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操縱與控制

第43章 操縱與控制

看到病房中,在老管家懷裏哭泣的伊集院弓弦時,慈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雖然目睹過伊集院大哥失控動手,但掌掴這種行為和少女此時額角那種暴力傷口顯然不是同一等級的傷害。

慈郎感到驚訝的,還有那個傲慢的老管家,他竟然對弓弦如此關切,那副高度緊張的樣子,好像少女已經生命垂危了一樣。

不過,弓弦确實是伊集院下一代長女,這位傳統古板的老管家待她盡心盡力,也在情理之中。

意識到這種情況下,自己還在偏心地為伊集院鳴不平,慈郎趕緊拉回思緒,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少女低泣着說:“爸爸、爸爸說我是個怪物,和叔叔一樣,我、我……”

她似乎悲傷到無法把話說完,老管家心痛不已。

“怎麽會這樣……”慈郎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

他實在缺乏處理家庭事務的經驗,這種情況,他不知該怎麽安慰她。

但除此之外,很奇怪的,明明是這樣讓人氣憤的事,慈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違和感,萦繞在他腦子裏,讓他做不出太多反應。

更奇怪的是,此時比起安慰少女,他忽然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想待在伊集院身邊的念頭,但是伊集院不在這裏,他們一到達醫院,伊集院把他送到病房,就去處理後續事宜了。

這樣說來,侄女躺在病房裏,伊集院沒有第一時間進來看,這種反應是不是有些冷淡呢?

恰好此時,竹屋助理推開病房門,伊集院走了進來。

慈郎潛意識松了口氣,幾步就走到伊集院的身邊去。

“怎麽了?”伊集院虛攬着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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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在被伊集院觸碰的瞬間,慈郎心頭影影綽綽的不安,一下子就不見了。

好像剛才那些不安都只是幻影。

于是他就羞愧起來,伊集院的侄女在病床上,伊集院先關懷的卻是沒什麽問題的自己,自己還因為被關懷而安心着,好像都無法離開伊集院一個人待着一樣。

慈郎趕緊搖了搖頭,示意伊集院:“弓弦好像很難過。”

伊集院向病床走去。

竹屋助理已經說服了精神高度緊張的老管家,把老管家攙到隔壁病房去休息。

“我有話要和她談,你介意出去逛逛嗎?樓下有自動販售機,你可以買杯熱飲。”

伊集院開口時,慈郎剛開始都沒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他看着病床上的少女和站在床尾的伊集院,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連忙回答:“當然不介意。”

伊集院要和侄女說話,自己畢竟是個外人。

慈郎察覺到這一點,所以離開的腳步都有些匆忙。

他不想承認,但他确實有點兒難過,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其實沒什麽好介意的,但是此刻的心情無法欺騙自己。

自己究竟喜歡伊集院到了什麽地步?慈郎一時間都有些不敢想,但想着想着又覺得這樣才好。

他情緒複雜到走到電梯前,才發覺自己出門時沒帶錢包,手機也和帶來的慰問水果籃一起放在病床床頭。

雖然很明顯伊集院讓他去喝杯熱飲只是托詞,但手機都沒帶就不好互相聯系了,慈郎只好折返病房,走到門口時,他正要敲門,卻聽見門內二人毫不客氣的對峙聲。

他聽到少女越說越激動的話音:“……明明你也是這樣……你為什麽說教我?!”

然後是伊集院那熟悉的冷漠的聲音:“伊集院弓弦,我已經給你留了複盤的時間,到此刻,你還愚蠢地以為自己做得對?”

這是什麽情況?

伊集院弓弦不是應該還在傷心嗎?伊集院又為什麽對病床上的女孩這麽不客氣?

慈郎愣在原地。

聽到伊集院和臣的話,伊集院弓弦略一思索,用冷靜地語氣快速複盤道:“我有哪裏做錯?那柄水果刀是伊集院真一郎使用過的,沒有沾上我的指紋,老管家看到額頭上的傷口一定會想到他的孫女,只要我反複提到‘爺爺’‘救我’這樣的關鍵字,他就一定會急着按我所說的行事,被我威脅過的伊集院真一郎也一定會追來……我沒有哪裏做錯!”

