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瘋子和瘋子

第44章 瘋子和瘋子

慈郎怔愣地看着伊集院。

他們身高差只有七公分,但此刻逆着病房燈光的伊集院似乎比真實身材要高大許多,他的視野全部被伊集院占據,除了伊集院他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伊集院沒有說話。

偷聽被抓的羞愧感,浮出滿腦袋繁雜思緒的水面,慈郎意識到自己應該解釋,他垂下眼眸,視線奇怪地落到了伊集院的小腿上,慌亂道:“我、我的手機……在病房裏,床頭櫃上……我不是故意……”

“沒關系。”

那冷漠的聲線,一如往常地不曾對他有任何責備。

慈郎忽然感到非常心酸,卻解釋不清這心酸的來由,像是有什麽東西哽在喉頭,讓他幾乎想要掉淚,話都說不出來。

伊集院關上病房門,向外走了兩步,慈郎垂着腦袋,跟着伊集院小腿的動作,也移動了兩步。

伊集院和臣:“我要去看我大哥,然後讓竹屋助理送他回家。你……要再進去看看弓弦嗎?”

聽到伊集院弓弦的名字,慈郎心底驟然湧出一股冰冷的寒意,下意識後退半步。

出于對伊集院愛屋及烏的心理,他願意去理解一個被父親排斥的小女孩,但無論如何,利用老管家對亡故孫女的愛,對慈郎來說,還是太超過了。

她畢竟不是伊集院和臣,這不是慈郎一時半會兒就能毫無障礙地接受的情況。

他擡起頭想解釋,才看見伊集院收回的手。

伊集院剛才是想觸摸他嗎?而他剛好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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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郎立刻抓住伊集院收回的那只手,握在手裏,慌忙地說:“我不是在躲你,我沒看見你的手。”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聽上去像是彌補的借口。

怎麽辦?

“我真的不是,”慈郎着急起來。

竹屋助理此時匆匆趕來彙報:“都處理好了。”

“嗯,”伊集院應了一聲,然後吩咐竹屋助理去病房裏把慈郎的手機和錢包拿出來。

感覺像是被伊集院忽視了,慈郎心慌不已,抓着伊集院手的手無意識攥緊了,幾乎有些倉皇地呼喚:“伊集院。”

好在,伊集院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連語氣都柔和起來:“你是願意在這裏門口座椅上等我,還是到樓下去喝罐熱飲?最後這部分處理完畢,就可以回家了。”

慈郎瞬間就安心了一點,盡管內心惶惑繁雜的思緒并沒有褪去陰影,他一點都不想和伊集院分開,但既然處理完伊集院大哥就可以一起回家,那他當然不會給男友拖後腿。

不舍地放開伊集院的手,慈郎從竹屋助理手中接過手機和錢包,謝過對方,然後努力對伊集院笑了一下:“那,我去樓下喝罐熱飲等你。”

“好。”

慈郎走出去兩步,又忍不住回頭去看伊集院,得到伊集院的注意,笑着揮了揮手,才又向電梯走去。

直到慈郎進入電梯,聽見電梯運轉的聲音,伊集院才向另一側管理層專用的電梯走去,竹屋助理沉默地跟着院長,不敢說話。

私立醫院的院長辦公室內,伊集院真一郎此時的狀态,用糟糕都不足以形容,頹喪得一塌糊塗。

就連伊集院和臣走進來,都沒有引起他太多注意,整個人像是徹底放棄了。

伊集院和臣輕聲命令竹屋助理:“報告。”

“是,”竹屋助理對着手中的文件夾講解起來,“通過監控确認,剛才急診大廳內的所有人員,都已簽署保密協議。協議條款經過設計,能最大限度保證真一郎桑的權益,而且描述用語極為模糊,反過來,無法成為證實今晚事件存在的證據。或許無法阻止私下流言擴散,但不會成為明面上的公開醜聞。大宅中的情況,也已被前任家主控制住。”

聞言,伊集院真一郎明顯振作起來。

竹屋助理繼續道:“由于當時已有在場人士報警,以保護未成年隐私為由,我們向警方争取到了明日上午微服過來詢問情況的讓步,到時候,一切還得看弓弦大小姐的陳述內容。真一郎桑,請您做好準備。”

