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把這封寶貴的信貼在胸口,既感動又難過。我知道他不是個八面玲珑的人,現在卻要為了我低聲下氣的四處求情。即使只是想象一下,都讓我受不了。我得找些事情做,否則在行刑之前,內疚會先殺了我。

考慮到有很大的可能性我将不久與世,我給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寫了信,向他們做最後的告別。人數不多,因為其中大部分得知我是個雞奸犯就明确表态與我斷絕來往。感謝他們幫我省了點功夫。

然後,我把律師找來,拟了一份遺囑。把倫敦的房子、工廠、莊園、頭銜以及我能想到的全部財産都留給了尼克。我相信,他會打點好一切,同時暗自希望,在我離世後,他能從那些有形的物質中,感受到我曾經活過。

我在牢裏大約只待了一個月,但每天都度日如年。時常,當我在大清早朦朦胧胧的醒來,我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仿佛還以為我躺在家裏的羽絨枕頭上。但漸漸的,感官蘇醒了,屬于其他囚犯的笑罵哀嚎穿過牆壁,像鬼鬼祟祟的小蟲子鑽進我的耳朵,囚室裏彌漫着黴味和死老鼠的腐臭,令人喘不過氣,床鋪又冷又硬,潮濕的稻草戳的我的背脊發癢,也戳破了我的美夢,我依舊是戴罪之身。

尼克前來探訪時,我都沒來得及把自己收拾收拾。

獄卒打開牢門,宣布,“你有客人。”然後讓至一旁,尼克的身影便出現在門洞裏。

我眼前一亮,立刻從椅子裏站起來。

自從被扔進監獄,中間只有一次刮臉的機會。現在的我頭發蓬亂,胡子拉碴,衣服也是皺巴巴、髒兮兮的。真不想以這樣的姿态出現在我的愛人面前啊。

尼克并未注意到我的不體面,另外一種強烈得多的情緒控制着他。他步履蹒跚,一步一步緩慢的挪了進來,眼裏噙滿淚水,望着我沉痛的搖了搖頭。

我的特赦被否決了,最後的希望也煙消雲散。

“看來,幸運終究不是我的中間名。”我自嘲的笑笑。

尼克再也忍不住了,嘴唇抖了抖,倒向我的肩頭,淚水潸然而下,壓抑的啜泣。

我心痛得無以複加,不是因為自己的生命行将結束,而是因為,我讓我愛的男人,一個像野馬般桀骜不馴,像苔原上的荒草般堅韌不屈的男人傷心了!

“求你了,”我故作輕松,“把眼淚留到我死了以後吧。咱們在一起一秒鐘,就要開心一秒鐘。”

尼克的聲音支離破碎,“我真沒用,約翰,我救不了你……”

“是啊,讓一個死刑犯來安慰你,你也夠窩囊了。”我嫌棄的說,“我目前唯一能倚靠的人居然只有這個膿包!”

抽泣漸漸平息了,他從我懷裏擡起頭,難看的一笑,“對不起……”

他淚痕交縱的臉龐比我整潔不到哪去,我感覺沒那麽羞于見人了。我替他拂去挂在眼角的淚珠,“我有個要求,你必須答應。”

“只要你開口,我的愛,任何事情。”尼克慷慨說。

這我就放心了。

我放開他,走到一邊,“我需要你幫忙照顧我母親,代替我,成為她的兒子。”尼克愣了,瞪大眼睛,但那不是全部,“我還需要你接管印刷廠,代替我,成為工人們的東家。至于莊園,就更不用說了,也在你的職責範圍之內。我們先前已經達成了協議,半年待在北方,半年待在南方,因此,你會有時間做這些事情的。”

我一口氣說完,轉過頭,尼克紅着眼睛,滿臉難以置信。我慶幸自己走開了,否則看表情,他會揍我一頓。

“不!”尼克爆發出來,“誰稀罕你的錢,你的地産?我不會在一個沒有你的世界茍延饞喘!絕不!現在輪到我說了,朱麗葉怎麽做,我就怎麽做!”

