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箭傷了人 人沒救成,已經咽氣了……

霞光破開天幕, 在這一天的最後一刻鐘,天終于放晴了。

白茫茫的雲軟綿綿的,積絮不到一起, 再過須臾,黑夜就要來了。

路介明身上圍了條毯子窩在了圈椅中, 他嶙峋的肩胛骨可以從單薄的衣衫中透出,他略有些發熱,太陽穴牽連着上半張臉都在疼。

帳篷外留有侍衛把守, 連太醫都擋在了外面。

冬獵的諸多事宜都由着底下人安排下去,他們侯在旁側,挨個向路介明言明準備情況, 事無巨細,他都一一聽着。

窦西回腰間別着一把匕首, 濃黑的眉目在已經漸漸轉暗的室內更加泠冷。

他鼻梁上皺,倚靠着幾案站立,耳朵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東西。

他的視線先是落在路介明的月白色衣袍上, 而後又漫過了他精致的眉眼, 一寸一寸,嘴角抿緊了。

路介明修長的指尖壓在太陽穴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按着,稠黑的睫毛在眼睑處括下一層陰翳,遮住了眼裏所有的神色與情緒。

王福祿的話像是一根刺, 直直的往窦西回心裏戳,他做了太久的天之驕子、衆星拱月了,除卻母親的事之外,他從未再有過如今的感覺。

憤怒、無力。

他本該雲淡風輕,迅速将自己擇出之外,但此時的他卻變成了刺猬, 将自己圈起來,硬生生的要卡在路介明與許連琅之間。

面前的男人小他那麽多,就那麽懶散的依靠在圈椅中,明明未置一詞,未發一言,了無聲息,卻能輕而易舉的撒豆成兵,不怒自威。

他先前從未将自己放到過路介明的對立面,既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賢君明主才是他作為臣子的最佳選擇,但如今卻是,覺得他的優秀實在是讨人嫌憎。

依次有人掀帳而出,帳篷內的人越來越少,狹小的空間慢慢寬闊起來,就連那缺氧而引起的暴躁都壓了下來。

直到帳篷內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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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介明垂頭翻閱文書,突然擡頭,道:“回京之後,便就辦了婚禮吧,我即刻派人去清河縣請了姐姐父母過來。”

他顯然已經将萬事依次安排了下去,“婚服我找了作衣坊的繡娘縫制,用的料子都是上好的,不會丢了鎮國公府的體面。”

“我在京郊置辦了一處宅子,不算很大,婚後我想窦大人也不想繼續和鎮國公府諸人同住,過兩天,我親自去看看,置辦一些擺件。”

“嫁妝我也……”

窦西回眉頭緊鎖,低聲吼了出來,“這倒是殿下的婚禮還是臣的?”

事無巨細,樣樣都是他路介明安排好,他窦西回到底算是什麽。

路介明似是驚了一瞬,他将文書摞好,手背在了身後,指甲刮着自己虎口處的皮膚,太陽穴的疼痛陡然加劇了,他卻不得不保持溫順的笑,喚了一聲,“姐夫。”

從他嘴裏說出這熨燙過的兩個字,竟也是無比熟練。

窦西回愣了一下,半晌勾起了譏诮的嘴角,“殿下這樣叫,臣怎麽敢當啊。”

路介明從圈椅中起身,毯子從他腰腹上滑落,落到他的雪白的腳踝,寒冬臘月他赤着腳踢踏着鞋子,含笑的走到窦西回面前。

印象中他一直都是瘦高猶如青竹的身體還是沒變,細細打量一番,只見他唇色泛白,下巴更削瘦了。

他臉色很差。

窦西回卻想笑,如果他愛她,她也愛他的話,自己算什麽。

王福祿沒将話說絕,言語間的意思便是如此,他本也不信,但今日的架勢又無遺驗證了王福祿的話。

男人的心思本也沒那麽細膩,但當這感情只針對同一個女人時,他便可以輕而易舉的明白路介明所做的這一切背後的心思。

若是恩情,又何必如此。

大抵這世上除卻親情之外,唯有愛情可以叫人無私至此。

窦西回摸上了腰間的匕首,面部弧度越發僵硬,他斜着眼睛,“殿下喜歡連琅。”