剛振作起的精神迅速漏了氣,伊集院真一郎苦笑着說:“還準備什麽?她算計了那麽久,肯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弄死我。”

“她不會,”伊集院和臣淡然斷言。

僅僅是這麽簡單的一句話,連理由都沒有說,伊集院真一郎的眼中就又出現了希望。

然而伊集院和臣話鋒一轉:“就算她會,也是你身為家長卻對子女動手有錯在先。”

沒有狡辯的餘地,伊集院真一郎啞口無言。

伊集院和臣冷漠道:“你現在回大宅休息,明天早晨,以伊集院私立醫院院長該有的樣子,照常上班。這是你僅有的責任和義務,不要讓我失望。”

他是以家主身份說話,伊集院真一郎只能重重點頭應道:“是。”

“竹屋,你……”伊集院和臣的指示還沒說完,忽然停頓,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竹屋助理小聲提醒:“董事長?”

沉默片刻,伊集院和臣語氣一如尋常,冷靜地命令道:“我送兄長回大宅,你下去接望月,送他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竹屋助理心頭巨震,下意識低聲喚道:“董事長?”

伊集院和臣看他一眼,于是不必伊集院和臣再多說一個字,竹屋助理領命而去。

沉浸在悲觀中的伊集院真一郎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對談,直到伊集院和臣不耐煩地提醒他“走了”,才跟着弟弟向外走去。

從保镖手裏接過車鑰匙,伊集院和臣進入駕駛座,把伊集院真一郎吓了一跳:“你送我?”

沒有回答這句廢話,伊集院和臣發動車子,向院外駛去。

手中握着溫熱的紅豆湯罐子,慈郎一直沒有打開喝。

他不太想喝,只想伊集院快點回來。

但出現在慈郎面前的,卻只有竹屋助理。

慈郎偏過頭,看向竹屋助理身後,空蕩蕩的走廊,沒有人。

伊集院呢?

竹屋助理禮貌地說:“實在抱歉,院長送他兄長回大宅,只能由我來送您。望月先生,您想去哪?”

等待過程中又蔓延開的不安,在此刻完全攪亂了慈郎的思維,他明明聽到了竹屋助理的話,也親眼驗證了無人的走廊,卻下意識問了個多餘的問題:“伊集院在哪裏?”

竹屋助理看了眼手表,耐心地答道:“此刻應該還在前往大宅的路上。”

然後竹屋助理又問了一遍:“望月先生,您想去哪?我可以送您去您此刻想去的任何地方,這是院長的命令。”

“這是什麽意思,”慈郎一時有些憤怒,又非常的悲傷,他不想對只是盡職盡責的竹屋助理發火,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語氣。

竹屋助理禮貌回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要冷靜,慈郎告誡自己。

慈郎做了個深呼吸,思索片刻,問竹屋助理:“任何地方,包括回家,對吧?”

聞言,竹屋助理禮節性的笑容加深了,回答的語氣也多了分溫度:“您說得對。”

“那我要回家,”慈郎垂下眼眸,掩飾住內心的難過,“我回家等他。”

“我明白了,請跟我來。”

伊集院真一郎打破了車中的沉默。

他無法掩飾話語中的嫉妒:“弓弦很維護你。”

“她維護的不是我,是她自己。”他的弟弟卻冷漠地回答,“她和我是一樣的,你在她面前攻擊我,無論是不是出于關心她的目的,都會被她理解為你同樣是在攻擊她。”

伊集院真一郎深吸了一口氣,但還是忍不住,憤怒道:“你一定要這樣嗎!”

心情不好的伊集院和臣擡杠似的回答:“我一定要怎樣?”

身處人生低谷的伊集院真一郎,流露出了真實的痛苦:“我知道你能看清楚!無所不能的伊集院和臣!在你面前,我永遠是心懷嫉妒的不滿小人,我知道!但你沒必要每一次都表現得這麽直白,你為什麽就不能騙騙我,明明只要你随和一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們還可以相處,像小時候那樣……我曾經試着接受你,我不是沒有試過,你知道的。”

伊集院和臣冷靜地回答:“我知道。”

“那你為什麽?!”

伊集院和臣近乎殘忍地剖析道:“你是父親喜歡的兒子,是聽話的長子,但是他完全接受你嗎?他不喜歡你失敗的婚姻,即使他知道那個女人不愛你。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你痛苦嗎?”

