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師不利
姜曉麥問出的這句話不僅令段瑩鄙夷不屑，就連孫斌也倍感汗顏，這種搭讪的方法實在是太過于老套不雅，為了一筆普通的業務，沒必要搞得如此谄媚卑微。
屋裏的氣氛變得十分尴尬，幸好江智仁不以為意，微笑着說：“應該沒有吧，不過我長了一張大衆臉，很多人都說看着面熟。”
“不不不，我們一定見過，只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姜曉麥卻似乎不懂得見好就收，她一邊歪着頭努力回憶一邊強調，“你的聲音也有些熟悉，好像昨天才在某個地方聽到過。”
這番話頗有些虛僞露骨，孫斌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小聲提醒：“曉麥姐，差不多行啦。”
段瑩則抓住機會落井下石：“江總，您看，我沒說錯吧，所謂見微知著，從這位姜小姐的言行就可以看出來彙銘公司真的非常不靠譜。”
“好的，我知道了。”江智仁輕描淡寫地說，“你先去忙其他事吧，我再和他們聊一聊。”
江智仁的态度讓段瑩錯愕不已，然而她沒有膽量正面對抗老板，唯有忿忿不平地離開。
段瑩出去後不久，姜曉麥終于慢慢恢複了正常，既然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不得不暫時放下心頭的困惑，打起精神應付工作。
眼看姜曉麥元神歸位，孫斌暗松一口氣，他很慶幸碰到江智仁這樣一位耐心的客戶，否則今天這麽難堪的場面，真的不知該如何收場。
“江總，我來為您演示一下這個小程序吧。”為了防止姜曉麥再次失态，歷來都不怎麽出聲的孫斌竟然主動請纓，承擔起了自己并不擅長的工作。
“好。”江智仁溫和地點點頭。
可惜孫斌這個人專業水平不錯，口語表達能力卻實在是差強人意，磕磕絆絆講了半天還是辭不達意，饒是江智仁涵養再好，也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
徹底回過神來的姜曉麥發現了搭檔的力不從心，她用手肘碰了碰孫斌，示意他趕緊一邊涼快去，孫斌如獲大赦，迅速騰出位置，然後悄悄擦了一把汗。
姜曉麥馬上向江智仁演示了一遍小程序，并且簡明扼要地陳述了他們團隊在制作過程中的一些考慮和設計。江智仁邊聽邊頻頻點頭，看起來很滿意的樣子。
“江總，這個專門為貴公司定制的小程序基本就是這樣了，有不滿意的地方您盡管提出來，我們會根據您的要求進行完善和改進。”姜曉麥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其實內心認為這個小程序毫無瑕疵，她自信滿滿地等着對方給出 10 分好評。
“嗯，不錯。”江智仁笑眯眯地點着頭，話鋒卻突然一轉，“不過與我們的預期還有一定的距離，需要進行較大的改動。”
“較、較大的改動？”姜曉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是理解能力出了問題，怎麽看到的畫面和聽到的結果完全是兩回事。
江智仁很直白地說道：“這個小程序的功能太簡單，無法滿足我們制衣廠的需求。”
姜曉麥覺得今天真是倒黴透頂，短短半個小時內就遇到了兩個難纏的客戶，更令人氣惱的是前面一個算是真小人，眼前這一個卻很有可能是僞君子，她費了好大勁才擠出一個笑容，追問道：“您能說得再具體一些嗎？”
“可以，不過有好幾點，你最好記錄一下。”
“您放心，我會的。”姜曉麥皮笑肉不笑。
江智仁也不理會她的态度，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姜曉麥幾次想插嘴解釋一下相關事項，怎奈都沒有成功，她只好耐着性子聽完，然後直言不諱地告訴江智仁：“江總，按照您的描述，貴公司需要的其實不是一個小程序，而是一個專門的 APP。”
江智仁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那就做一個 APP 吧。”
姜曉麥委婉地表示：“兩者的價值并不相同。”
“我知道啊，APP 肯定要貴些。”
“對對對，所以倘若您選擇做 APP，可能要和我們公司那邊重新簽訂一份合同。”
“合同？”江智仁顯得很意外，“紹安沒有告訴過你們嗎？因為他欠我一個人情，所以決定免費為我的制衣廠做一款軟件。”
江智仁口裏的紹安，正是彙銘公司的法人、姜曉麥的老板譚紹安。對方既然這麽說，她也不方便繼續追問，只得敷衍道：“江總，您的要求我都記下來了，今天就先這樣吧，我回去和我們譚總商量一下，看看下一步怎麽弄。”
“好的，我送你們出去。”江智仁邊走邊遞過去一張名片，“下次你要來之前可以直接打我電話約時間。”
姜曉麥接過名片便随意塞進口袋，心裏盤算着回去找個什麽借口說服老板讓其他小組接手這個項目，她和這間制衣廠根本就是五行相克，絕對不能再來第二次了。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江智仁一直注視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譚紹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生意人，他白淨的外形和謙遜的舉止其實更像一個溫文爾雅的學者，和他共事雖然沒有太大的壓力，但也絲毫不敢放松，因為他總能讓你感受到一種亦師亦友的溫情，而這種溫情就像一個緊箍咒，會讓大家在打算偷懶摸魚的時候産生一絲絲不安。