平地驚雷,該是炸的人心肝俱裂,但意外的,路介明原本微聳的肩膀卻慢慢松了下去。

他的愛戀倘若注定不能昭告天下,那多一個人知道,就越能證明它的存在,哪怕這個人是窦西回。

帳內火爐銀炭少了,帳篷總也不防不住所有的風,四面八方總有細微風勢要往帳篷裏沖,路介明袖口被吹動了,起了個很小的褶,他垂下眼,用指腹去揉那道痕。

這衣服布料粗糙,袖口繡着個竹子,不甚美觀,套在他身上,已經小了,胳膊伸長的時候,腕骨都會露在外面。

他輕聲笑了,鳳眼望向了已經打蔫的紅梅上,“這衣服還是當年在聳雲閣姐姐做的,她女紅不好,裁剪也不好,但我總是舍不得穿,因為穿了,就會髒,就會破,就再也沒有了。”

他目光溫柔,瞳孔發亮,“但舍不得又能怎樣,衣服會小,人也會走。”

“我喜歡她,很愛她”,他吐字清楚,研磨了那麽久的話說出來并不費力氣,但也是最後一次說了,“但她不喜歡我,甚至于惡心厭惡這份我想給的感情。”

他嗓音越發低沉了,“窦大人何必氣憤,我們都喜歡她,但最後能擁有她的人是你,我不過是想要最後再做好一點罷了。”

路介明有些冷了,他看着委在地面上的毯子,懶得去拿,“若是姐夫不喜歡,那也就算了。”

他攤開手,做了最後的妥協。

窦西回離開的時候渾渾噩噩,撞翻了魏姝凝的瓷瓶,新剪的紅梅散了一地,他甚至于來不及道歉,賠罪,就流行大步離開了。

許連琅身上挂了個女官的名號,住的總是會比尋常婢子要好上許多,窦西回掀帳進入的時候,她剛剛褪下了裏衣。

大片大片瑩白的肌膚裸露出來,纖細的腰身,不盈一握,她背對着帳門,高高盤起了頭發,更加顯的她身姿高挑玉骨天成。

聽到門邊動靜,她快速提起了衣物,衣衫剛撥攏到肩頭,就覺得腰上一緊,她整個人都被按進了一個男人的胸膛。

是她陌生的味道。

她瘋狂掙紮,窦西回就有抱她更緊,“是我,大婚在即,我抱抱你也不可以嗎?”

他半帶着受傷的話,讓許連琅卸掉了力氣,“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他的下巴擱放在她肩頭,青色的胡茬磨砺着她細膩的肌膚,“你當然不會知道是我,我們從未有過這樣的親密。”

窦西回喉結滾動起來,手指卡住了她的下颚,逼迫她不得不擡起下巴,看着她丹色的唇瓣,他準确無誤的落下了吻。

唇瓣一如所想的柔軟,牙齒卻是銅牆鐵壁,饒他如何做,她都沒有張開口接納他。

那這樣的單純的嘴唇相碰,算吻嗎?

懷裏的女人僵硬着身體,碰的是石頭,抱的也成了石頭。

他全然沒有了剛剛的氣勢,唇瓣離開她的,臉上的苦笑牽連眼角笑痕,都成了苦态,他的手順着她的脊背安撫,“連琅,聖旨已下,我們都沒有退路了。”

他們擁抱着,根本看不清對方的神情,他長着一張君子端方的臉,行雅正之事,此刻卻湧出了野獸的血。

若是路介明知道許連琅也喜歡他,那他還能有什麽呢。

他自私無比,就要變成刺猬,刺傷自己,也刺傷他們,是路介明親手将許連琅推向了自己,他怎麽可能會還回去。

想都不要想!

若當初娘親沒有迎回那個女人,爹怎麽會寵妻滅妾,他不能再做一摸一樣的事。

他大力的将許連琅攬進懷裏,湊近她的耳朵,将吻落在了她的耳廓,“今夜我不想回去了。”

……

翌日,天氣大好,冬獵林中的野獸被驅使着在林中亂竄,冬日萬物憊懶,吃得飽跑不快,為了保證狩獵樂趣,在今日的野獸餐食中加了些興奮藥物。

一大早野獸的嚎叫從林中傳來,昨日落下的那層薄薄的積雪已經完全消融。

路介明騎着馬從林中巡視回來的時候,睫毛上都挂着冰霜,他翻身從馬背上翻下,見麗貴妃大老遠來。

皇帝已經有好幾年不帶麗貴妃來圍獵了,此番還是麗貴妃求了又求,說自己一年老過一年,趁着現在還能動,也想動動這把骨頭。

麗貴妃将門虎女,滿門都是大将,打小就是玩着弓箭長大的。

不是個出格的要求,皇帝也就許了。

麗貴妃朝他招手,“還沒見過你娘吧,快去看看,今天剛回來的。”