如果說生氣的我像個冰疙瘩,那生氣的尼克就是座活火山。可這件事我無論如何得說服他,“你答應了,不能反悔。我個人名譽掃地也就算了,但要是家族的産業因此落敗,我死也不會瞑目的,我必須知道,一切都會得到妥善的安置。”

尼克沉默了。倫敦慘淡的陽光透過高窗投射進來,将囚室從中間一分為二,我們站在光線的兩端。很快,生與死會代替那條線,永遠的隔開我們。

片刻之後,他說,“那我呢?誰來安置我?”

他凄涼的聲音就像一把刀刺進我胸口,我別過頭,感到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這是個廣闊的世界。”只要他活着,總有一天,他會忘了我,這個誤打誤撞闖進他生命裏的不速之客。

“你真狠心……”他喃喃着說。

我無可奈何的笑了,“原諒我吧。我保證,以後再不會了。”

一滴淚水自尼克的綠眼睛裏筆直的墜落。

獄卒敲響牢門,“時間到了,走吧。”

我們分享了一個擁抱。我目送尼克離開。直到他走到門邊,我終于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交談了。我努力擠出的笑臉頃刻間土崩瓦解。

尼克回過頭,看到我哭了起來,他揮開獄卒,三步并作兩步回到我身邊。我們拼盡全力的擁抱在一起,恨不得融入彼此。

催促不起作用,獄卒叫來增援。警棍雨點般落下,硬生生的把我倆分開。

鐵門碰的關嚴實了,我趴在門上,透過窄縫向外張望,急切的尋找尼克的身影。

突然,一雙憤怒的眼睛占據了視野,我吓得跌坐在地。

“看什麽看!”獄卒吼道,拉上了窄縫上的小門。

你盡管可以批評我執迷不悟,或是別的類似的詞。等死的那幾天,我腦袋裏唯一的念頭是,我想犯罪。我想和尼克做’愛,讓他進入我,以各種姿勢幹我。只要能和他春宵一度,甚至讓刑期提前都行。反正死定了,多一日少一日又有什麽區別?

我知道這是妄想。所以當獄卒征求我的死前願望時,我只說想洗個澡,換身幹淨的衣服。晚餐很豐盛,我飽餐了一頓。早早的跳上床,希望能在夢裏遇見我的愛人。

牧師來的時候我已經睡着了,他晃動我的肩膀,把我叫醒。

奇怪呀,我并沒有要求告解。

“你應該告解。”牧師說,俯下’身壓低聲音,“有人委托我來見你。”

是尼克嗎?我一個激靈,坐直了,抓住他的胳膊。

從眼睛裏,他讀出了我的問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馬上反應過來,必須跟着劇本走。

“謝天謝地,神父,你終于來了!”我誇張的嚷嚷,“原諒我在等待的過程中打了個盹,我要告解,我要忏悔,我罪孽深重,不吐不快!”

神父安撫的拍了拍我的手背,轉過身,對獄卒說,“請給我和這位先生一點空間。”

獄卒點點頭,走開了。

“你的演技尚待磨練,先生。”牧師說。

我欣然接受。反正有生之日,我是不會吃演員這口飯的。不是所有人都像尼克那麽能耐,一人分飾兩角,把我蒙在鼓裏大半年。

“你有什麽東西要轉交給我嗎?”我猜是一封信。

“比那更好。”神父匆匆的說,“你不會死去。”

我的心跳加快了,“我沉冤得雪了?”

“還沒,但你不會出現在明天的刑場上。”

我略一思量,“……你是說?”天啊,他是在暗示我越獄嗎?但這裏戒備森嚴,我又不會飛天遁地。

在我迷茫之時,牧師握住了我的手,“相信主,上帝會幫助你的。”

他走了。我躺在床上,心情難以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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