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界冢雪覺得自己越來越不能理解伊奈帆了,他們不是彼此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嗎?還是說男孩子長大了都會逐漸脫離姐姐的管教呢?

雖然從小到大,她也沒什麽機會能“管教”伊奈帆。

先是突然兩天不回家,只發了信息說有要緊的軍務,問了韻子才知道那幾天他也沒去上學,到底是什麽軍務那麽要緊嘛,雖然伊奈帆嘴上不說,但是戰後能恢複學生的生活他其實也很高興的。

然後現在又連續好幾個晚上熬夜,她半夜起來時還看到他在電腦前工作,屏幕上貼着便簽紙,桌子旁放着各種又厚又深奧的書,問他在做什麽,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替軍方調試某個新開發的程序。

“奈君這樣不行的啊。”界冢雪皺着眉,“要好好休息啊!”

“我有保證每天睡夠五小時,所以沒問題。”弟弟一邊審閱打印出來的資料,頭也不擡地回答。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她氣惱地說,奈君已經失去左眼了,在沒有裝上新義眼之前都會給剩下的右眼帶來負擔,何況他現在這樣超負荷地工作,軍隊到底在想什麽啊!

“我明白的,雪姐。”伊奈帆終于擡起頭,對她笑了笑,“我會注意的,不要擔心。”

因為奈君的表現實在太過成熟了,界冢雪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伊奈帆一旦決定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明明總是悶不吭聲的樣子,平時對什麽都很無所謂似的,但其實比任何人都固執。

作為姐姐,她也只能給伊奈帆煮一壺新咖啡。

斯雷因微微皺着眉吃完午飯,味道雖然也不差,但總覺得有所欠缺,不過好歹不用像個殘疾人一樣被人喂了。

“今天的飯菜還合口味嗎?”那位直率的士兵一直等着旁邊。

“嗯。”斯雷因點點頭。自從上次越獄後,除了伊奈帆之外沒有人能與他直接接觸,之前送飯的人都會把食盤送到指定的地方讓他自己去拿。斯雷因知道那些人私下都說他是個一旦失控就會殺人的瘋子,沒有人願意接近他。

在斯雷因看來,這位士兵的空隙實在太多,這段時間他身體有所恢複,要打倒這個人搶走鑰匙并不難。但他是艾瑟依拉姆女王派來的人,伊奈帆是算準了這一點,知道他不會輕易傷害女王的人,所以才安排他監視自己吧。

“不過,還是沒有界冢中尉做的好吃吧?”士兵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明明拜托了廚房做得好一點的……”

突然聽到那個名字,斯雷因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沒關系。”

“你生病期間,還有之前一段時間,界冢中尉都是親自下廚呢。”

士兵是個毫無心機的人,他只是把他看到的事實說出來而已。

這些事情斯雷因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想承認。

這種話由旁人說出來往往會有不一樣的效果,不是被誰教唆這麽說的,正是因為親眼所見,所以才能這麽坦率和直接地說出來。

“有什麽特別的需求嗎?”士兵熱情地問。

托他的福,生活上各方面的質量都提升了,斯雷因不是貪圖享受的人,但誰也不會拒絕更舒适的日子。

“我想看書。”斯雷因最近也會試着提出一些要求。

“好的,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士兵帶給他一份報紙,雖然日期過去有一段時間了,但斯雷因還是很開心。看到報紙上有關于女王的報道,他便立刻看起來了。

因為艾瑟依拉姆女王的緣故,士兵對這位戰犯的看法不會像一般人那麽偏激,但也絕對稱不上有好印象。第一次見到斯雷因時,他驚訝于他的年輕,衛星影像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不清晰的,所以他沒想過挑起兩星間戰火的人居然還是個少年。

因為女王的命令他比其他人都更留意斯雷因,漸漸發現他跟傳聞中的根本不一樣,斯雷因并不像一個邪惡的野心家。

當他鼓着勇氣在密令中寫上自己的想法時,女王回信道:“很高興你知道你的想法,這證明我選擇你執行這個任務并沒有錯。斯雷因是非常善良的人,也是對我非常重要的人。”

自此之後,他也不再以看待犯人的心情與斯雷因接觸,雖然并不清楚戰争中發生了什麽,但一定有什麽複雜的內情。

當斯雷因向他道謝時,他也只是謙虛地說:“沒關系,這也是界冢中尉的托付嘛!”

“界冢……”斯雷因目光暗了暗,突然他發現了什麽,“你的肩章呢?”

“呃,拿去洗了。”士兵的臉一瞬間有些不自然。

肩章不是什麽需要洗的東西,是被欺負了吧,因為他為自己做的事。斯雷因心裏有數,但是他也只能希望情況不要惡化。

第三天,士兵送飯的時間晚了,而且送來的食物也只有簡單的面包和水。

“不好意思,廚房今天出了點問題,沒辦法做飯。”士兵蹩腳地解釋着,即使他努力想掩飾,但是奇怪的走路姿勢還是讓斯雷因看出他肯定挨揍了。

斯雷立刻明白了,在更多人看來,他是火星人,對火星人好的地球人就是叛徒,而對待叛徒是不需要客氣的。

排擠和孤立,還有欺淩,他比誰都清楚那是什麽滋味。

他認真對士兵說,女王也好界冢伊奈帆也好,別在意他們的話了,跟自己保持距離才是最重要的。但士兵搖搖頭,他仰慕的女王,他崇敬的界冢中尉,只要這兩個人認可他的行為,他就覺得自己是對的。