她唇上的口脂色澤濃豔,招手的姿态越是親昵,眼裏的譏諷就越發明顯。

直到她走到路介明身邊,蓄着長長指甲的手拍上了他的肩頭,“見了本宮也不知道叫人了,得了,不跟你計較了,快去看你娘吧。”

她托着長長的裙擺從他身邊走過,扯起嘴角,“都是跳梁小醜罷了。”

路介明轉過了身,正對着她,“娘娘還是好自為之,六哥剛被關了禁閉,先前那些懸案錯案,介明相信,總有一日,可以真相大白。”

他口中的意有所指毫不遮掩,眸中色澤暗了下來,他只是單純的看着麗貴妃,唇齒掀動,唇形聚合又張開,麗貴妃讀懂了,當即心底的懼怕傳遍四肢百骸,膝蓋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若無愧心事,何懼牛鬼佛。

她完全變了臉色,“皇上不會信你的。”

路介明笑而不語,從她身邊徑直走開。

容嫔當年的事他早就調查的差不多,麗貴妃在這個時候挑釁他,無異于玩火***。

當年的冤案,早就該冤有頭債有主了。

他腦子有幾分混沌,并沒有去見突然到來的容嫔,步伐随意,再擡眼時,就到了許連琅的帳簾前。

他舌尖抵上後槽牙,手捏住簾子一角,始終沒有掀開。

他不掀開,自然有人從裏面打開。

露出一角男人的袍衫時,他已經挪開眼珠,足尖一點飛躍閃躲了。

那個袍衫,他太熟悉了,昨日他瞧得清清楚楚,祥雲樣式,是窦西回。

他不是小孩子了,男人與女人共處一室能發生什麽,他太清楚了。

他所有強撐起的精神像是都被吊銷了,本就疼了許久的太陽穴驟熱發作,他腳步虛浮,勉強回了帳篷。

當夜,就發起了高燒。

他不在乎什麽女人第一次,只是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會屬于自己了。

沒有吹拉彈唱,沒有紅綢飄飄,沒有他備好的滿箱嫁妝,她就完全成為了別人的女人。

他太了解許連琅了,如果不是真的喜歡,不會放縱自己的身體沉落。

那就是真的愛了。

這幾年路介明一直小病不斷,他的身體遠沒有表現出來的強壯,突然的發熱于他來說,算是小病,但有得熬。

萬幸冬獵各項籌備都做好,不再需要他托着這幅身體繼續奔波。

他在床上昏睡了很久,總是困,困了便睡,冬獵的所有活動都推了,吃食也懶得進嘴。

臘月初八他生辰那日 ,他才算是有了幾分力氣,從床上起來。

營帳中空無一人,他慢吞吞的收拾自己,勉強記起了是自己的生辰。

他找了紅色的布縧綁在頭上,穿了最合身的衣服,他記得許連琅說過,十六歲生辰她會陪着自己。

他們好像有太久沒有說過話了……從他那次發瘋質詢開始……

他知道她從不食言,很早就去了廚廳等着,幾個廚娘見他過來,手腳都不知道要如何用了,他嫌她們礙事,便讓她們退下了。

可不是礙事嗎?一會兒許連琅來了,有廚娘在,她要怎麽下·面。

他托着腮在想,是吃一個荷包蛋還是兩個。

不如吃三個,她嫁人之後,怕是就吃不到了,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窦西回出帳篷那一幕。

他揉捏着額角,看着匆匆忙忙跑過來的婢子,随着那婢子又回到帳篷裏。

帳篷裏又燃起了火爐,暖烘烘的,桌子上放着的長壽面騰出了熱氣。

他喉頭攢動,拿起筷子,往嘴裏囫囵塞了進去,舌尖碰到,又盡數吐了出來。

完全不對。

他擡起那碗面,細細端詳,突聽外面喧嚣起來。

有雜音傳入他耳中,林中圍獵出了事,箭傷了人。

人沒救成,已經咽氣了。

原本是個婢女,也不算什麽,但前幾日陛下才剛剛賜了婚,鎮國公府的準世子夫人。

“哐當”

面撒了一地,露出裏面卧好的三個荷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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