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或許是風聲太響的緣故,姜曉麥只看到江智仁的嘴在動,他說的話卻一個字也聽不見。
“我要回家了,請你讓一讓。”她如行屍走肉般走過去,想要推開攔在面前的江智仁。
“你究竟有沒有聽到我方才在講什麽?”江智仁紋絲不動,扶着她的肩膀說,“吳沛宏答應幫你做試管是另有所圖,你千萬不要入了圈套。”
姜曉麥用雙手捂住耳朵,那麽殘酷的真相她不想再聽一次。
江智仁把她的手拿開,一字一句重複着說過的話:“他的女兒得了重病,急需移植骨髓,由于骨髓配型困難,最好的方法是再生育一個基因相近的孩子,然後使用新生兒的臍帶血。他們的女兒當年是做試管得來的,本來還有多餘的胚胎存在醫院裏,可惜孩子的媽媽兩年前因病摘除了子宮,無法親自孕育胎兒,所以他一直在尋找母體,幫他生下這個救命的孩子。”
“不可能,我不相信,你別說了。”姜曉麥難色煞白,其實江智仁第一次說的時候她便明白這絕不可能是胡謅出來的,可是眼看成功觸手可及,她不願意接受任何意外。
“我不會騙你,更不會害你,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全部都是你編造的,這麽私密的事你一個外人怎麽可能知曉得如此詳細?”姜曉麥質疑江智仁的同時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
“我和吳沛宏做過 10 多年的鄰居,兩人一起相伴長大,後來雖然各自搬了家,但仍然保持着聯系。我們偶爾出來聚會,也會把身邊的朋友介紹給對方,他和紹安因此而相識,可紹安不了解真實情況,還以為他真的只是想賺外快。”江智仁告訴姜曉麥,“他大我幾歲,從小對我照顧有加,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把他當做親哥哥。”
“有你這樣對親哥的嗎?”吳沛宏不知何時已來到前廳,他盯着江智仁,冷冷地問,“在你心目中,這個女人比親哥更重要,是不是?”
江智仁大步走過去,苦苦相勸:“宏哥,晴晴的病我們再想其他辦法,這件事和曉麥完全沒有關系,你不能在信息不對等的情況下,利用對方的無知和夢想,把一個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我利用她?這根本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沒有誰是無辜的。”吳沛宏不屑地說,“她想要一個孩子,而我要臍帶血,到時候各取所需,何來的不對等?”
江智仁直言不諱:“宏哥,你別自欺欺人了,生下來的孩子是你和婷姐的親骨肉,就算曉麥蒙在鼓裏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撫養,你又怎麽舍得拱手讓給別人?最後你必然會想辦法把孩子帶走,曉麥付出時間、精力、感情和健康,卻終将是一無所有。”
“閉嘴吧你!”吳沛宏被戳穿僞裝,頓時惱羞成怒,狠狠地朝着江智仁臉上揮了一拳。
江智仁沒有閃躲,甚至走近一步繼續說:“宏哥,對不起,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一錯再錯。”
“你知不知道,晴晴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為了一個女人置她的安危不顧,簡直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吳沛宏顫聲謾罵着,他揮出去一拳又一拳,發洩着心中的不滿和悲痛。
江智仁既不反抗也不逃避,杵在原地任由對方痛揍,鮮血從他的鼻孔嘴角流出來,一片腥紅。
一道閃電将黑夜撕裂,轟隆隆的雷鳴聲由遠而近,從午後就開始醞釀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可是姜曉麥渾然不覺,江智仁和吳沛宏的對話摧毀了她最後殘留的一絲信念。
“別打了!”她發瘋似的狂吼一聲,随即推開門,沖入了黑暗無邊的雨夜中。
在受騙及着涼的雙重打擊下,姜曉麥大病一場,起初只是在家裏随便找了些藥吃,過了兩天不見好轉,被父親強行送進了醫院。暴躁易怒的她在入院後反而平靜下來,大部分時間都蒙頭沉睡,清醒的時候就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很少說話。
周雲溪每天都會來醫院,姜曉麥非但對她愛理不搭,甚至還在認真考慮着要不要絕交,畢竟自己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和她多少有些關系,此仇不報實在是難解心頭之恨。
“曉麥,你別整天躺着,起來我陪你出去走走。”周雲溪也感到理虧,說話低聲下氣的。
姜曉麥眼皮都沒動一下。
“我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你別生氣啦,跟我說說話吧。”周雲溪一副委屈的樣子,“曉麥,我對你怎樣你應該清楚,我是絕對沒有壞心眼的。老實說,我覺得生孩子這事真不能急,越急越容易出現意外,我知道你是擔心卵子的質量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而降低,可也不一定非要趕在這兩年把孩子生出來,咱們可以選擇先冷凍卵子,等遇到好的時機再生也不遲。”
姜曉麥的眼珠轉了兩圈。
“等你病好了,我們倆約着一起去。”周雲溪見她有反應,連忙又接着說,“我認真想過了,你未雨綢缪是對的,雖然現在我和紹安相處得還行,但世事難料,就連有血緣關系的親人都不可靠,何況半路認識的,所以凡事還得提前做好籌謀。我已經決定了,要和你一起去凍卵,我們必須得靠自己的力量為将來留下一塊可攻可守的陣地。”
姜曉麥扭過頭來:“你真的這麽想?”
“當然,騙你是小狗。”
“哼,總算你腦子還沒壞,還懂得為自己打算。”
“這還不是多虧有你這個閨蜜時刻在旁邊提點着。”周雲溪湊過頭去,谄媚地問,“咱倆算講和了吧?”
