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猜怎麽着?律師并沒有放棄我,第二天,他還是準時出現了。我忍住了調侃他的沖動。因為看表情,他仍然可能随時扭頭就走。
案子是公開審理的,可我真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來旁聽。法院門口人頭攢動,擠得水洩不通。我被這陣勢吓了一跳。
坐在馬車裏,尼克突然間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是冰涼的,我的也是。
“離開這裏,約翰。”他懇切的說,“我們去法國,或者別的什麽地方。”
至關重要的時刻即将來臨,他不支持我,反而叫我臨陣脫逃,我生氣的抽回了手臂。
“你自個去。”即使只有一線生機,我也不能做一個逃兵。
我舉起手杖敲了敲車廂頂部,随着車夫的吆喝,馬車停穩了。正要下車,尼克一把攥住我,手勁很大,沒法掙脫。他強迫我轉向他,用嘴唇堵住了我的抗議。
這是一個絕望而苦澀的吻,令人無法拒絕。我們像兩只野獸,撕扯啃咬,制造疼痛,享受疼痛,似乎唯有痛楚才能表達我們此刻的心情。
“老天爺!”律師坐在對面,難以置信的驚嘆道,拉住了兩側的窗簾。我一定是他最棘手的客戶。
尼克放開了我,“記着,我們命運相連。”在他深深的凝望下,我差點就落淚了。
當我走向被告席時,許多人湧向我,表情讓我覺得,如果不是被攔住了,他們會一直沖到我跟前,朝我臉上吐口水。我盡量擡頭挺胸,目不斜視。
所有人都就位了。詹姆斯爵士的遺孀用她哭得紅腫的眼睛瞪着我,投來刀子般的視線。陪審團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旁聽席則是肆無忌憚的吵吵嚷嚷。
只有尼克一個人緘默不語,坐在緊挨着律師席的位置,十指交握,抵着下巴,一瞬不瞬的望着我。我們充滿無奈的視線越過法庭,交織在一起。
法官把法槌敲斷之前,庭上終于安靜下來。
我再一次回答了這幾個月被問到無數次的問題,答案與之前每一次都相同,但過程卻比之前每一次都痛苦。我總是被打斷,不是被控方,就是被場外的噓聲。這一情況直到一批帶頭起哄的被趕了出去才有所改善。整場審判比議會還混亂,而我比問答環節的首相還焦頭爛額。
但最終,我覺得我做的還不錯。撇開證據不談,我沒有作案動機,并且是我主動呼救,把詹姆斯爵士送到醫院去的,雖然很不幸,他沒能堅持到最後。
我承認了雞奸的事實,可是對于謀殺,我每一個字都否認。我只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真兇仍然逍遙法外。
最後陳述結束了,陪審團陷入了冗長的讨論。
結果久久不能裁定,證明陪審團內部有争議,我似乎瞥見了一絲曙光。
終于,一位代表站了起來,“罪名成立。”
我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頭暈腦脹,扶着桌沿才站穩。庭上一片歡欣鼓舞的聲音,聽起來那麽刺耳。我擡頭望向尼克,他臉色慘白,石雕般一動不動的坐着。
法官清了清嗓子,莊嚴肅穆的開口,“本院認為,此案證據确實充分,犯罪情節惡劣,根據法律,判處被告環首死刑。”
話音剛落,旁聽席爆發出一句聲嘶力竭的怒吼,“這是政治迫害!”
是尼克。他站了起來,将手套狠狠的摔在地上。
我很快明白過來,或許是迫于輿論,或許是財政大臣向法庭施壓了,這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場公正的審判。環首死刑?他們怎麽可以把一個貴族送上絞架?難道我連體面的死去都不配嗎?我感到一陣心如刀絞。
歡呼的浪潮淹沒了尼克勢單力薄的抗議。律師遺憾的望着我搖了搖頭。我昏昏糊糊的被警察押着向外走。一只鞋飛過來,砸中我的腦袋,但我全身似乎已經麻木了,沒覺得疼。
尼克推開人群,沖到我的面前,抱住了我。
“你不會死的,約翰!”他高聲說,混亂而激動。
我無言以對,靠着愛人堅實的胸膛,淚水奪眶而出。我所有的意志力都被粉碎了。
只兩秒鐘,警察就七手八腳的把我們分隔開來。我扭過頭,看他離我越來越遠,像夕陽的餘燼,消失在黑壓壓的人群裏。
接下來的路只剩我一個人了。
身陷囹吾的日子不堪回首。起初,環首死刑這幾個字在我耳邊喪鐘一般的回響,令我萬念俱灰,一睜眼就只想流淚。我不吃不喝,心想着與其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絞死,還不如渴死、餓死了算了。我真後悔,為什麽要去招惹詹姆斯爵士這個倒黴蛋呢?
這種自怨自艾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憤恨替代了。我是無辜的,不甘心就這樣成為替罪羊。家裏除了我,再沒有別的子嗣了,媽媽會多傷心啊。還有尼克,他不是個誇誇其談的人,既然他說與我命運相連,那麽……我不敢往下想。
對我愛的人們的關心促使我振作起來,向獄卒提出要求。我要寫信,要讓他們知道,我還沒有被摧垮。
就這麽點兒微茫的願望都得不到滿足。
“不過,我倒是可以發發慈悲,讓你含我的屌!”看守者哈哈大笑,聲音裏充滿惡意。其他囚犯跟着哄笑。
我恨不得掐死他。
第三天,我被轉移到了高級牢房,情況有所好轉。後來我才知道,是尼克打通了好些關系,為此砸了一大筆錢。
牢房裏有紙筆,但我的信還沒寫成,就收到了尼克的來信。
“最親愛的朋友,原諒我,我本該來探望你——獄方已表示同意。審判結束之後,你缺席的這幾天,我就像被利刃在心尖剜去了一塊肉,痛苦得無以複加。我現在無比想見到你、觸摸你、擁抱你,切身實地的确認你的存在!我知道你不是我瘋了制造出來的幻覺,所有我們在一起的歡樂時光也不是偏執的狂想。你就在倫敦,與我一牆之隔,被社會的偏見和不公所害,正在受苦受難,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平白無故的成為犧牲品。我決定啓奏女王陛下,懇請特赦。但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單薄,因此,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趕往格拉斯哥。在那裏,我還有幾個頗具名望的熟人,希望能夠征求他們的同意,聯名上書。等這事一辦好,我就來看你。請你為了自己,也看在我的份上,千萬打起精神,保重!據說獄方會檢查所有往來的信件,有些話我在這裏不便多說,以免給你造成麻煩,但我心有靈犀的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