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裴牧遠如此決定, 倒讓安嶼對他刮目相看。他既沒有一刀切,懦弱地遵從老安的要求,也沒有狠到變成爽文裏的男主, 真棄寇老師于不顧。他想了個緩兵之計, 先給自己留一個轉圜的餘地, 大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大無畏。
一年?不過是給安嶼的限期承諾,讓安嶼心中有數即可。
從前寇老師要是做出沒有分寸感的事情,他要麽硬剛回去把寇老師氣得半死,要麽小半年不回一次家, 采取冷暴力, 這些年母子之間的隔閡日益加劇, 早該解決的問題始終絆在那裏,其實他內心對此并不坦然。
一個無法坦然面對親子關系的人,無論往後的人生道路如何順遂光明, 內心深處總有邁不過去的陰影,這片陰影會在組成自己的小家後變得更加深重。
無奈的是, 面對總讓人不舒心的原生家庭, 大部分人只能做選擇題。如果讓裴牧遠去做這道選擇題, 那老裴可以不是選項,但寇老師一定是。
換句話說,搞定了寇老師,裴牧遠才能坦坦蕩蕩地去扮演新的人生角色。
寇老師可以說是現代社會裏極端母親形象的代表人物了,極要面子、思維固化、控制欲強、易逞口舌之快、不輕易認錯,她把對丈夫的失望變成讓人窒息的控制欲強壓在兒子身上, 她可恨的另一面是只有同等境遇的女性才能理解的可悲和可憐。
她是受傳統思維影響,沒跳脫出壓抑婚姻的衆多女性的縮影。她生活的重心全部落在丈夫跟兒子身上,前者不可控, 後者她便要緊緊抓牢,否則她将失去重心,找不到生活的方向。
在局外人看來,她落到今天這個局面是自找的,亦或者是被老裴那個渣男害的,都不幹裴牧遠的事,裴牧遠大可棄她而去。可一個男人成熟的标志,絕不是逃避。一個家,一場母子情分,抛開養育之恩不談,絕不是你做得不對,我就不再搭理你。
何況究竟是寇老師病入膏肓無可救藥,還是問題出在從未有關鍵人物想過要救她?這個問題的答案在裴牧遠這裏,絕對是後者。
成年至今已經快十年,無論是主動選擇還是被動接受,總之裴牧遠是最近一段時間才懂得對寇老師伸出援手。
小麥到底還是長進了。安嶼所期望的,是即便他身邊的這個人不是她,他也該和他這個土崩瓦解的原生家庭和解了。
可如果這人試都沒試,就因家庭原因跟她分手,那她只會覺得這人依然是那個低情商的,只會威脅寇老師說“您的兒媳婦只能是靜靜”的莽夫。
安徒生今天高興又不高興。高興的是,小麥哥提前為他慶祝他的四歲生日,不高興的是,除了小麥哥,安家只派了安可做代表來參加這個超小型生日會。
安家的家庭群裏,已經沒有裴牧遠。那晚跟安嶼提了分手後,他自動退群。老安對此不置一詞,又暗自觀察了安嶼幾天,她除了比從前話少,偶爾有點心不在焉以外,別的一切如舊。
海蘭說安嶼這幅樣子倒有些像剛生完安徒生之後的樣子,跟老安一合計,說這麽一搞,是不是對兩個孩子太不公平。二人雙雙嘆息,又道長痛比如短痛,這倆也不是沒分過手,也都不見得是多麽長情的人,先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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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今天來,是老安的意思。總得有人護送安徒生,這人最好沒心沒肺,這樣替安家跟裴牧遠打交道才不至于那麽尴尬。
尴尬?安可壓根也沒覺得這兩人能斷得了,見着裴牧遠還是姐夫長姐夫短,還給這位二姐夫支招。
“世界上最精明的小孩,一定是家裏的老幺。”安可說。
裴牧遠笑:“那可不是嘛,吸取了哥哥姐姐們的慘痛教訓,能不精嘛。”
“所以啊,你們這些獨生子女,最該學的就是老幺精神,我總結下來,其實就三句話——做錯事及時求饒,免被打;跟父母僵持不下時搞迂回,曲線救國;想要什麽東西父母不給時裝可憐,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裴牧遠:“受教受教。”
小崽子聽一耳朵不聽一耳朵的,問:“哭才可以吃糖?誰家的寶寶這麽可憐?”