多年來，姜曉麥和譚紹安相處得都不錯，兩人之間的交流也一直比較順暢，所以姜曉麥回到公司後，就第一時間把當天的情況詳細彙報給了老板。譚紹安聽她說完，微笑着安撫道：“今天讓你受委屈了，都怪我之前沒把事情說清楚，幸好你反應快，應對的很得體。”
姜曉麥憋在胸中的怨氣即刻消去一大半，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把事情辦好，現在對方否定了小程序，指明要 APP，甚至還強調不付錢，譚總你說怎麽辦？”
“你是專業人士，怎麽輕易就被個外行給忽悠得自亂陣腳。”譚紹安輕描淡寫地說，“一個小程序完全能夠滿足一間小制衣廠的需求，智仁不懂這些，說話口氣大些也實屬難免，你無須理會，把現有的小程序再完善一下我看就差不多了。”
姜曉麥一聽急得站起來：“譚總，這個單子務必請你換其他小組繼續跟進，我同那間制衣廠八字不和，再送上門去搞不好會捅出大婁子。”
“怎麽可能？智仁那邊對你滿意得不得了。”譚紹安很肯定地說，“你回來之前，我才和他通完電話，他特別欣賞你的為人，又認可你的能力，還說你帶個助手反倒影響了發揮，下次一個人去就行。”
姜曉麥滿臉的惶恐，大張着嘴說不出話來。
“曉麥，你怎麽這個樣子？”譚紹安體貼地問，“是哪裏不舒服嗎？”
姜曉麥皺着眉搖搖頭，欲言又止。
譚紹安用他那富有磁性的獨特噪音溫和地說：“我早就發現了，你最近狀态不太好。是工作上的問題還是家裏的原因？有什麽難處不妨和我說，我會盡量幫你解決的。”
姜曉麥盯着上司近在咫尺的面孔，腦海裏突然冒出許多奇奇怪怪想法——她的老板，譚紹安，海歸、多金、相貌堂堂、玉樹臨風、正直、理性，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思緒猶如脫缰的野馬，開始不受控制地胡亂馳騁，終于，她鬼使神差地問道：“譚總，你願意捐精嗎？”
“捐金？”譚紹安沒聽清，“什麽意思，是有什麽地方需要捐錢嗎？”
“不，不是。”姜曉麥此時已恢複了些許理智，可她又不甘心，躊躇了半晌，終究是硬着頭皮說了出來，“是這樣的，我有個好朋友，是個拉拉，拉拉你知道吧，就是不喜歡異性的那種。”
譚紹安點點頭，表示這個名詞他懂。
姜曉麥接着說：“她有要好的伴侶，也向家裏人攤了牌，之前鬧過一陣，好在如今也算和解了，父母雖然能夠接受她不結婚，卻要求她無論如何要生育一個自己的後代。”
譚紹安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若有所思。
姜曉麥被看得心裏發毛，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也只能繼續編造：“按理說，父母這個要求也不過分，可讓一個不能同異性親近的女人生小孩，這其中的困難可想而知。”
譚紹安附和道：“是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确實有些強人所難。”
“辦法也不是沒有，其實，只要遇到願意捐精的好心人，問題就解決了。”姜曉麥鼓足勇氣望向譚紹安，然後怯生生地問，“譚總，你願意做這個好心人嗎？”
譚紹安的表情驟然變得嚴肅起來，他先起身關上了辦公室的門，又坐回姜曉麥身旁，認真地問道：“曉麥，你老實告訴我，你說的這個好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哈哈，不是，怎麽可能是我？”姜曉麥急忙否認，“雖然我暫時沒嫁出去，而且也确實對當代的男性有那麽一點點失望，但目前來說，還是吸引異性令我更有成就感。”
“那就好。”譚紹安籲出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就是因為這件事整天心神不寧的。”
“不不不，這不是我的事，我最近狀态不錯的，完全沒有心神不寧。”為了增加這些話的可信度，姜曉麥甚至煞有介事地說，“其實這個人是我的閨蜜，周雲溪，你見過的。”
“是她？不可能吧，看着一點都不像。”
“這種事哪能讓外人看出來。”姜曉麥在心裏一次次祈求好友的諒解，嘴上卻還是把鍋全部往周雲溪身上推，“她很早就有這樣的打算了，而且随着年齡的增長，開始越來越着急。”
“站在她的角度來看，有類似的想法很正常。不過倘若要我捐精，有幾個問題必須事先确定一下，比如孩子出生後我能不能探視，是否需要支付撫養費等等。”譚紹安一本正經地說，“不如你請她改天上來一趟，我們面對面把相應的條款說清楚。”
姜曉麥頓時慫了，她只得繳械投降：“算啦，算啦。譚總，這件事當我沒提過，還是讓她自己去想辦法吧。”說完便站起來準備開溜。
“曉麥。”譚紹安叫住她，“你，真的沒事？”
姜曉麥脫口而出：“對啊，我啥事沒有，好得很。”
譚紹安微微一笑：“那，制衣廠的小程序，就拜托你了。”
“好的。”姜曉麥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自己親手挖的坑，含着淚也得跳下去。
半個小時前，她躊躇滿志地邁進這間辦公室，想着一定要把讨厭的包袱甩出去，而此刻，卻只能帶着說錯話的懊悔，垂頭喪氣地走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