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因為你餓了

第24章 因為你餓了

被伊集院抓包了,慈郎難免有點慌亂。

要實話實說嗎?是因為不理解為何要特意前來此地寫遺書,才總是看着伊集院。

這樣挑明的回答,似乎有窺探伊集院內心隐秘的失禮感,可能會敗壞伊集院的心情。

是的,慈郎能感覺出,伊集院現在心情很不錯。

不論是頗為放松的肢體語言,還是好整以暇的神态,都說明了這一點。

準确地說,眼前伊集院的姿容,就像一個前來度假放松之人應有的樣子,而不像是來寫遺書的。慈郎頓時理解了風早婆婆為什麽說“少爺面對死亡太過坦然”。

盡管慈郎還不能理解,但他不想剛入住溫泉旅館就破壞伊集院的心情,而且他答應過風早婆婆要照顧好伊集院,于是他努力想該怎麽轉移話題。

矮桌上,砂鍋炖出了咕嘟咕嘟的聲音,是日式火鍋的溫馨感。

耐煮時蔬、海鮮和木棉豆腐在滾燙的白色骨湯中可愛地抖動着,更多随燙随吃的食材整齊地碼在一個個瓷碟中,數目衆多。

伊集院坐在矮桌邊,正看着他。

迎着伊集院的視線,慈郎硬着頭皮走到矮桌邊,一樣在無腿扶手椅上坐下,抓起筷子,努力不心虛地說:“我餓了。我們開動吧。”

“原來如此,”伊集院故意道,“所以,你這兩天總是看着我,是因為你餓了?”

慈郎也知道自己轉移話題太差勁,卻沒想到被伊集院強行連起來,扭曲成了這麽引人遐想的意思,急忙道:“我沒這麽說。”

伊集院一本正經地駁回:“你剛說的,‘我餓了’。”

慈郎只得反駁:“那不是回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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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物自己撞到了樹上,伊集院慢悠悠給自己倒酒:“哦?那回答是什麽?”

話題跳回原點,慈郎說不出話。

“沒有其他回答?所以還是‘餓了’?”伊集院的聲線還是那麽冷漠,卻帶着說不出的戲弄感,“餓了就吃吧,請。”

又是這種被壞心眼的貓全面壓制的感覺。

慈郎郁悶地看伊集院一眼,做了個深呼吸。

這是六千萬日元的債主,這是他答應風早婆婆要照顧好的少爺,不生氣,不生氣。

慈郎挾了筷木棉豆腐,吹涼入口,真材實料熬出的骨湯已經足夠鮮美,微甜的白味增增加了風味,而浸滿如此湯汁的木棉豆腐簡直是讓人欲罷不能。

“好吃。”

聽到慈郎誠實的感慨,伊集院也拿起筷子,挾了一片白筍。

容易料理卻又很美味,可以一邊聊天一邊随意往鍋裏丢入食材,适合一家人圍在被爐邊度過悠閑時光,這就是火鍋的魅力吧。

反過來說,一個人吃火鍋,就有種孤獨的感覺,不是說不可以,而是按照常識來講,日式火鍋通常就是會出現在家族團圓的冬日畫面中,所以潛意識裏就會那樣覺得。

已經很久沒吃過火鍋的慈郎,本來只是拿餓了當說辭,結果吃起來,才感覺到是真的餓了,又或者是真的太懷念火鍋的味道。

伊集院正好放下筷子,看了看慈郎,端起酒盞,看向紙門外。

慈郎順着伊集院的視線看去。

紙門外,弦月如鈎,微微冬風将細雪吹入檐下,落在屋廊邊緣,被溫泉散發的濕熱氣息融化,木地板潮了一大片。

因為有地暖和中央空調,欣賞着這樣的景致,卻絲毫不會受凍,真是奢侈。

慈郎将視線落回伊集院身上,身穿黑色浴衣,獨酌着的伊集院,有種從容的落拓感,明明是個大財團的董事長,看上去卻像個流離天涯的武士。

一個人喝酒,不會很落寞嗎?

他的那副碗筷邊,也有一個酒盞,于是慈郎拿起酒盞,向伊集院說:“我也想喝。”

伊集院卻低笑一聲:“不行。”

如果伊集院是嚴肅拒絕的,慈郎也不會厚顏繼續,可伊集院是這樣低笑着,好像慈郎說了什麽好玩的話似的,于是慈郎不解追問:“為什麽不行?”