安可指了指裴牧遠說:“你爹。”
小崽子皺眉:“他又不是寶寶。大人要糖,自己賺錢買呗。”
“是,那我順便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嗎?”裴牧遠把小崽子抱起來,認真道:“為了以後能吃到糖,過幾天我得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待一段時間,可能到你下個學期期末才可以回來。”
“那是多久?”小崽子沒有時間概念。
“等今年下雪的時候,我會回來看你。”
“那說不定過幾天就下雪了呢。”小崽子從他身上溜下去,去拆他送的衆多生日禮物中的其中一個,他發現這裏面是遙控飛機,驚嘆地“呀”一聲:“過幾天你就帶我去公園裏玩這個吧,不要等下雪了。”
小崽子真正反應過來自己的小麥哥要走,是八月初下大雨的一天,安可領着他來機場給裴牧遠送行。
他來過機場,知道坐飛機可以去很遠的地方,他也看過電視上的離別,主角身邊都是好幾個人相送。他看到了只見過一次的漂亮姑姑,一個跟姑姑一樣漂亮的跟小麥哥一樣高大的叔叔,以及一個他分不清該叫阿姨還是奶奶的人。
後來,除了那個奶奶,幾個大人都朝他走過來,姑姑捏他的臉跟他打招呼,叔叔拍拍他的頭說他真可愛,唯獨他的小麥哥,對他格外陌生似的,只交代他要聽爺爺奶奶的話。
終于,小麥哥抱了抱他,要走了,要等下雪天才可以回來看他。
“哼!我不要你這個臭爸爸了!嗚嗚嗚嗚嗚……爸爸……嗚嗚嗚嗚我不要你這個臭爸爸了……”他在安可的懷裏對着裴牧遠的背影狂哭。
姑姑和叔叔都蹲下來安慰他,一個說時間過得很快的,另一說如果他實在想爸爸,過段時間可以帶他去找爸爸。
他什麽也聽不進去,拿安可的手機打給安嶼,又把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說:“你也不準要他了。”
十一月初,祝賀的新劇開播,因為他的角色讨喜,又跟劇中的CP戲外聯合炒了一波熱度,人氣再次提升。
老安跟海蘭吃不下這種偶像劇,勉強追了兩個晚上後就棄劇。安寧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說祝賀好,安嶼就好,祝賀紅,安嶼今年的業績就好,年終獎也能多拿。
“靜靜的年終獎一到手,就要拿去還錢的,可不得多拿點嘛。”小紀附和安寧的話。
“還錢?她欠誰錢了?”海蘭問。
安寧嗑着瓜子:“小裴呀,小裴的錢可全都給她買了房子了,老婆本兒都賠進去了。就算要小裴彌補靜靜跟咱們家這些年對安徒生的撫養費,也要不了兩套房的錢啊。靜靜可是厚道人,房子兩年內不允許買賣,加上學區還要用,這錢她說了要慢慢還一部分給小裴的,我算了下,起碼還人家三百萬才說得過去。”
“三百萬?”海蘭驚呼道。
“那可不是嘛,那一片現在又漲了,一套小兩室都炒到三百萬了。小裴給她和安徒生買的可是兩套三居室啊,她怎麽說也要還人家一套的錢吧。”小紀再次附和安寧的話。
一旁的老安喝着功夫茶,慢聲細語地對正緊急算賬的海蘭說:“你就聽這兩人胡吹吧,真要還,等兩年一到,靜靜賣一套還人家就不得了,學區房會漲,小裴也當是投資了吧,賣掉的錢咱們原封不動還給他。”
安寧:“話可不好這樣說,萬一人家小裴這一兩年要結婚呢,再萬一,人家又跟別的姑娘養一孩子呢。”
小紀:“就是啊,小裴在咱們家死了心,可外頭的世界多精彩啊,他這樣的人,還愁找不到更好的姑娘嗎?”
安寧:“但你們看看靜靜,她還有心找嗎?我看吶,除了小裴,她誰也看不上。”
“行了!”海蘭聽得不耐煩了,按着太陽穴說:“你們倆要是太閑了,就先對自己的婚事上上心,靜靜的事情輪不到你們倆扇耳邊風。”
“扇什麽耳邊風?”陪小崽子玩遙控飛機剛到家的安可喘着粗氣問,她又指了指瘋跑到滿臉通紅的小崽子一通抱怨:“這熊孩子,嫌我玩兒的沒他爸好,非要跟他爸視頻,我這個月流量又沒了!”
聽了這話,老安放下了手裏的茶杯,海蘭起身往卧室裏去了,被海蘭教訓過的安寧跟小紀繼續安靜追劇。
小崽子掃了一圈,嘆氣道:“你們好無聊啊,我想靜靜。”
墨爾本此時已是晚上十點,裴牧遠挂了視頻後,又坐在院子裏發呆,他也在想靜靜。寇老師泡了安神的茶給他送過來,對他說:“已經三個月了,你陪我的天數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都多。”
裴牧遠笑一笑,問她白天的心理測試做得怎麽樣。
寇老師對他翻白眼:“我倒是通過了,怕是你,快要思念成疾了吧。”
裴牧遠說還好。
“那小家夥,比你小時候要招人喜歡。”寇老師每每想起安徒生在機場的哭聲,心都會一緊。這樣動容的哭聲,她從來沒在自己兒子這裏聽到過。
裴牧遠點頭:“是啊,他特別可愛。”
“回去陪老婆孩子吧。接下來的治療,我會自己堅持去的。”寇老師忽然說。
她到這裏一周後,從一開始被裴牧遠強制要求,到後來自己主動接受,她完成了當地知名心理醫生第一個階段的治療。換了個環境,又加上有老友的陪伴,她慢慢開始打開心扉。而扭轉她心态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發現自己跟裴牧遠的關系好像又回到了裴牧遠開始叛逆之前。
裴牧遠愣了一下,沒說話。
“回去吧,我想着你這裏應該沒什麽錢了,剛剛給你轉了一筆。”寇老師又說。
裴牧遠這下開了口:“看吧,你到底還是疼我的。轉了多少給我?不會就一張機票的錢吧。”
寇老師聳一下肩膀:“我一個離了婚的有錢女人,窮的只剩下錢了,數字你會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