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整個夏天,我和我的愛人形影不離的膩在一起。在公衆場合,我們不敢造次,但只要逮到獨處的機會,就幹柴烈火的搞上了。劇院、舞會、賽馬場……四處都有我們留下的歡聲笑語。我帶他去了赫勒福德郡的莊園,和我的母親見了面。媽媽很高興我能與一位雍容大方的貴族紳士成為莫逆之交,并因為兒子身邊有如此成熟可靠的朋友而終于感到放心。

難道我就不是個成熟可靠的男子漢嗎?我們并肩坐在沙發裏。當媽媽稱贊他時,我停在他背上的爪子悄悄的滑向他的屁股,挑逗的揉捏他的臀瓣。尼克被揉得起了反應,為了維持形象,不得不假裝鎮定。還好手邊有頂禮帽,他不動聲色的遮住兩腿之間。

結果嘛……簡單的說,我為這起惡作劇付出了代價——不後悔。

每天都很好,天堂也不過如此,時間仿佛在幸福中靜止了。三個月,我們只吵過一次架,因為不能決定将來在哪長住。後來,我們達成了一致,對半開。不過首先,我們計劃進行一次長途旅行。都怪我不小心說漏了嘴,尼克知道了我和詹姆斯爵士之間的事情,醋意大發,非要去開羅。我軟磨硬泡,連胃病也搬了出來,全不起效。

日子定在八月底。

啓程的前一天,我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到廠裏最後巡視了一圈。臨時經理表現出色,我打算等回到倫敦就正式下聘書。

萬事交代妥當,我準備走了,機械師跟我打了個照面,“東家,你真是料事如神!”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還記得科特嗎?”機械師說,“他來過,問大家借錢。要不是你提醒過大家,他是個賭棍,一定有借無還,說不定我就松荷包了。”

“有不信邪的嗎?”我打聽。

機械師搖搖頭,“他一個銅板也沒湊到。”

這還差不多,“下次別讓他進門。”

“好咧。”機械師揮揮拳頭,向我道別。

從廠裏出來,正要打道回府,我收到了一封來信。詹姆斯爵士約我見面,具體緣由信裏沒寫,只說到時詳談。

自從和尼克在一起,我們就斷了來往,偶爾在社交場合遇見,我怕尼克生氣(有誰想看大魔王吃醋?),連招呼也沒打,考慮到我們曾經那麽親密,我覺得我欠他一個合理的分手。

剛好,尼克在家張羅行李,難得我單獨行動,只要速戰速決,這事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了結。我讓馬車繞個路。

詹姆斯爵士約的酒店我們過去常來,我輕車熟路的上了樓。門虛掩着,我走進去。看到眼前的一幕,我吓呆了。

詹姆士爵士倒在地板上,一把細長的拆信刀貫穿了他的胸口,鮮血自傷口裏泊泊湧出,彙成一灘。

我的心狂跳不止,趕緊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查看情況。詹姆斯爵士還沒有斷氣,痛苦的掙紮着,弄得渾身是血。

見着我,他翕動嘴唇,顫巍巍的向我伸出手指。

他說了些什麽我沒聽清,似乎像是,“工廠……工廠……”

我握住他冰涼的手,“堅持住!”

呼救時,我有剎那的猶豫,我清楚如果詹姆斯爵士不幸去世,我将會成為第一嫌疑人,考慮到刀子插在左胸,這種可能性很大,可是,萬一他還有救呢?

“來人啊!救命啊!”我聲音發抖的喊道,然後用盡全力,接着喊了第二聲。

在馬車上,詹姆斯爵士就陷入了休克,等到醫院,他已經是一具僵硬的屍體了,醫生無能為力。

兩個便衣警察控制了我。我被帶到警局,翻來覆去的審問。

你殺了他嗎?沒有。

什麽時候到達現場?為什麽?我照實說了。

和死者是什麽關系?我猶豫了一下,朋友。

……所有的陳述都記錄在案。警察甚至收走了詹姆斯爵士給我的信,稱是證據。

尼克聞訊趕來,交了一大筆保釋金,我暫時自由了。

馬車軋過霧氣,平穩的行駛在深夜空曠的大道上,車廂裏氣氛壓抑,我們并肩坐着,誰也沒說話。

我心裏堵得慌,總忍不住尋思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得腦袋疼,像是被打了一悶棍,仍然毫無頭緒。回過神來,我發現我不自覺的啃起了指甲。

手上的血漬還沒有洗幹淨,我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探出窗外,吐了,直到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

尼克遞給我手帕,我擦幹淨嘴。

“他死了!”我說,眼淚奪眶而出。

直到說出來,我才意識到,這是切實發生的,不是荒誕的噩夢。

尼克伸出手臂擁住我,輕撫我的背脊。他一定有滿腹疑問,但他什麽也沒說,“別去想。”

在他的安撫下,我漸漸平靜下來。回到家,我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無法入睡。

這是個悶熱的午夜,每扇窗戶都敞開着,但薄紗窗幔動也不動,好像黑暗中有雙無形的手,把所有的風都勒死了。

糟糕的畫面在腦海裏頻繁閃現,我全身冒汗,再也躺不住,起身走到窗邊。一輪清朗的明月高高的挂在天幕當中。

我不是個虔誠的人,如果沒有媽媽的敦促,幾乎不去做禮拜。因為當我發現自己不愛奶子,愛大長屌,我就确信死後會下地獄。我想不起來上次祈禱是什麽時候,或為了什麽,但那天晚上,對着聖母低垂的臉龐一樣的明月,我跪了下來,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祈禱。

“你在祈禱什麽?”

