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海蘭的哭聲徹底平息之後, 安嶼敲門進去。老安沖她擺擺手,她佯裝沒看見,規規矩矩地坐在了海蘭的身側。
片刻之後, 安嶼擡手摸了摸海蘭的背, 海蘭立馬站起來, 像避雷一樣,背對着她。
她又站起來,從背後抱住海蘭,說:“你最知道我的, 做事情很無厘頭啦。不就是因為我說不出來, 所以大事上才顯得草率嘛。但你也很懂我啊, 你知道什麽叫草蛇灰線,伏脈千裏嗎?”
海蘭一副“不聽不聽,王八念經”的樣子, 老安只好跳出來解釋:“這句話的意思是埋伏筆。”
“伏筆?你個蠢丫頭,難道你把安徒生當成你的伏筆?這個什麽裴的家裏到底有多大的家當, 值得你埋這麽大的伏筆?”海蘭氣憤地把安嶼推開。她腦補的是她在手機網頁上看的霸總文學, 類似于《豪門億萬新娘:總裁, 我帶着您四歲的兒子回來了!》
“哎呀,靜靜說的肯定是她對孩子爹的感情嘛。”老安強行打輔助。
安嶼也不知從何說起,她向來是個正經話渾說的性格,真要讓她明明白白的表個什麽态,解釋個什麽事情,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正經。
她只好拿出手機給海蘭轉了筆錢, 說:“經過不懈的努力,您吊兒郎當的不靠譜的二女兒已經實現了升職加薪的目标,這點碎銀子您就拿去塞牙縫吧。”
“誰要你的臭錢!”海蘭又“嗚嗚”起來。
“好了啦蘭蘭, 說實話,我之前沒想着跟孩子爸怎麽樣的,現在變成這樣,你就當是我又一次一時沖動吧。”
四年前,安徒生只有七周的時候,醫生告知安嶼,孩子已經有了胎心胎芽,她心軟了。這半年,裴牧遠為了家裏的事情忙前忙後,遭受了一個接一個的打擊,他每次在深夜給安嶼發微信,都是寥寥幾個字,安嶼知道,他幾乎快要把自己逼到死角,所以她再次心軟。
問她到底對裴牧遠是什麽感情?大概是,重逢的第一眼慫到不敢看,第二次碰面,心裏不停的倒計時,第三次去拿卡包,不敢喝他買的咖啡,第四次看到奧斯卡,只敢趁着他不在跟小狗說幾句心裏話。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獨這個人讓她變成膽小鬼。
聽祝賀說他的簽名是“我想靜靜”,她就能斷定,是他是臨時的惡作劇。在他的床頭櫃裏發現計生用品,第一反應——呀,男孩變成男人了,私生活可真精彩,又一細想,她是哪只眼睛看到他用了?那些明明都沒有拆封嘛,那也不是他喜歡的牌子呀。
那晚從他家離開,寒風中,她起碼在他家樓下站了有十五分鐘。她覺得這個人怎麽就一點也沒變呢,真好啊。
可是又不好。因為這讓她開始懷念過去,不然怎麽會在他樓下幹發呆這種蠢事。她寧可他早就跟別人用上了計生用品。
聽他對寇老師脫口而出他未來也只認她,她嘴上說是他在反叛,心裏一“咯噔”,要是真的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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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記憶力驚人的學霸,不過就是記得他跟她講過的每一個有趣的故事,包括他十歲那年當衆表演吃雞腿。
闫蓁欺負的又不是她,可那天在游泳館,她替他欺負回去的時候,嘴裏念着的樁樁件件,又何止是他的耿耿于懷。替前男友報仇,她恐怕是史上第一前女友。
她自诩灑脫,不念不想不心動,活得像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可只是在地鐵上被他咬了一口後,心就軟塌塌的,丢掉了回擊的力氣。那明明也不是吻啊。