“嗯,”伊集院挑眉看他,“因為你酒品不好。”

這就是污蔑了。

他在公司任職時,可是以酒品人品絕佳着稱,就算喝醉了,也不會亂說話,而且回到家還能自己照顧自己,包括煮醒酒湯,簡直堪稱社畜典範。

慈郎不服氣道:“我哪有酒品不好。”

“那你想起來,你手賬裏的契約書是怎麽簽的嗎?”伊集院有理有據地問。

對了,還有這事。

完全想不起來。

慈郎無法反駁,只能無力的辯解:“那是意外情況。”

他不再說話,剛才一直拒絕他的伊集院,反而拿過他那邊的酒盞,給他倒了一杯。

這人真是。

“就這一杯,”伊集院将酒盞遞給他。

慈郎雙手接過酒盞,古樸的陶杯中,是清冽如水的酒液。

他低頭就聞到了米香,喝一小口,問伊集院:“是大吟釀?”

“嗯。”

大吟釀是完全用精米釀出的高品酒,選用上好精米,而且還要把每粒米削去60%以上,只用最內核的米心來釀造。

慈郎以前的上司喜歡喝酒,大二跟同學們去京都旅行時也體驗過釀酒屋,母親又是京都人,所以他對這方面有一些了解,雖然這種高品大吟釀是沒有喝過。

這瓶大吟釀恰好産自京都,是那裏享譽全國的名牌。

慈郎描述口感:“很清甜。”

“別喝醉了,”伊集院用那冷漠的聲線,吓唬小孩一般說,“喝醉會被吃掉。”

對于伊集院時不時的壞心眼,慈郎也習慣了,他無可奈何道:“嗨,嗨,你不會還要告訴我這裏有老虎?”

伊集院随意道:“誰知道呢,老虎、豹子、貓、大老鼠,反正走丢的狗很容易被吃掉就是了。”

“貓和老鼠才吃不了狗,狗比較厲害。”慈郎據理力争。

“你确定?”

“我當然确定!”

這種常識,怎麽可能會錯。

伊集院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心,沒再說話。

他們慢慢吃着火鍋,到達時已經是晚上,晚餐過後就到十點了。

慈郎進浴室前,竹屋助理來了。

他不太記得那天離開伊集院大宅時,竹屋助理在不在車上,在今日見面前,慈郎對他只有通過郵件交流留下的印象,是個辦事能力很強的助理。今日一見,慈郎才記住竹屋助理是個清瘦的眼鏡男,而且似乎很愛笑。

竹屋助理笑容滿面地跟慈郎打了招呼,然後走到伊集院身邊,一臉為難地拿出一堆精致請帖,低聲禀報。

好像是一些在輕井澤滑雪度假的大小姐們,想請伊集院到自家別墅說話。

伊集院冷冷看了竹屋助理一眼,竹屋助理就了然地離開了,似乎他早就料到這個結果,只是來走個過場。

說起來,伊集院這樣的人,不急着結婚可以理解,為什麽沒女朋友?這個問題在慈郎腦海裏一瞬而過,沒有繼續想。

從浴室出來時,慈郎穿的是白色浴袍。

旅館當然也為慈郎準備了浴衣,那件是和伊集院身上同樣的款,就是顏色不同,是深藍色。

慈郎本打算克服心理陰影穿上,事到臨頭才發現還是不行。伸手拿起那件浴衣,他竟然手抖,被陌生女人換衣的羞恥和如貨物般被送到歌舞伎町的經歷,又如走馬燈一般在腦海浮現。

因此挫敗感再一次籠罩了他。

他還要軟弱多久?到底還要多久才能戰勝那段經歷?

慈郎失神地走出浴室,站在全然和風的房間裏,卻沒看到伊集院。

他忽然一亂。

伊集院去了哪裏?

此時,他聽到那個熟悉的冷漠聲音:“過來。”

慈郎循聲望去,紙門外的溫泉中,伊集院正懶散地看着他。

伊集院沒有離開,伊集院就在這裏。

慈郎走出紙門,站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溫泉袅袅的水汽撲面而來,夾雜着必然的硫磺氣息,除此外,還有一絲暗香。

他仔細看,才發現溫泉另一岸那株枝條歪斜的老樹,樹上不是積滿了雪,而是開滿了梅花。

伊集院在溫泉中,檐下鐵皮風燈的暖黃光線,落在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身上,沒能将他柔和半分,簡直像是照在一尊冰雕上。

雪稍微變大了一些,雪粒卻還是細細的,如從天空撒鹽一般。

“到這裏來。”