斯雷因?特洛耶特不是壞人,他願意這麽想,也願意盡自己所能對他寬容一些。

情況持續變壞,有一次他來送飯時一直低着頭,但斯雷因還是看到他被揍得很糟糕的臉。

斯雷因懊惱地說:“已經夠了,去跟界冢伊奈帆說,他不會不管的。”

年輕的士兵斷然拒絕:“如果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我簡直對不起兩位大人的期望。”

直到這一天,熄燈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斯雷因聽到詭異的騷動,隔着好幾重的鐵門他不該聽到任何動靜,聲音是通過牆上的呼叫器傳來的。

“火星人的走狗!”“叛徒!”“去死吧!”“快跟伯爵大人求助啊,讓他來救你吧!”

不堪入耳的罵聲伴随着毆打肉體的聲音,還有什麽人痛苦忍耐的呻吟。

“夠了!快住手!住手!他沒有做錯什麽!”斯雷因對呼叫器大吼,他的聲音能傳過去,但也只引來一陣哄笑。

暴行還在繼續,但被毆打的年輕士兵卻始終沒有求饒。

“可惡!”斯雷因一拳打在牆上,他絲毫感覺不到痛,他想阻止這件事,但是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想起引爆月面基地那天,哈庫萊特,還有追随哈庫萊特腳步的斯提克斯分隊,從撤退中返回,投身戰場。他們這麽做是因為相信了他的理想,并最終為了貫徹那個過于天真的理想而犧牲,還有巴魯克魯斯,他本來不該死的,如果不是相信了他的話。

“停下來!快停下來!停下來啊——”斯雷因拍打着門,徒勞地呼喊。他的聲音通過呼叫器傳遞出去,卻被淹沒在施暴者的罵聲和笑聲中。

爆炸的戰機,戰場上以人肉和鮮血點燃的最燦爛的煙火。他們都為了他而犧牲,親眼目睹部下的戰死是他最不願回想的事情之一,而此時正在發生的事情卻勾起了他拼命壓抑着的回憶。

他們都死了,而他卻活着。

外面的人因為他而受難,而他卻無能為力。

他喊得嗓子都啞了,好不容易康複的喉嚨火辣辣地刺痛,他沒有力氣繼續捶打囚禁他的大門。他只能坐在地上,捂住耳朵,喃喃說道:“夠了……不要這樣……不要……”

不要再有人因為我而受到傷害了。

在學校裏找了個安靜的地方,伊奈帆從藥瓶裏倒出藥片,直接吞下去。

果然還是有點勉強,為了盡快完成程序的調試,他白天上學,晚上埋頭工作。過度疲勞給唯一完好的右眼造成很大壓力,因此引發的神經痛只能靠藥物緩解。

但這麽做還是有價值的,程序完成了,軍隊對結果很滿意,那個程序會為地球武器的實力提升發揮很大用處。和平只是表面上的,誰也不知道戰争什麽時候又會開始,軍方高層的意思是有備無患,但如果一旦對實力有了信心,他們一定會向火星率先開戰吧。

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重點是這次程序調試其實是對他的考核,女王說過軍隊有意繼續提拔他,相對的當然是希望他能做出些讓他們滿意的成果。

從獲得的評價看來,應該沒有問題。

“伊奈帆!”韻子突然跳出來,真虧她能找到這裏,“那個啊,妮娜說有一家……咦……”

伊奈帆嘆了口氣,止痛藥吃完後他還沒來得及收起。

“那是止痛藥吧?你的眼睛……”韻子沒有說完,伊奈帆的通訊器又響起來了,跟之前在保護區時一模一樣,伊奈帆飛快地接通,并為了不讓她聽到而轉過身去與那邊對話。

通訊器那邊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嘛?韻子不自覺地鼓起了臉頰。

伊奈帆聽着監獄長的彙報,監獄裏發生了嚴重的惡性暴力事件,一名年輕的衛兵被毆打致重傷,被發現時耽誤了搶救時間,不治身亡。

“參與暴力事件的幾個士兵都被逮捕了,都是平日思想比較激進、對火星人偏見較重的人,想等界冢中尉的意見看如何處理。”監獄長畢恭畢敬地說。

“嗯。”一切都如同他預計般展開,會成為隐患的激進分子被誘導出來,女王的親信也除掉了,關于斯雷因的消息再也不能立刻傳遞到女王耳中,那位年輕士兵的死雖然很遺憾,不過也在最壞的打算中。而最重要的是——

“還有……”監獄長欲言又止,“犯人斯雷因?特洛耶特請求與您見面。”

“嗯。”伊奈帆很高興得知鳥兒低下了驕傲的頭。

通信結束後,韻子問:“很嚴重嗎?你馬上又要走了?下午的課不上嗎?”

“是有點麻煩,不過我等放學後去。”伊奈帆說,就讓那個人再等一會兒吧,他并不着急,優秀的獵人需要充足耐心。

一直悄悄偷看伊奈帆側臉的韻子覺得,對他來說,剛才的大概是什麽好消息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