對我跟安靜在一起,我就越想要和安靜在一起。您看着辦吧。”
“裴牧遠,那你也聽好了,只要有我在一天,安靜就別想進我們家的門。我倒要看看,你這舔狗還要當多久?”
“喲,您都知道舔狗這個詞兒了,跟小狼狗在一起,學會的新潮玩意兒還真多。”裴牧遠拍了拍裴父的肩膀,“老裴,心思少花在贗品上,好好管管自個兒老婆吧。”
安嶼一大早就被海蘭從被窩裏揪起來開家庭會議,她睡眼惺忪地走到餐桌上坐下,一定神,嗬,全家人一個不少,就連她的準姐夫,安寧的男友也在列。
會議的主題仍然是關于安徒生到底上哪一個幼兒園。
安嶼瞟了老安一眼,老安竟佯裝沒看到。她又比嘴型,意思是讓老安提一提她為安徒生挑選的家附近的那個私立雙語幼兒園。
“那個……靜靜之前倒是給過我一些資料,我也去實地考察過,那個……”老安又接收到海蘭的眼神,趕緊清了清喉嚨,說:“靜靜選的這個就pass了吧。”
“啥玩意兒?”安嶼白了老安一眼。
“行了,少說廢話。”海蘭說她已經托某個麻友打通了那所國際幼兒園的關系。
“開什麽玩笑呢,人家那可是正規幼兒園,硬性規定給你定的死死的,哪兒能輕易給你走後門。再說,就算你打通了關系,學費呢?一年十八萬,十八萬啊!這還只是學費,我可告訴你們,這種國際幼兒園除了學費,每年還有不少活動費交流費管理費,這麽多錢從哪兒來,搶去嗎?”安嶼務實地分析着。
“就你話多,你做的這些功課我還能不知道?”海蘭敲了下安嶼的頭,“就你還孩子親媽呢,一切為了孩子好,懂不懂啊你?”
“我同意!”安可跳出來第一個表态,她認真地舉起手,說:“我也不想看安徒生去普通幼兒園整天唱什麽爸爸的爸爸是爺爺這種兒歌,我真怕他當場就糾正老師,媽媽的爸爸才是爺爺。再說,他有爸爸嗎?另外,我順便說一下,我以後不打算結婚,更不打算生孩子,所以我會把我所有的積蓄拿出來給安徒生做學費,以後我賺的錢也都是他的。”
“我也同意。”安寧也跟着附和,“媽選的這家的确是本地最好的幼兒園,好的幼兒園才能保護安徒生的天真爛漫,學費也算上我一份。”
“那我就更同意了。安寧身體不好,以後結了婚,我也不打算讓她生孩子。安徒生跟我們自己的小孩沒有任何區別,我全力支持他上最好的幼兒園。”接話的是安寧交往兩年的男朋友,姓紀,老安和海蘭叫他小紀,安嶼和安可叫他姐夫。
這三人表決過後,老安也默默舉起了手。
安嶼哼哼兩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嘿,我就看不懂了,咱們就是個普通家庭,大家量力而行好不好,為了小崽子上個貴族幼兒園,全家接下來都要節衣縮食,何必呢!”
“小崽子就是咱們家的希望,五比一,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海蘭宣布家庭會議到此結束。
“等一下,幼兒園的事還放一邊。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安嶼屏氣凝神,再三組織措辭後開口:“如果最近有人打聽小崽子,不管是問你們其中哪一個,你們都必須說安徒生是十一月出生的,不是九月,是十一月。”
“為什麽?”安可和海蘭在驚訝中異口同聲。
“我去,二姐,安徒生該不會是哪個□□大哥的崽吧,還是某個大財團富二代的崽?怎麽?有人要來搶孩子了?你這是隐瞞孩子的真實情況啊。”安可大開腦洞。
安嶼狠狠地瞪了安可一眼:“去你的。反正你們記住了,要是想讓小崽子安穩地長大,就必須按我說的做。”
裴牧遠都已經知道安嶼這個名字了,那知道安徒生的存在是遲早的事。安嶼必須要未雨綢缪。
一周後,裴牧遠受闫灼的邀請,去觀摩中澳兩國辯論交流賽。闫灼帶隊的澳洲某高校這次遇到了勁敵。
安可所在的隊伍是此次比賽的一匹黑馬,打第一場比賽時,對方辯友還查無此隊,幾輪比賽下來,老炮們紛紛感嘆——後浪來了。
坐在觀衆席,裴牧遠的眼球始終停在安可的臉上。其實就算前面沒有姓名牌标注,裴牧遠也能認出她,因為她跟她姐姐實在是太像了。
臉型像,神态像,特別是身上那股殺伐決斷的狠勁兒,簡直和安嶼大鬧她渣男前姐夫單位的樣子如出一轍。
就連闫灼都說,好久沒見過這麽犀利毒辣的女孩子了。
一場比賽下來,安可産出了全場百分之六七十的金句。看到最後,裴牧遠有些恍惚,說她像安嶼吧,可她嘴裏冒金句的那種狀态倒讓他想起了年少時候的自己。
比賽結束後,裴牧遠找了個機會接近安可。他正在想自己的開場白,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阿姨快步走到安可的身邊。
這位阿姨見着安可就抱怨:“你大姐非要我們來給你加油,哎喲,你什麽水平我還能不知道嘛,還用得着加什麽油啊。一句沒聽懂不說,坐在裏面快要熱死了,妝都要花了。”
這應該就是海蘭了吧,裴牧遠想。分手後他後悔過一些事情,比如當初應該堅持去安家拜訪一下,起碼跟她家裏人互相留個聯系方式之類的,這樣也不至于在安家一大家人搬走後,完全失去她的消息。
“小崽子呢?”裴牧遠又聽見安可問。
海蘭指了指不遠處的草地:“玩着兒呢,能讓他安靜地在裏面坐幾個小時,可真是為難他了。”
小崽子?三歲多要上幼兒園的孩子?是那個叫安嶼的孩子?
裴牧遠立刻往草坪上走。
“嗨!小不點兒!”他帶着好奇又忐忑的心情,蹲下去跟安徒生打招呼。
安徒生正徒手挖泥土玩,小手髒兮兮。他禮貌地擡了下頭,看了裴牧遠一眼,回應他:“Hello,大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