伊集院和臣冷漠道:“細節并不重要,你做這件事,本身就已經錯了。”

伊集院弓弦錯愕地看着他,然後搖頭笑起來:“難以置信,叔叔,你不會到現在,還想在我面前假裝你是個正常人吧?你敢說你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利用那些愚蠢人類的弱點是我們的本能!你和我是一樣的,你別想在我面前裝樣!”

伊集院和臣毫無感情波動地看着有些瘋狂的少女,面無表情道:“再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你就永遠別奢望登上家主之位,你需要非常仔細地想明白你現在的處境和地位,這句話不是指什麽伊集院家,什麽叔叔和侄女,而單純是我和你之間,誰強誰弱。如果你做不到控制你自己,放任你的本性,甚至嚣張到來招惹我,那麽我會讓你付出你該付出的代價。對我來說,你既不特殊,也不特別,更不具有不可替代性。現在,給出一個我可以接受的道歉。”

片刻沉默。

伊集院弓弦推開被子,以土下座的姿态匍匐在病床上,她将頭低得非常低,頭頂抵着雪白的被單:“請寬恕我的不敬和自不量力,我犯了錯誤,我為我的不謹慎向您致歉。”

像是一只行為惡劣的幼獸,向它的上位統領表示臣服。

伊集院和臣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放任沉默繼續了一會,然後才接着說下去:“我沒有第一時間處理你,僅僅是因為,你還年幼。我理解你想要得到你父親的肯定,你希望他能夠毫無保留地接受你,幼年的我也曾短暫産生過這種妄想。但你必須明白,就算他做不到,也不是你如此肆意妄為的正當理由。”

“缺乏感情不代表我和你是什麽高等物種,這沒有什麽可值得驕傲的,這只是遺傳的基因缺陷。我和你,是有缺陷的人類,僅此而已。你以為你是多麽了不起的東西?感情淡漠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就算我們能夠優秀出衆,你也必須更加用心地去理解人的感情,而不是在這個年紀就自以為懂得了一切。你的傲慢與你自以為的才能尚不匹配,現在的你,不過是一個初中生,對一般孩子來說,如果有不夠好的父親和祖母,那是不得不去适應、接受的事,這算是使人成長的人生挫折的一種。你父親确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可以适當地教訓他,如果是那樣,我不會在這教訓你。但絕不能是如此極端的行為,是什麽讓你以為,你可以肆意在你父親工作一生的地方,設計毀掉你父親的名譽而不受懲罰?”

“他說我是怪物!他說我和你是怪物!”伊集院弓弦辯解道,她提起這個詞時,立刻變得失控一般憤怒,“他不接受我,那種平庸又愚蠢的所謂父親!這種我輕易就能讀懂他所有算盤的東西,他竟然不接受我!他竟然讓我感到痛苦,他憑什麽!在這世界上所有人中,他不過是仗着是我的父親,就擁有傷害我的能力,我明明是不會痛苦的!他讓我這麽痛苦,為什麽我不能也讓他痛苦!叔叔,你也不能理解我嗎?明明你是唯一可以理解我的人,他排斥我就像他當年排斥你,為什麽你不理解我?”

伊集院和臣冷靜道:“所以呢?你想要你父親的認同,做出來的事,卻是讓他害怕你。你認為這種行為方式是理智可行的嗎?”

伊集院弓弦反駁道:“讓他害怕我,我才可以控制他!我可以讓他覺得我是家裏唯一在意他的人,我……”

伊集院和臣打斷她:“你做不到。”

“你能做到,你怎麽就認為我做不到?”伊集院弓弦不服氣地抓緊了床單,為了不顯得不敬,她壓低了自己的聲音,“雖然我現在不如你聰明冷靜,但是我不認為我差很多。”

伊集院和臣漠然地說:“我确實利用你父親對我的排斥,得到了我想要的結果,但是你應該有這個觀察能力去注意到,我從來沒有刻意影響過伊集院家的人,無論是讓他們害怕我,還是喜愛我。