不知何時,尼克來到了我身邊。

我希望詹姆斯爵士能夠安息,希望案件能夠盡快水落石出,希望現在的生活不要遭到任何破壞,好日子永遠持續下去。

“一次不能提太多要求,上帝會犯糊塗。”尼克說。

“那就只留下最後一個吧。”我這個自私鬼啊。

尼克稍縱即逝的笑了,在我身邊跪下,包住我的手,“讓我們一起祈禱。”

一整夜,我們都沒合眼。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尼克,邊講邊梳理。

詹姆斯爵士不是個愛鑽牛角尖的人,我不相信他會自殺,但同時,我也想不出他會和誰交惡。真後悔,我要早到一步,或許就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你已經盡你所能了。”尼克寬慰說。

“可你覺得,我做得對嗎?”若我撒手不管,從後門離開,至少我現在不會成為頭號嫌疑犯。

尼克搖了搖頭,“沒用的,你們是熟人,警察遲早會調查到你頭上,而且酒店的人看到你進去了,這會讓你顯得更可疑——你做了正确的事情。”

我嘆了口氣,“也不全是壞事,至少可以和開羅說再見了。”保釋期間,我不能離開倫敦。

尼克終于笑了,伸出大手,把我的頭發揉的一團糟。

上帝一定已經放棄我了,祈禱沒奏效,第二天,情況急轉直下。

在調查的過程中,警方發現了詹姆斯爵士的日記和我給他寫的信,我們的私情曝光了,一直以來的恐懼變成了現實,訴狀上罪名又添了一條,雞奸。

記住這個教訓,別交寫日記的朋友,反正我以後再也不寫了。

好在我跟報社關系不錯,花錢買下了那條新聞,但流言蜚語很快就傳得滿天飛。房子的外牆成了好事之徒的畫布,被下流的塗鴉所占據,窗戶也叫人砸破了。有一次,我們剛從家裏出來,一群男孩大笑着飛奔而過,将一條新鮮割下來的牛鞭摔在我的面前,血點子濺了我一身。

尼克大發雷霆,揮舞着手杖追出去半條街,非要逮住那群小鬼好好教訓一頓。我從沒見他這麽生氣。

意外發生之後,我不舍的把尼克支開了,請他到赫勒福德郡陪伴我的母親。我怕媽媽聽到不實的傳言,因此憂慮。其次,我現在聲名狼藉,再和我出雙入對,他也會遭到質疑。

蘇格蘭人真倔,我好說歹說,拿絕交威脅,他才同意去。他不在身邊,日子格外難熬,我強打精神,和律師商量對策。

這是一件棘手的案子,調查始終沒有取得突破性的進展。根據酒店提供的證詞,那段時間出入的只有我一個人。如此看來,我似乎成了唯一的嫌犯。我感到憤憤不平,或許走正門的只有我一個人,但那幢樓不只有正門,他們敢把手按在聖經上發誓,不是怕麻煩才這麽說的嗎?律師同意我的看法,向警方施加壓力,調查時間又延長了。詹姆斯爵士社交名單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接受了盤問,依舊缺乏新的線索。

蘇格蘭場是養豬場嗎?我怒不可遏,當着警方的面,還得表現得彬彬有禮。豬頭是我脫罪的指望。

每天,我唯一的慰藉是在夜深人靜時,讀尼克的來信。他給我寫了大量的信,有時一天數封。我可以體會到他的心急如焚,但在紙上,他只字未提,講得都是鄉下的趣聞,曬谷、捕鳥、釀果子酒……他的描述栩栩如生。讀着讀着,我忘卻了煩惱,仿佛和他一道漫步田園。遺憾的是,我抽不出空閑來給他回信,只能一兩句話草草了事,同時也因為,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消息可供分享。

詹姆斯爵士的遺孀是財政大臣的女兒,她恨死了我,想盡辦法要将我繩之于法。輿論十分不利,再拖下去會更加糟糕,我只能做出妥協,在真相尚不明朗的情況下開庭。

我從來不是個悲觀的人,但這次,我失去了把握。出庭的前一天晚上,我還在跟律師辯論,無法決定到底是做無罪辯護還是輕罪辯護。

我不是兇手,這毋庸置疑,但律師的堅持有他的道理,原告證據充分,表現出誠懇悔過的态度對我有好處,據理力争只會令法官更加反感,做出重判。特別是,我還被控犯有雞奸罪,社會對跟同性上床的男人可不太寬容。雖然現在已經鮮少有人因為這項罪名被處死(坐牢是無可避免的),但大衆會理所當然的推定,一個雞奸犯,很可能也是個謀殺犯,而殺人得償命。

我和律師互不相讓的時候,尼克在旁邊,一直沉默。我太死腦筋,律師七竅生煙,把我丢給尼克,指望他勸我回心轉意,自己倒水喝去了。

面對尼克,我兩手一攤,“我是清白的。我現在這麽說,在法庭上也會這麽說。”尊嚴不允許我像狗一樣搖尾乞憐。如果堅持立場會殺死我,那就讓我做一具誠實的屍體好了。

“我理解。”尼克輕聲說,注視着我,臉上顯出十分矛盾的神情,“但或許,我不應該理解你。”

他那樣子讓我心酸,我捧住他的臉頰,“底牌尚未揭開,我們先不要做最壞的想象。”

預料之中,律師得知這個消息氣炸了。

“兩個瘋子!”他說,把文書一股腦的塞進包裏,“我不幹了!”就這樣揚長而去。我們竟誰也沒有挽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