“怎麽可能?”姜曉麥嫌棄地推開她,“你把我害得這麽慘,不是表幾句忠心就能翻篇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什麽我害你?這事又不是我一手操縱的,怪也只能怪我太熱心腸,總是為朋友着想,無意間被騙子利用,好心辦了壞事。”周雲溪辯解道,“再說了,你發現得及時,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說不定還因禍得福了呢。”
“哪來的因禍得福?你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為了自我開脫竟然胡編亂造。”
“好好好,是我胡編亂造,反正那天我确實沒親眼看到有人僅憑紹安的只言片語就分析出你可能是去找吳沛宏;我也沒看到那個人得出結論後心急如焚,馬上飛奔沖去找你;我更沒看到他為了維護你不惜與好兄弟反目。總之我什麽都沒看到,所以即使你确實因為這件事而驗證出一個人的真情實意,我也不能用因禍得福來形容這段際遇。”
“你說的那個人是江智仁對吧?”姜曉麥嗤之以鼻,“哈哈,你還真是巧舌如簧,可以把罪魁禍首之一硬說成我的救命恩人,佩服佩服。”
“他怎麽又變成罪魁禍首啦?曉麥,你怕不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這事沒有誰要害你,一切都是陰差陽錯,江智仁算是仁至義盡了。”周雲溪第一次發現好友如此難溝通,“你是真瞎還是假瞎啊?看不出來人家對你有意思嗎?”
“對我有意思?我住院快一個星期了他都沒有來看過我,這叫對我有意思?”
“呃……可能他忙吧,說不定明天就來了。”周雲溪一時詞窮,這确實有些說不過去。
“呵呵。”
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互相瞪着眼各不示弱,這時有人站在門口,朝着裏面問道:“你們好,請問曉麥姐是住在這間病房嗎?”
問話的是一名年輕女子,只見她手捧一束鮮花,紅潤的臉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高高的馬尾在腦後輕輕晃動,大而明亮的雙眼直視着病床上的姜曉麥,靜待着對方的回答。
姜曉麥只覺一股青春氣息撲面而來,她為女孩的身姿容顏暗喝一聲彩,聲音也不由得柔和起來:“你好,我是姜曉麥。”
“曉麥姐,你好點沒有?”女孩走進來,把花放在床頭櫃上,熟絡地打着招呼。
“你是?”姜曉麥望着周雲溪,後者亦是一臉茫然。
“我叫畢得男,是江氏制衣廠的員工。”女孩落落大方地做着自我介紹,“江總讓我過來看看曉麥姐。”
“畢得男?”姜曉麥和周雲溪并沒有因為江智仁找了這麽一個人來探病而感到意外,卻同時對這個奇特的名字産生了興趣。
“這個名字很搞笑是不是?”畢得男坦然地說,“爸爸媽媽接連生了大姐、二姐和我三個女孩,在我們老家這是很丢臉的事,所以他們把對男孩的渴望體現在了我的名字上。”
“取這樣的名字勢必會對你的生活造成諸多困擾,你爸媽一點都不在意嗎?”周雲溪很是不解。
畢得男聳聳肩:“他們對女孩的生死都不一定在意,又怎麽會在意她的姓名?”
“這樣的父母真是太不負責任了。”周雲溪現在對重男輕女的事非常反感。
“大環境如此,也不能全怪他們。”畢得男卻表現得很樂觀,“對了,曉麥姐,你們公司的張明是我的準姐夫呢。”
“哦,原來是你。”姜曉麥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總覺得同樣的家庭結構好像聽誰說過。
“是啊,曉麥姐,我本來是打算在你不太忙的時候找一天登門致謝,沒想到卻以這樣的方式見面了。”畢得男說話時一直面帶笑容,臉上一對梨渦若隐若現,十分嬌俏可愛。
姜曉麥擺擺手:“謝什麽謝,小事一樁,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可不行,曉麥姐你得答應我,出院後務必讓我請你吃一頓飯。我廚藝還湊合,有幾道拿手菜也頗受歡迎,到時候叫上張明哥、江總……”說到這她看了看周雲溪,很自然地邀請道,“還有這位姐姐,一起賞臉光臨我的出租屋,嘗嘗我的手藝。”
“你這小姑娘蠻機靈嘛。”周雲溪一邊打量着畢得男,一邊問,“你們江總人呢,他怎麽沒來?”
“江總生病了,好像還有點嚴重,每天進出公司都戴着個大口罩。”畢得男壓低聲音又補充道,“有一天我進江總辦公室送文件,他正好摘下口罩,我才看到江總鼻子和嘴巴上都有些紅腫,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怪病。”
姜曉麥和周雲溪對視一眼,心裏明白那些都是吳沛宏留下的傷痕,也是江智仁不肯出現的真實原因。
“行了,你回去轉告江總,讓他好好養病,等我出院再和他聯系。”一想到被痛揍的江智仁為了掩飾創傷只能整天蒙着半張臉,姜曉麥不禁又難過又好笑,心裏的怨氣也因此消散了一大半,“這束花挺好看,小畢,麻煩你幫我謝謝江總。”
“好的,我一定把話帶到。”畢得男乖巧地答應着,順勢又提了一個小要求,“曉麥姐,你以後能不能別叫我小畢那麽見外,叫我楠楠吧,熟悉的人都這樣叫我。”
“男男?”
“不是男女的男,是楠木的楠。”畢得男的眼裏閃爍着自信的光芒,“我爸媽只是希望在我之後能生育出男孩,可我自己知道通過努力終有一天我會成長為一棵名貴的楠木,我并不在意畢家有沒有男孩,我只想成為自己的驕傲。”
她的臉龐上寫着不認命、不服輸,幾句簡單的話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加擲地有聲,姜曉麥看着這個年輕勇敢的女孩,心底竟泛起一絲失落和妒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