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船接近貝爾島時,遭遇了風暴,還好抛錨及時,損失并不嚴重。除此以外,剩下的旅途一帆風順。野鵝號沿聖勞倫斯河溯游而上,預計不日便可抵達魁北克。

靠港前夜,我被召喚到船長室。

門是敞開的,船長站在桌前,研究海圖。我敲了敲門,他擡起頭,“進來。”揮手掃開面前的資料,騰出一塊空地。

“把門關上。坐。”他铿锵有力的命令。

我照辦了。

他轉身打開櫃子,取出一瓶威士忌,兩只帶把的錫杯,回到桌邊,斟自半滿,拉了張椅子坐下,一杯給自己,另一杯遞給我。

我欣然接受。入獄至今,我根本沒機會沾酒。雖然我不是個酒鬼,但偶爾小酌一杯我是從不會拒絕的。

“謝謝。”我說,和他幹杯。

船長抿了口酒,閑聊般的說,“我還沒問過,你犯了什麽事?”

經過一番考慮,我還是照實說了。我很清楚這麽做的風險。在倫敦,他急着用人,為了趕船期,只有容忍一個逃犯在他的地盤上晃悠。但現在,目的港近在眼前,我對于他來說已經失去了價值,他完全可以把我交給當地警察。我已經打定主意,只要聽到風吹草動,就偷一艘舢板溜走。

“雞奸。”我頓了一下,“以及謀殺。但後者,我是被冤枉的。”

驚訝在船長臉上稍縱即逝,“依我說,你比起雞奸犯,更像是殺人犯。”

我明白他的意思。遠洋航行寂寞難熬,為了解決需求,男人們有時會彼此慰藉。但他們與我不同,純粹是發洩欲望,假如能找到異性,哪怕僅僅一頭母羊,他們都不會選擇雞奸。我拒絕了所有類似的請求,大部分是善意的。在其他人眼裏,我一定是個孤僻的家夥。

“我有愛人。”我解釋說。

“女人?”

“不,男人。”

船長睿智的眼睛露出一絲迷茫,“你不是為了性,才和男人鬼混?”

“不。”我搖頭說,和尼克相識以來的種種河流般自腦海裏滑過,“我愛他,不僅從身體上,更是發自肺腑,從靈魂深處愛他。為了他,叫我做任何事我也在所不辭。感謝上帝,他對我也是同樣。”

說出來令我更加堅定了,我這輩子非尼克莫屬。現在回想起來,沒和他在一起時,我的那些逢場作戲、尋歡作樂簡直毫無意義,完全是浪費生命。

或許是被我的誠懇打動了吧,好一會兒,船長沉默着,表情籠罩在深思之中。會不會,他也想起了一段往事呢?

船長清了清嗓子,總結陳詞般的說,“愛情是美好的,尤其是年輕時的愛情。”

“您呢?”借酒壯膽,我打聽道。

“我也年輕過,”他狡猾的避開了問題,“但現在看來,被我所愛,也同樣愛着我的,只剩下大海了。”

我們相視而笑,碰了碰杯,将剩下的威士忌一口喝幹。

第二天,野鵝號如期抵達魁北克。我向船長告別。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不僅給我算了薪水,并且将原本的那捆鈔票還給了我,分文不少。

“不管你在別的地方怎麽樣,在我的船上,你是個誠實善良的人。”船長說,“這是你應得的。”

許久以來,我都篤定的認為我的人生已經全完了,但他的一席話再度點燃了我內心的希望。難道,我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嗎?我感動得差點落淚了。

魁北克省主權上雖然隸屬大英帝國,但法國的影響仍舊占主導地位。我藏身于此相對安全,短時間內便不想再回歐洲了。主要是,船上實在太悶,我剛漂過北大西洋,再叫我漂回去,我會發瘋。

頭幾個月,我四處打短工,怕在同一個地方待久了,暴露身份。後來我發現,這完全是杞人憂天。

有一天,我散步經過河邊,在橋上,我瞥見一個男人的影子倒映在水中。他一身工人打扮,留着部絡腮胡子,發型像是飓風給理的,皮膚久經日曬,早已成了古銅色。

男人的倒影亦步亦趨的跟随着我,我終于意識到,他就是我!

那個連指甲都精心修剪過的公子哥早已不複存在,連我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何況別人?

最終,我在魁北克北部的鐵礦廠安定下來。

從小到大,我都以貴族子弟自居,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勢。可如今,我流落在外,不僅身邊充斥着販夫走卒,自己也成了過去的我口中的平民。

真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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