每當他深情以對時,她下意識的反應,是他發燒了喝醉了上頭了。甚至在揭開真相後,“繼子”二字仍可以被她拿來開玩笑。
她早就把自己活成了舉重若輕的樣子,又該怎麽學會去把想念寫在臉上,把“仍舊愛你”挂在嘴邊,況且她根本不需要用這些東西來明志。
你在谷底的時候,我拉你一把,這是她理解的愛。我确定我還愛你,就不虐你,這是她想要的愛。
她每一次做決定,都尊重內心當下的感受。她是單細胞動物,繞彎子會把自己繞暈。
要想重逢的劇情精彩,應該和男主角再迂回八百回合,互相撕扯互相傷害,偶爾回憶殺,隔三差五撒點糖,最好再來個狗血高潮,比如裴牧遠肆意淩虐她之後愕然發現,呀,這個抛棄我的壞女人竟然給我生了個孩子,然後愧疚難當地乞求和好,而壞女人不為所動,反手再虐孩子親爹一波,孩子爹只好又追妻火葬場,一邊追,前面的劇情再輪回一遍,最後小崽子充當神助攻,一家三口相親相愛,happyending外加一百個甜蜜日常番外,或許這才是帶球跑破鏡重圓的标配。
可是,她覺得那樣好沒意思。那是言情女主角的人設,也可能會是二十歲安靜的人設,但一定不是,二十五歲的,安嶼的人設。
陪伴小崽子成長的這些年裏,她心裏的褶皺逐漸被平凡和瑣碎的生活碾壓到了無痕跡。而裴牧遠,從來都不是她的褶皺,而是她身上一枚閃亮的勳章。
沒有恨的分別,沒有再遇到心動的人,把跟他的幼崽勤勤懇懇地哺育長大,即便沒有他,心中的愛,也歷久彌新。
……
“沖動?”海蘭重重地戳一下安嶼的腦門,“你是魔鬼嗎?我的小姑奶奶唉。”
安嶼把裴牧遠存老婆本的卡塞給海蘭:“買輛車吧,下回你也開着車送輸了牌的麻友回家。密碼我這就發給你。”
“他……安徒生的爸爸給的?”海蘭不肯接,“幾個臭錢就想打發我?”
“放心,人家也不是霸總,就一普通人,這也就是一張存了幾年的工資卡。真用不着矜持,咱們家養小崽子沒少花錢,現在幼兒園一年學費又這麽多,這錢反正我是拿的是心安理得。”安嶼又把卡塞給老安,“下午就陪你媳婦兒去看,要是敢只挑輛QQ回來,別怪我翻臉。”
“你走,趕緊走。聽着你說話我就心煩。”海蘭開始趕人。
老安悄咪咪地把安嶼拉走,對她說:“放心放心,你見錢眼開的德行不就是随了她嘛,最多再過半個小時,她就要開始糾結是買奔馳還是寶馬了。”
安嶼走遠後,又聽見老安寬慰海蘭:“這下多好,馬上放暑假了,熊孩子往他親爹那兒一扔,你天天打三場麻将都行……”
六一兒童節這天,暴雨如約而至。裴牧遠被一通電話叨擾,沒能去看安徒生的演出。
傍晚的時候,安嶼把小崽子的表演視頻發給他,他正坐在一個大着肚子的年輕女孩面前。此刻他再看手機裏自己的兒子,難免感受到命運的嘲弄。
他面前堆滿了寫着羊水穿刺、親子鑒定等字眼的報告,結果表明,這個女孩肚子裏的這一位,會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或者弟弟。
三個月前,寇老師未跟裴牧遠商量,錢權并用,逼迫女孩把孩子打掉。事後裴牧遠從老裴那裏得知此事的時候,女孩已經查無此人。
一個月前,老裴突然被女孩的父母實名舉報作風問題,多個證據擺上臺面,寇老師這才覺得此事非同小可。與此同時,寇老師平心靜氣地告訴裴牧遠,她處理此事之所以如此雷厲風行又如此冷靜,是因為老裴是個慣犯。
“雖然是慣犯吧,可也好多年不犯事兒了,這一犯事兒吧,竟然搞出個孩子。”寇老師說這話的語氣就像在講述某個電視劇的劇情。
慣犯……裴牧遠頓時明白為何寇老師這些年來逐漸面目全非,又為老裴多年來還算優良的父親形象徹底颠覆感到迷茫。他接受了安嶼的建議,約了本地最好的心理醫生,準備帶寇老師去看看心理問題,又起草了一份離婚協議,幫寇老師做選擇。
