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界冢少校,你确定?”有人發問。

“是的。”伊奈帆回答,他站在圓桌中央,圍繞他的是地球聯軍的高層将領,不動聲色地打量筆直站在他們面前這位剛晉升的年輕少校。

換作其他人根本不敢在晉升之後就提交如此大膽的提案,這行為簡直是狂妄至極,偏偏做出這件事的人卻那麽沉靜而內斂,理智得可怕。

“對于重新給予S級戰犯斯雷因?紮茲巴魯姆?特洛耶特在獄中的自由權利,你的理由是什麽?”哈奇內中将問,大家心知肚明他與界冢伊奈帆是同一陣營的,這個問題只是在其他人反對之前,給界冢少校一個解釋的機會。

“測試全新開發的監視系統,作為測試對象,我認為沒有比斯雷因?紮茲巴魯姆?特洛耶特更合适的人選,利用他對系統進行調試,可以幫助我們找出還未被發現的漏洞。”

“你這麽說是覺得軍部裏面沒有其他有能力的人嗎?你是小看我們嗎?”有人尖銳地提問。

“斯雷因?紮茲巴魯姆?特洛耶特的能力在座的各位都清楚。”年輕的少校平靜地回答,“我認為這是最具效率的做法,能狩獵狡猾的獵物才是優秀的獵手。”

這簡直就是他們之間關系的寫照。

他的理由算不上完美,但确實讓人難以挑剔,軍隊的宗旨是效率至上,所以盡管有所不滿,但将領們都沉默了,最後有一位少将提問道:“萬一發生什麽問題呢?”

“所有責任由我一人承擔。”界冢伊奈帆當即回答,并把目光投向提問者。

毫無猶豫,幹脆、果斷,不愧是在戰場上刻下英雄之名的少年,讓年齡、軍銜、閱歷都在他之上的少将一瞬身體猛震。

會議結束,立體投影關閉後,将領們的影像逐一消失。

無論軍銜有多高,伊奈帆還是繼續以學生的身份在學校上課,但是與一般學生不同的是,他擁有自由使用校內軍方設施的權力,比如這個加密的通訊室。

他從通訊室出去,韻子在外面不安地等候着,她手上纏了厚厚的紗布,看到伊奈帆出來時連忙走上前,事情過去了一天,她現在情緒穩定了許多,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麽沖動。

“伊奈帆……”她才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就被打斷了。

“對不起,韻子,不想把你卷進來的。”

“真是的……這種話我已經聽第二次了。”韻子露出無奈的表情,“剛才你是跟……上面那些人彙報嗎?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已經沒事了。”剛才的會議根本就沒有提起這件事,因為早已被他隐瞞下來,所以這句話也不算是騙她。

韻子這才松了口氣。

“韻子今天應該休息才是,手上的傷不是還沒好嗎?”

因為我擔心伊奈帆啊!韻子憋紅了臉,卻說不出口。伊奈帆很聰明,其實想想當時就算她不沖上去,憑伊奈帆的能力也不一定會受傷。但是那個瞬間根本不容她多想,那個人本身就是罪惡的代名詞,他給伊奈帆的那一槍至今都是她最害怕的噩夢。

“我、我的手沒關系……伊奈帆才是,跟那個混蛋伯爵在一起不是很危險嗎?他可是一直想要殺你啊!”

“他已經不是伯爵了。”

“我的重點不是這個啦!”韻子生氣地說,“雪姐知道這件事嗎?我……我們很擔心你啊!一想到那麽危險的人就在伊奈帆身邊……”

“雪姐只知道一部分。”伊奈帆說,“我希望你不要告訴她,當然也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她露出為難的神色。

“韻子。”

屬于自己的名字被人用輕柔的聲音叫喚,身體就像被施加了咒語一般,無法動彈。

她清澈的眼瞳裏映照出他稍微勾起唇角微笑的樣子,略顯冷酷的眼罩和溫柔的目光同時出現在這張臉上,他豎起一根手指壓在嘴上,對青梅竹馬的少女說:

“這是我們的秘密。”

淺藍色的囚服被粗魯地脫下來丢在一角,然後少年光裸着鑽進被子裏,将自己嚴密裹緊。無論斯雷因怎麽努力清洗,他始終覺得那件衣服上面仍然有着那個人的氣息。但偏偏可以穿着外出的衣服只有這一件。

伊奈帆沒有騙他,那天之後牢房的門會定時打開,他可以短暫地離開這裏,到上面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于是就斯雷因不得不穿上那件隐約帶有味道的衣服。

