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能裝 一見鐘情,刻入骨

今年的秋來的很快, 行道上已經落滿了蜷了角的樹葉,馬車輪子壓在上面,呲啦呲啦的響。

窦西回調遣了大部隊人馬護送陛下回京, 他勒緊缰繩,與羽林軍的首領側耳交談, 首領王大人剛到而立之年,性子活絡,他打京都來, 沒料到此地天氣溫度已經降到了這般地步,抱着胳膊頗有些瑟瑟之态。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共事了,兩個人頗為熟悉, 作為京都唯一駐守的兩支軍隊的首領,兩個人的關系談不上好也說不上壞。

若要細說下去, 總還是有那麽幾分糾葛的。

當今大燕朝只有兩支軍隊會常駐京都,一支是王大人統領的羽林軍,主管京都皇城安保, 後先帝又從中抽出人員組成禁軍, 人員簡而精,大多是貴胄子弟,直接聽令于皇帝,只負責皇宮事宜, 說是皇帝近侍也不為過。

窦西回是鎮國公府的世子,出身擺在那裏,又是小一輩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自然而然擔起了禁軍首領,得了個皇宮出入無禁的地步。

禁軍雖脫胎于羽林軍,平日裏各司其職, 但趕上京都有什麽重大情況,兩方還是會同時出現。

今朝一起行動,也是受了木蘭圍射行刺之事的影響,窦西回掌管的禁軍已經在挨個細致檢查成排的馬車,羽林軍守在外圍警惕注意所有的風吹草動。

王大人心寬,這會子的空閑,他便尋了窦西回,話題七轉八拐就談到了太子之事。

本來朝廷大員都對此事一再緘默,唯恐被波及。

但這位王大人很有意思,八卦之魂比婦人還要燃燒的厲害,聽聞窦西回全程目睹了此事,更是恨不得貼上去,兩只手捏住窦西回的手腕,兩個人在馬背上拉拉扯扯,旁側的手下都覺得沒眼看。

窦西回別無他法,眼看着主子們挨次上了馬車,不欲再糾纏下去,快速跟王大人過了一遍事情原委。

王大人拍着腦門兒,自己一個人也能叽叽喳喳,“原來是這樣啊,那幫人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還以為太子要弑父,陛下顧及皇家顏面,壓了下來。”

“果然小道消息,就是不可信。”

他還想再拉着窦西回說什麽,窦西回正想拂開他的手,又聽得他道:“窦大人有所不知,皇後娘娘母家那位,已經準備好了髒水潑給麗貴妃,你說這,關人家六殿下什麽事兒啊,西北流民的安頓也是太子一力攬了過去,現在出了事,就拉旁人下水……”

他這樣敢說,也是看盡了皇後母子的路數,這樣大的罪名,太子再想翻身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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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人壓低了音量,話語間意有所指,“窦大人,你久在陛下身邊,可有看出什麽門道?”

問來問去,還是錯不開。眼看着陛下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太子倒臺,所有人都在觀望,到底哪位皇子會是最後贏家。

“要我說啊,八成是六殿下了。麗貴妃這麽多年,也沒見着失寵過。”他自顧自的說着,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就是六殿下這人,看着不穩重,穿得太……花枝招展了。”

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說辭,冷風望他身上撲,他接連不斷的打噴嚏。

有些話私底下可以說,但有些話私底下說了也是要掉腦袋的。

窦西回裝作沒聽見,他淡漠的擡眼,越過一排排馬車頂,輕而易舉的将視線落在那個半披着衣袍的瘦削少年身上。

皇帝原本可以提前回宮穩定因儲君犯下大罪而動蕩的朝局,就是為了這位,等到了現在。

朝局的變化讓百官人心惶惶,饒是王大人這般的佛系,都免不了八卦,更不要說京都之內,波濤洶湧的權勢争鬥下,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于專注,少年被簇擁着踏上馬車時,偏轉了頭,鳳眼與他交彙,眸光相撞,電光火石。

路介明擡起手,攏了攏一直想從肩頭下滑的衣服,朝窦西回點了點頭,幅度太小了,幾乎可以被人忽視。

窦西回額角緊了緊,“王大人也辨別不出璞玉。”

王大人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只窺見了少年的一片衣角,馬車四角檐下的鈴铛晃了起來,大部隊慢慢開始挪動。

王大人牽着缰繩,打算調轉馬頭回到部隊最後方,他慢悠悠的哼哼,“我這種小角色還是不要摻和這種事,誰是儲君我忠誰,少戰隊少出錯。得不了潑天富貴,守住自己的小家小福就得了呗。”

他拍拍自己的腦袋瓜子,“太難了,咱陛下的幾位皇子都生的好,尋常看看也夠養眼的,但攤上這種事,我是一看到這幾張臉就煩,不如去看漂亮姑娘……”

他這樣說着,卻突然卡了殼,被凍僵的臉都表情豐富起來,指着前方道:“不經念叨啊,這漂亮姑娘,說出現就出現。”