被刺激的伊集院真一郎咬牙道:“你什麽意思?”

“所以你是痛苦的,每一個人,在發現他的父母無法接受真實的他時,都會痛苦的,哥哥。即使是我和弓弦這樣,天生感情匮乏的人。”伊集院和臣平靜地說,“虛假的一團和氣的家庭,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因為看得清楚。我看得清你曾經嘗試過,我銘記于心。但同樣的,我也看得清你最終放棄了。”

伊集院真一郎的怒火像是被針戳破的氣球一般化為無形,他的神情從被戳破的尴尬,慢慢變得無比複雜。

尤其當他察覺到,說出這番的伊集院和臣,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語氣也沒有任何波動。

他既心生憐憫,又不免心生排斥。

他的弟弟,那比他英俊的容貌,與他一樣帶着不明顯的混血特征。

“我恨那個英國女人,”伊集院真一郎咬牙切齒地說。

如果不是這樣遺傳性的缺陷,他會擁有一個正常的弟弟,他們會一直像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樣相處——還不太會走路的可愛弟弟,柔軟的手被他牽在掌心,他耐心地帶着他學習走路,他一心期待着弟弟長大,幻想着他們可以一起去馬場騎馬、一起出國旅行,他想做一個好哥哥,為弟弟做一個榜樣,被弟弟崇拜的眼神注視着,他們或許會吵架,但最終會和好。

或許他可以再試試……

伊集院和臣卻說:“說這個沒有意義。”

弟弟一如既往的冷漠,很快打消了他一時生出的溫情。

此時,伊集院真一郎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單獨相處了。

現實就是這麽殘酷,和臣不會是他理想中的弟弟,他也做不了那個理想中的好哥哥。

車子駛入伊集院大宅,停了下來。

伊集院和臣顯然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溫情的餘燼,讓伊集院真一郎不禁提議:“不如今晚就在家住吧?”

“不了,”伊集院和臣客氣道,“我還是回家。”

他的弟弟已經不把這裏當作是家了。

伊集院真一郎想到如今待在弟弟身邊的那個男人,出于自己都不了解的心态,語氣微妙地問:“那個望月慈郎,他就能接受你嗎?”

原本懶得回答的伊集院和臣,看着大宅外牆的裝飾燈,意外地想說說話:“他,或許看上去是那樣,但實際上,是個愛恨都非常濃烈極端的人,只是他很善良,即使被父母遺棄了,也沒有恨他們。”

“初三時我離開他,那時候我還不夠理智,高一某天,我忍不住去他的學校找他。他像是不認識我,很平常地從我身邊經過,甚至還友好地幫我撿起了掉下地的文件。我以為他是生氣,故意而為。直到去年相遇我才發現,他根本不記得有這件事。”

說到這裏,伊集院和臣的神色,是伊集院真一郎前所未見的柔和,伊集院和臣甚至勾起了嘴角,那笑容是不容錯認的溫柔:“也就是說,他恨離開他的我,恨到能夠自己欺騙自己,恨到對我見面不識的地步。可這也就意味着,在我離開他之前,他已經愛上我了。”

瘋子。

伊集院真一郎望着眼神和語氣都變得溫柔的弟弟,望着誇耀一般說起那個同樣不正常的男人的弟弟,內心的憐憫,一時都到了馬上就要落淚的地步。

到底是瘋到什麽程度,才讓這樣兩個不正常的人,對彼此視若珍寶。

“和臣……”伊集院真一郎欲言又止,他想他該阻止這種和發瘋沒什麽兩樣的行為,瘋子和瘋子在一起能有什麽好下場,可是他說不出口。

回視大哥憐憫的眼神,伊集院和臣冷漠道:“你該下車了。”

僵持片刻後,最終,伊集院真一郎下了車,他關上車門,看着他弟弟駕車離開。

直到車子完全駛出視線,他還看了一會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麽,随後,他才轉身向大宅走去。

慈郎坐在玄關。

他抱着膝蓋,頭搭在疊起的小臂上。

他在等伊集院回家。

慈郎難過地在心底計劃着,他要對伊集院解釋清楚,他要伊集院明白,他真的沒有躲開他的手,然後他要伊集院為一個人走掉道歉,必須要抱着他道歉,否則他就要生氣了,他真的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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