通往外面的走廊看似普通,其實地板上設置了微感裝置,隐蔽處也有攝像頭,一旦情況不對數十枝機槍便會從牆後探出,把走廊上的任何生物射成肉醬。自從上次蕾穆麗娜和哈庫萊特進來後才加上的,這讓斯雷因更加無法确定他們的行蹤是不是被發現了,還是說加強防禦只是相對應他得到的自由活動而增加的。

他想向伊奈帆試探,但是他們有好幾天沒有見面。

從走廊到電梯,上去後他會被士兵押送到那個有落地玻璃窗的房間,血跡已經清理幹淨了,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窗外的風景依然優美,但少女的哭聲和斥罵仿佛還回蕩在這個房間裏。

負責監視斯雷因的人是個少年,他甚至沒有配槍,看起來像個天真的學生,好像也不知道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會認真地稱呼斯雷因“您”。

他無奈地糾正這個稱呼時,少年卻困惑地問:“那我應該如何稱呼呢?”

斯雷因這才恍然發覺,他根本無法對少年坦白自己的名字。

斯雷因?紮茲巴魯姆?特洛耶特,一個死人的名字,一個罪人的名字。

“那還是讓我稱呼‘您’吧。”少年開朗地說,一瞬間斯雷因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他,但是又想不起來。

不知道伊奈帆是不是太有自信,這個房間并沒有監控,盡管從側門就可以進入庭院,但斯雷因沒有出去過,他更多時間是到旁邊的閱讀室看書,少年總是會殷勤地端來茶水,與其說是監視,倒不如說是來侍候他的。

好幾次斯雷因都想問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還是忍住了,他還記得那個因他而慘死的衛兵,于是謹慎地保持距離,甚少跟他對話。但是少年偶爾會與他攀談,比如:“您總是看哲學的書呢,好厲害啊!”

是的,斯雷因今天也看了哲學相關的書,越看越覺得胡說八道,就跟推薦他看這類型書的人一樣,但是下一次,還是會情不自禁地選擇同類的書,閱讀的過程中,看到在意的句子就會想如果伊奈帆他會如何理解,從字裏行間想象那個人的回答。

這種糟糕的狀态是從那天開始的,斯雷因真後悔當時為什麽要閉着眼,以至于現在只要合上眼睛就會想起他的聲音,連落在耳邊的濕熱吐息都無比真實,那包含欲望的低柔聲線、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斯雷因、斯雷因、斯雷因……

這聲音讓他焦躁難耐,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而且一天一天逐漸加深,害得他幾乎沒辦法好好入睡。

“簡直……就像中毒一樣。”他把臉埋進枕頭裏,喃喃自語。

過了一會兒,斯雷因在床上起來,撿起角落裏的衣服,猶豫着、遲疑着,但還是慢慢将它貼上自己赤裸的身體。

還以為再也不會體會這種感覺,就好像當時忐忑等候艾瑟依拉姆公主醒來那樣,既期待,又憂慮。

現在的感覺更為強烈,抗拒着,卻又渴望着,神志與心緒都為之煎熬。

一個人身處黑暗之中,實在太孤獨了。所以一旦在黑暗中分享過身體的溫度,在絕望中感受過那份溫柔,就再也難以忘懷。

“界冢……伊奈帆……”

宛如嘆息般吐出這個名字,他把衣服擁入懷中。

迷糊的睡夢中斯雷因覺得有人輕輕撥開他的劉海,然後親了親他額頭,手指輕撫過他的臉頰,輕柔地捧住他的臉,然後吻了他嘴唇。

先是輕輕觸碰嘴唇的輕吻,然後施加了一點力度地摩擦,舌尖舔舐着,濕潤而滾燙,他下意識地發出含糊地聲音,然後就被舌頭靈活地潛入口中,卷住他的舌尖,彼此交纏。

他眯着眼睛,摸索着,好像觸碰到皮革冰涼的質感。

若有似無的輕吻逐漸變成了深吻,好像還被稍微抱了起來,熟悉的手在他背後游走,溫柔地撫摸着背部布滿傷疤的赤裸肌膚。

就在他還覺得意猶未盡時,對方的舌頭從他嘴裏退出去,用力地吮吻他的脖子和肩膀。

他本來以為是在做夢,但被吻的觸感越來越真實,猛然睜開眼,眼前卻什麽人都沒有。斯雷因很久沒睡得這麽沉了,醒來時發現原來自己抓着那件衣服睡着了,他下身有點不對勁,掀起被子一看,居然因為夢裏的吻就硬了。