窦西回沒甚興趣,但架不住王大人這突然而來的大呼小叫,眼看着陛下即将出來,他迫不及待想要結束這場對話,只能順着看了一眼。

沒想到,在這個時間看到了她。

窦西回嘗試着畫過她的畫像,但那夜的相見終究短暫,毀了好幾張宣紙,彩墨灑了一桌子,也沒能真的将人的五官畫出來。

明明記憶中是有影子的,但想要描摹時,始終不得其法。

長生在一旁勸他,說,大概是匆匆一撇,記不清楚。

不是的,一見鐘情,刻入骨,他哪裏會記不清楚,只是覺得她的美,遠高于他畫紙百倍。

也的确如此。

她提着裙擺,手撫上馬車把手,正欲上去,遠山黛眉,一雙江南杏花雨般的眸子,不知道在看向何處,發上一支紅豆步遙,墨發一滴紅,玲珑俏憨,明眸善睐。

她不是那種紮眼的美,像她性子一般,氣韻都是溫吞的,這樣遠遠望過去,像是模糊了背後景象,融之于山水墨畫,任她背後是何等的金槍鐵戈,她獨自靜好。

王大人啧啧稱奇,“那馬車是誰的?這姑娘是婢女?”

的确是一身婢女打扮。

窦西回攥着缰繩的手一再收緊,心頭跳動如雷,見她一面實在是困難,他顧不上別的,翻身下馬,朝着她快步走了過去。

王大人一臉驚奇,“喂!喂!窦大人,要啓程了,你得去最前方開路啊,你幹嘛,陛下快來了。”

這哪裏叫得住,王大人啧啧稱奇,跟下屬小聲道:“看見沒,京城那些貴女可有的哭了。”

下屬表示并不知道要如何答複,只想催着他趕緊撤,自家大人話多屁臭,早晚出事,出了事他去哪裏找下家。

窦西回近鄉情怯,離許連琅還有三步之遙的地方,反而猶豫起來,他穩了穩呼吸,心裏想着要如何開場。

剛想要說辭,正要邁步叫下許連琅,“許姑娘……”

下半句還沒有說出口,突然就看到馬車裏伸出一條手臂,搭在了許連琅的手上。

那條手臂的主人也露了面,少年笑容促狹,“姐姐太慢了,我等了好久了。”

馬車的布簾被他掀開一大半,半個身子都傾斜出來,冷風飕飕,打的他那身單薄的衣服盡透,風浪在他衣衫上顯露,他語氣溫軟,故作饑寒,“今日天冷,我穿的不多,姐姐何時上來,我就何時回去。”

什麽規矩不規矩的,他就是太顧規矩了,才會險些失去許連琅。

許連琅拗不過她,她深覺路介明變了,之前總是冷着一張臉的人,也學會了撒潑耍賴。

偏偏她還不能免疫,她在心裏重重嘆氣,只能擡腳上了馬車。

其餘的婢女都只能在馬車在随着大部隊走,只有她,被主子這樣撒嬌撒癡的迎了上去。

路介明掀起門簾,推着許連琅往裏走,馬車裏布置奢華,很是寬敞,虎皮軟塌,還擺了一張楠木小桌,桌上放了各種吃食。

他親自為許連琅提裙,直到許連琅徹底進入馬車,他才恢複成淡漠眉眼,極輕的掃了一眼因為情緒激動而面色發紅的窦西回。

他輕撫袖擺,“怎麽?窦大人找本殿下有事?□□,這麽多人在呢,瓜田李下,大人也該回避回避。”

他雲淡風輕,一張臉卻越發冷漠,眼底是旁人窺不見的黑。

窦西回想去王福祿所說的,許連琅為了七殿下留在聳雲閣,本以為王福祿誇大其詞,如今看來當真如此。

并且遠比王福祿敘述的複雜。

他躬身行禮,恢複成公事公辦的模樣,“殿下傷口未愈,臣特來叮囑随行侍從,行路盡量避開坑窪。”

路介明給他露了一絲笑,嘴上的弧度愈深,眼裏古井無波,“有勞窦大人了。”

窦西回并沒有着急離去,原地站了會兒,不肖一會兒,便又聽起路介明道:“姐姐可困了?”

“路程遙遠,姐姐若不睡一會兒。”

少年聲音清澈、明朗,與剛剛跟窦西回對話的,判如兩人。

窦西回知道他能裝,也會裝,沒想到他裝的最出神入化的,還是在許姑娘面前。

“路介明,你自己睡,我們隔開些距離。”

“為什麽?姐姐,我年紀還小,才十四歲,昨天不是都說好了嗎?”

許連琅并不知道跟他說好了什麽,只是對于這樣的路介明束手無措。

同床共枕,已經被騙過一次了,肯定不能來第二次了。

想起那日同床共枕,路介明身體可疑的鼓起,她恨不得直接昏過去。

“之前一直叫嚷着自己大了,現在反倒不承認了?”

路介明不吭聲了,他靠在軟榻上,開始閉目養神。

一張臉清冷可人,閉上眼的時候,神思卻慢慢回想到他強按着許連琅上床休息的那日。

醒來的确是有了些意外,但過程也是意外的平和。

重新将她綁到自己身邊來,內心的滿足與充足,是不能言說的幸福,他這一輩子,談不上多苦,沒來聳雲閣之前,他也曾衆星捧月,後來無人問津。

到現在,也不過,是,就她一個人就好了。

“姐姐,這世上如果就只有你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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