“你可以操縱你的合作者,你的敵人,但是你不可能操縱一個長期相處的家人,這種注定會功虧一篑的事,我不會去做,也懶得去做,而你,更不可能做到。尤其是以這等卑劣的手段,你可以留住他一時,無法留住他一世。

“如果100是我們擁有的感情值,我們将99都給了自己,剩下的1,是我們對他人僅有的反應。我理解你的痛苦,我們感受到的被排斥的痛苦是真實的。你确實愛你的父親,但我敢說,你暴怒到肆意妄為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為你有多愛他,而是你感受到‘你’被一個不如你的人否定了。他傷害了你對自己的愛,所以那99才能轉化為滔天怒火,而不是通常只值為1的憤怒。”

說到這裏,伊集院停頓片刻,才問:“以上,如果你認為我有哪裏說得不對,可以反駁我。”

伊集院弓弦低垂着頭,手指抓緊又松開,她無法反駁,卻仍然試圖尋找漏洞:“父親說,老管家的腿,是你……”

伊集院和臣事不關己地淡漠道:“所以你該意識到,你讓他害怕你,這種陰影是不會消失的。你最好祈禱他以後的女人或孩子不會出什麽意外,否則,一旦任何壞事發生,你就是他第一時間會想到的罪魁禍首。無論是不是你做的,他都會更怕你、排斥你。”

聞言,意識到這場設計最嚴重的漏洞,伊集院弓弦終于變了臉色,她死死抓着床單的手,仿佛要将那可憐的織物抓破,白着臉說:“可是,可是,我只是想讓他接受我,為什麽他做不到?又不是我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又不是我要出生在伊集院家的,身為父母,不是該無私地愛自己的孩子嗎?為什麽他做不到,還顯得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

伊集院和臣冷漠道:“我不認為單方面無私的愛是存在的,人的感情是雙向的,需要回應的。人能夠意識到感情的不對等,尤其是一個內心已經認定你是冷血怪物的人。你希望他百分百地接受你,然而他最終會意識到,你給他的只有1,到時他會怎麽做?他還是會離開你。人都是好逸惡勞的,人天生會選擇讓自己更輕松愉快的人事物,而離開那些讓他們恐懼的東西。這是人類的本性。你可以責怪他,但你無法改變他。”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放手,那你呢?”被刺痛的伊集院弓弦,緊盯着伊集院和臣,“如果被望月慈郎發現你的本性,你的真相,你對他的愛不過是百分之一,他想要離開,難道你會放手讓他走嗎!”

伊集院和臣直視挑釁自己的少女,直到她再次低下頭去。

伊集院和臣森然道:“我從沒有在望月慈郎面前掩藏我的本性,并且,我将他視為自己的一部分,我對他的愛不需要去分割那百分之一。但是,如果他想要離開,我會讓他走。”

伊集院弓弦滿眼都是對這句回答的不信任。

伊集院和臣并不試圖說服她,而是總結道:“在這件事上,你的錯誤在于放任自己失控,你需要控制你自己,不能因為你能做到,就去做。如果無法自控,不具備常人該有的道德感、社會性和畏懼之心的我們,必然會走上一條毀滅自身的道路。這很難做到,但你必須做到,否則,到時候審判你的不會是我,你也不必指望我會維護你。我們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也許在伊集院真一郎眼裏,我和你是怪物,但在身為同類的我和你眼裏,彼此真實的模樣不會比怪物可愛。

“所以,你将被送到京都別館,轉學當地名校,我會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也會看着你。直到你證明你可以控制你自己,明白行為的界限,你才可以回到東京。”

伊集院弓弦終于真正地掉下眼淚,她茫然地看着她的叔叔,像個真正的孩子撒嬌嫉妒一般,發自內心地問:“為什麽你可以有一個風早,你甚至還有一個望月慈郎,我怎麽就什麽都沒有?”

伊集院和臣冷漠道:“只要你還用‘一個’來數人,就永遠別想有任何人。”

少女思索着,慢慢擦掉臉上的眼淚,盡管不能很好理解這些話,她還是冷靜下來,為自己争取道:“我要老管家跟我去京都。”

“只要他願意跟你走。”

伊集院和臣扔下這句回答就轉身離開。

他打開病房門,看到一個人愣在門口。

是望月慈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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