斯雷因惡狠狠地扔開那件衣服,到廁所裏解決,出來後還是不得不把那身衣服穿回去。他看到門已經開了便走出去,來到那個房間後,卻發現裏面的人是伊奈帆。

只不過幾天沒見,卻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他環視四周,沒看到幾天來“監視”他的少年,他想問伊奈帆少年去哪裏了,然後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名字。

“他晚一些才來,今天天氣不太好。”伊奈帆說,透過玻璃窗,果然看到外面正在下大雨,天空烏雲密布,隐約可見閃爍的電光,狂風中,庭院裏的林木也有幾分恐怖。

“果然是你安排的。”斯雷因說,桌子上放着西式的餐點,和過去幾天吃的不一樣,斯雷因已經能從味道判斷這是伊奈帆親手做的。

“聽說這幾天你吃得不多,飯菜不合口味嗎?”

過去幾天他确實吃得不多,午飯一般安排在他自由活動的時間,順便把第二天的早餐和晚餐帶回去,他基本上都沒怎麽吃,倒是現在放在他面前的食物他就吃了不少。

斯雷因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于是問道:“那個少年是什麽人?他好像什麽都不知道……”

“他确實什麽都不知道。”伊奈帆說,看斯雷因吃完了他那份西式炒蛋,便把自己盤子裏的那份撥了給他,“他不知道這裏是監獄,每次來他都是從其他入口進來,他以為自己是來幫忙照顧住在這裏的人。”

“他就這麽信任你?一點疑問都沒有?”

“因為在他哥哥的葬禮上,我幫了一些忙。”

哐當,斯雷因打翻了杯子。

他終于想起在哪裏見過少年了,嚴格來說他并沒有見過他,他見過的是他哥哥,那個死去的衛兵,兄弟倆在直率熱情這方面真的非常相似。

“你——”斯雷因咬緊牙,“你為什麽要把他牽扯進來。”

“我不能每天都來看着你,所以需要值得信賴的人,保證你不會逃跑。”伊奈帆說。

“你是故意告訴我他的身份,如果我輕舉妄動,那麽受苦的人就會是他。”斯雷因一字一頓地說,他原本就對那個死去的衛兵充滿愧疚,于是身為他弟弟的少年只要留在自己身邊,那就是一道無形的枷鎖。

伊奈帆沒有掩飾,“他很安全,這裏的衛兵我已經重新篩選過了,每天你離開後他的工作也結束了,可以回家,那種事情不會再發生。”

斯雷因捏緊了手裏的銀制刀具,他非常的憤怒,但是在這個房間裏,他只能抑制自己。

地板上的血跡還歷歷在目,如果他讓伊奈帆受傷了,那個少女又會哭泣吧?

已經……夠了,他放松了握着餐刀的手。

“既然你做出了保證,那就要做到,界冢伊奈帆。”

“你欺騙別人,卻不希望自己被人欺騙嗎?”

“界冢伊奈帆!”他呵斥地喊着他的名字,原本已經不想跟他計較了,為什麽他還非要刺激自己,“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欺騙過任何人嗎?”

面對斯雷因的怒火,伊奈帆依舊平靜,“我撒過一次謊,對你。”

斯雷因看着他。

“關于為什麽要救你那件事,我說那只是艾瑟依拉姆公主的願望,是騙你的。”他凝視那雙美麗的碧色眼瞳,從容安定地說,“這也是我的願望。”

在斯雷因因為驚愕而陷入困惑時,伊奈帆站起來朝門口走去,經過斯雷因身邊的時候,他伸手輕拂他的發梢,滿意地看到雪白頸脖上淡去的牙印和剛留下的吻痕。

瘙癢的感覺讓斯雷因抖了一下,回過神時伊奈帆已經走了,少年與他擦肩而過地進來,也許是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向來多話的少年低着頭,十分安靜。

斯雷因還想着伊奈帆剛才的話,然後感覺到身後和平時不一樣的、熾熱的視線。

“斯雷因大人。”

熟悉的聲音讓他猛然回頭,少年的外表沒有變化,但是聲音不一樣,斯雷因看到他尾指上帶着一枚小小的指環。

“你……”斯雷因試探地小聲地問,“哈庫萊特?”