至于老裴,裴牧遠替自己的父親寫好了辭呈,勸他最好先自我收場。他又找到女孩的家裏人,想帶着善意處理此事,女孩當着家裏人的面告訴他,肚裏的孩子已經不在了,女孩的父母卻表示他們不要錢,只要一個說法。
女孩跟老裴的關系,不是強迫也不是引誘,所以女孩的父母,只是要一個說法。或許是寇老師的做法讓事情變得更糟,又或許是女孩過于年輕,星途又被毀掉,她的父母咽不下這口氣。總之,事情目前演變成,孩子還在,女孩要求生下來後,這個孩子由她跟老裴共同來撫養。
女孩對裴牧遠說:“很抱歉上次騙了你,因為我先騙了我爸媽,所以我只能當着你的面繼續圓謊。現在我的處境很艱難,我父母對我的态度你應該了解,這個孩子,他們不會認的,但你的父親,他必須認。”
找不到老裴,就找到當事人的兒子。裴牧遠是除了這女孩之外,第二個知道這個孩子還存在的人。
安徒生這一晚上一點也不開心,他先是陪這個疑似是爸爸的人玩了兩個小時的體感游戲,然後又勉強吃掉這個人烤的很難吃的披薩。
他的确很喜歡吃堅果,也很喜歡吃披薩,可是把大量的堅果放在披薩裏烤,他還是第一次吃。吃之前,他還得捧場的說:“哇塞,也太有創意了吧。”
裴牧遠是根據安嶼列的“安徒生喜歡的和不喜歡的”清單,來準備的今晚的晚餐和各項親子活動。
聽見安徒生吃完披薩,喝掉半杯鮮榨橙汁後說:“辛苦了,我吃得好飽哦。”裴牧遠還真的以為自己有廚藝天賦。
“那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麽?還有,晚上你一般會吃夜宵嗎?”他興奮地想要再展拳腳。
“夜宵?什麽東東?會比披薩好吃嗎?”安徒生又搖頭:“算了,就不麻煩你了。早上我只喝牛奶。”
“只喝牛奶不行,面包要吃嗎?”裴牧遠又問。
“我,只,想,喝,牛,奶!可,以,嗎?”安徒生跪在餐椅上,雙手捧着臉,一個字一個字的看着裴牧遠說。
“可以,當然可以。”小崽子故意賣萌,裴牧遠根本抵擋不了他的攻勢。
安徒生又問裴牧遠:“你還想玩游戲嗎?如果你不累的話,我再陪你玩一會兒?”
“……”裴牧遠失笑道:“難道不是你想玩兒嗎?”
“得了吧,你家的游戲真幼稚!”小崽子攤一下手,又解釋:“靜靜說你今天心情不好,晚上肯定睡不着覺,我要是晚上不好好睡,我家裏的美女們一定會帶我去做運動,她們說累了就會睡得香,可是今天外面下雨呀,我只好陪你玩游戲。”
小崽子話落,裴牧遠伸出手,很想抱抱他,又怕他不适應,便只是摸了摸他的頭。他剛剛陪玩累得半死,心想這個小家夥的精力怎麽能這麽充沛,原來竟是因為這個。
難怪安嶼今晚執意要把他送過來。
“唉,跟你說話好累哦。”即便是摸摸頭,小崽子也有些不适,他說着話,輕輕地推開裴牧遠的手。
到了要睡覺的時候,裴牧遠問小崽子:“你一個人睡,會不會害怕?”
“會。你可不可以打電話給靜靜……”
裴牧遠以為小崽子是想要安嶼來接他回家,心裏頓時空落落的,結果他又說:“我想聽着她的聲音。”
電話接通後,小崽子長長的嘆了口氣,對安嶼說:“你好幸福哦,有本寶寶一直陪着你,他沒有我陪,所以才會心情不好,對嗎?他好可憐哦。”
安嶼在電話那頭回應他:“對對對,他特別特別可憐,所以你多給他一點愛吧。”
小崽子立刻跟安嶼道了晚安,又問裴牧遠:“你想跟我一起睡嗎?”
裴牧遠一怔。
“唉,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你這麽好嗎?”小崽子又問他。
裴牧遠以為他會說“因為你是我爸爸”之類的話,結果他說:“靜靜以前總是跟我講小麥的故事,她說小麥是一個特別好的人,是她的好朋友,今天她送我來之前,說,你就是小麥,biubiubiubiubiubiu,你真的是小麥嗎?”
“小麥?”
麥,MY,牧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