又是命令形。

慈郎褪去浴袍,從走廊盡頭的木梯走到溫泉裏去,然後走到伊集院身邊坐下。

在溫泉池中走動,難免蕩起一層層水波,圓圈層層蕩開,将飄落池面的桃花推遠。

溫泉池底是有坡度的設計,遠處要深一些,慈郎和伊集院就在屋檐下,他們坐下來,溫泉剛好沒過胸口。

伊集院看着他坐下,又命令一般道:“擡頭看。”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慈郎并未思考,随意地擡起頭。

視線直直撞入了漫天星辰之中,他瞪大雙眼。

浩瀚廣袤的無邊星野,一眼望不到邊際。

是視野逼仄的監獄,和人人低頭忙碌、光污染嚴重的繁華都市,無論如何都看不到的廣闊星空。

不受限制的視野,讓慈郎真切地感受到了自由。

他緊盯着夜空,不肯移開片刻視線。

不知何時,可能是他對着過于廣袤的星空看了太久,就像是看着東京那繁華的夜景一般,心底又悄然滋生出無所歸依的恐懼。

孤獨使人寒冷。

而溫泉水是熱的。

慈郎不知不覺向後傾倒,視野中的星空越來越開闊,越來越開闊,随後被泉水模糊,他整個人都落入溫泉中,被溫熱的泉水包裹,就好像被擁抱着一樣。

片刻後,他才又坐起來。

他發現伊集院正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讓慈郎想起那天趴在起居室卻給人蓄勢待發感覺的俊太郎。

這才察覺自己這一番動作有些奇怪,慈郎反省起來,伊集院不會是以為他想輕生?可誰會在淺淺的溫泉池裏輕生啊……慈郎讪讪解釋:“剛才,有點冷。”

伊集院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慈郎有些慚愧,他未經思考的舉動好像惹伊集院生氣了。

不過,如果伊集院是以為他想輕生,所以對他生氣,這不就說明,伊集院其實很珍愛生命?

那麽,伊集院每年都要寫下遺書的原因,就不可能是出于對生命的厭倦,兒時創傷、失眠困擾這些猜測完全可以删掉了吧。

想到伊集院很可能并沒有因為曾被父母抛棄而一直傷心,慈郎反而為伊集院高興。

這個想法讓慈郎精神起來。

“伊集院,”慈郎靠着池壁,把脖子以下的自己都縮在溫泉裏,找話題說,“這兩天,我拿了你的書看,那本,就是那本,風早婆婆不喜歡你看的書。”

伊集院冷漠道:“你喝一杯都能醉?還是看幾天都記不住書名?”

慈郎低聲說:“不是啊,是因為遺稿什麽的,大晚上說起來,有點那個啊。”

“哦?”伊集院一本正經的淡漠道,“原來狗能看見鬼的傳說是真的。”

他才不是狗,慈郎咬牙:“你這人好煩。”

伊集院看他一眼,慈郎毫不心虛地看回去,見伊集院不亂說話了,才繼續道:“我就是想說,我發現了,這間溫泉旅館叫‘時煙去’,是你起的名字,對吧?”

其實那本東行遺稿,也沒有很厚,就是漢字看起來費力,一知半解的,翻看到一首簡單的,而且還包括了[時煙去]的名字,就立刻被慈郎注意到了。

那首小詩就十六個字:詩酒可愛,美人可憐,時吃煙去,一息過天。

“是,”伊集院沒否認,“所以呢?”

“沒有所以,”慈郎這才意識到這個話題好像有些無聊,“我就是,報告一下發現?”

伊集院搖頭低笑:“詩酒可愛,美人可憐。”

終于得到伊集院的回應,慈郎松了口氣:“對對,就是這首。”

對對,又可憐又笨。

伊集院想。

第二天早晨,因為[時煙去]走的是傳統和風路線,随早餐一起送來的,還有多份報紙。

在報刊都進入電子化的時代,手機能接收到更新更快的咨詢,油墨印出的紙質報紙對普通人來說越來越少見。

伊集院只大概浏覽了經濟和時事版塊,看得很快,慈郎随手拿過一份伊集院看完的報紙打開看。

娛樂版的頭條,标題非常醒目:《“魔女”春日美憐曾是超級醜女?整容前初中學生照大公開!》

慈郎臉色一白。

伊集院:“怎麽了?”

前女友曾經整容,慈郎雖不知情,驚訝是難免的,卻不會給慈郎帶來如此大的沖擊。

讓他驚愕到失态的原因,是刊登出的那張學生照,照片上女生所穿的初中校服。

那是他初中母校的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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