指環綻放出光芒,少年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修長挺拔的青年,他似乎也清楚這裏沒有監控,于是坦然地解除了光學迷彩,忠誠地跪在斯雷因面前。

“這個東西沒有以前艾瑟依拉姆公主所使用的完美,只能模拟出外貌,卻無法調整聲音。”哈庫萊特解釋道。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假冒的那個少年呢?”斯雷因問。

“界冢伊奈帆要利用斯雷因大人對新系統進行檢測,所以才給了你出來的機會。蕾穆麗娜公主得知後,利用他的安排讓我進來帶給你口信,女王計劃把你引渡回火星,在這之前她希望安排一場會面。”

“那個少年……”

“按照女王殿下的做法,即使回到火星斯雷因大人還是會被監禁,而且火星裏有人密謀對您不利,所以我們會趁着會面的當天行動。”哈庫萊特堅定地說,“盡管還不知道确切的日子,但請斯雷因大人做好……”

“哈庫萊特。”斯雷因沉下聲音,哈庫萊特背上掠過一陣寒意,不禁回想起當年那位手握火星兵力的少年伯爵,頓時不敢多話。

“那個少年呢?”他緩緩問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在發抖。

哈庫萊特沉默了一下,“他不會對我們的計劃造成影響。”計劃中,這次之後他将繼續使用光學迷彩指環繼續假冒那名少年,由他來照顧斯雷因大人,并暗中傳遞信息。

“他……”斯雷因本想問他是否還活着,但哈庫萊特回避了他的目光,斯雷因知道他沒有聽那個答案的必要了。

“為什麽要把他卷進來?!”他質問道,激動地抓住哈庫萊特的衣領,“他只是……”

“抱歉,斯雷因大人。”哈庫萊特躊躇着,不知道該不該抱住顯然感到悲痛的斯雷因,同時他也看到了斯雷因頸脖上暧昧的痕跡。

其實他早就看到了,只是不願細想。

哈庫萊特抓住斯雷因的手腕,意外地有力氣,斯雷因想抽回手,卻被哈庫萊特握得更緊,“斯雷因大人——”

哈庫萊特沒有把話說完,因為一枚子彈從斯雷因眼前劃過,射入牆壁,僅在那塊精制的防彈玻璃上留下一個小孔,差一點就要貫穿他的腦袋。

狙擊!

可是這座監獄位于郊區,四周完全沒有可以埋伏的地點,剛才要不是因為與哈庫萊特争執時改變了動作,那一槍就要命中了,在惡劣的天氣中,如此精準和匪夷所思的射程範圍,不可能是地球的武器。

是火星的暗殺者!

伊奈帆正在處理這幾天得出的結果,從監控中留意斯雷因的目光,可以得知他确實發現了幾處他們設置的隐秘攝像頭,他把被發現的地方圈出來,需要重新設置。因為篤定斯雷因不喜歡待在能看見庭院的房間,所以沒有安裝監控,他的本意确實是為了讓斯雷因有自由活動的空間。

一直關着的話,也太可憐了。

給軍隊的理由只是好聽的借口而已。

授銜儀式後他一度充滿疑慮,首先是反常的蕾穆麗娜公主,她對他幾乎深惡痛絕,即使不得不出席授銜儀式,就算會有失皇家的身份,她也不會為自己獻上掌聲,不得不碰面時必然會用滿懷惡意的語言攻擊他。

然後是主動戴回腳鐐的斯雷因,這并不像他的作風,雖然并不一定能說明什麽,但若是聯系蕾穆麗娜的反常,就帶來了強烈的不安。

真是奇怪,自己不就希望他變得溫順嗎?為什麽當他變得順服時,自己卻又滿心的懷疑和提防?

不安,焦躁,難耐,連左眼的傷口隐隐作痛,他的外表看起來像不會融化的冰,但心裏其實燃燒着火焰,這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情感幾乎讓理智失控,這感覺強烈得連伊奈帆自己都覺得可怕,最瘋狂的時候甚至想過要把翅膀的骨頭都捏碎,讓他再也飛不起來。

可是,能看見的枷鎖是無法束縛人心的,所以他利用了軍方的權利,試探斯雷因的意圖,跟那個故意安排的少年一樣,那個房間,那件衣服,都是故意的。

為了給予斯雷因無形的束縛。

似乎還是有點效果的,伊奈帆回想起斯雷因抓着那件衣服睡覺的畫面,看着他安寧的睡臉,一直焦躁不安的心也稍微平複,因為實在是太可愛了,當時就忍不住偷吻了他。

如果就這麽下去,或許不需要用到最後的手段了。

正當他這麽想的時候,警報全面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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