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憐江月醒來一看,他人在室內,面前是個上下鋪,燈光明亮,曲九川坐在下鋪,周圍搖搖晃晃的,他的手裏抓着什麽,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人也跟着搖搖晃晃。外面天很黑了,窗戶玻璃上映出曲九川黯淡的形象。

憐江月張口就問:“我們在火車上?往哪裏去?不是在石頭村和你道別了嗎?”

這一通問得太急,免不了喘不上氣,一陣幹咳。曲九川的眼神晃了過來,如夢初醒般,慌裏慌張地抓了瓶礦泉水,擰開了,坐到憐江月邊上,扶他起來,遞了水給他喝。憐江月喝了幾口,一摸自己的肋骨,完好無損,不禁想到,難道剛才那一切都是他的一場夢?他們還沒到石頭村,風煦微還沒受傷,三顆舍利還沒落進無藏通的手裏……他心裏一陣歡喜,坐了起來,仰頭喝了小半瓶水。

他問曲九川:“風煦微呢?”

曲九川笑了笑,比了個拜菩薩的動作,說道:“大師有大神通,喝了他給的神水,你沒事,我沒事,阿明沒事,風大哥嘛,他去餐車買吃的了,據他說,他也沒什麽大礙……”

聽他提起阿明,提起“大師”,憐江月知道他的幻想落空了,難掩失落,蓋上礦泉水瓶子,聲音低了:“沒事就好……”

曲九川把手裏抓着的東西放在了腿上,原來是好些耳釘。看來風煦微兌現了承諾,把九曲珠全還給了他。

曲九川往耳朵上戴耳釘,說道:“我們早上就能到溫州了。”

憐江月點了點頭,卻更不解:“那你是……”

曲九川道:“我醒了之後,發現我們人在石頭村附近,阿明還昏迷着,你也叫不醒,風大哥倒是也醒了,只是身上一身血。風大哥說他的傷沒事,他怕一身血吓到人,就留在美人坡上收拾那些快遞,我去附近的農家給他找了身衣服,又找了輛板車,拉着阿明和你去了村裏的醫院。阿明一到醫院就醒了,我和他說他撞到了頭鹿,出了車禍,他将信将疑吧,醫生給他做了個檢查,輕微腦震蕩,額頭上有道口子,縫了針,他就趕着去撿那些快遞了。醫生也給你做了檢查,說你只是有些脫水,挂了兩瓶水,你還是不醒,我們就……”曲九川撓撓鼻尖,目光一低,“自作主張地帶着你出了村子了。”

憐江月問他:“我睡了多久?”

“有一陣了,怎麽也喊不醒。”

兩人說到這裏,卧鋪的門開了,風煦微進來了,戴着帽子,懷裏抱着四個飯盒,兩盒泡面,直摞到他的下巴,擋住他的嘴。他的手腕上還挂着一個塑料袋,裏頭裝着啤酒和橙汁。

曲九川幫着接過這些吃的喝的,擺在桌板上:“我們才三個人,吃不了這麽多吧?”

風煦微摘了帽子,扔在一邊,一瞥憐江月,說:“你數錯了,我們是三個人加一頭豬。”

憐江月看到風煦微的正臉就是一急,伸手摸到他下巴上的一道疤便問:“你下巴怎麽了?”

風煦微打開他的手,拆了個飯盒,口吻平淡:“落了疤。”

憐江月定睛将他好好打量了番,風煦微穿了身粗布衣服,腳踩布鞋,領口敞開着,一道猩紅的疤自他的下巴延伸至領口。想必是先前被他自己那條珊瑚鞭抽出來的傷。

憐江月愈發着急:“那你以後還怎麽登臺?”

風煦微瞄了他一眼,眼尾往上一挑,厲色道:“你有病吧?大仇未報,想什麽登臺不登臺的?大仇得報,別說登不了臺了,這條命沒了我也樂意。”

曲九川勸道:“哥,這話言重了,言重了啊,我看咱們都是有福的人,不至于英年早逝。”

風煦微把飯盒擺到了憐江月腿上,道:“這次沒逝成還得謝謝無藏通大老爺沒對我用那招鬼火,你們也得謝謝他,不然這時候誰給你們買熱飯熱菜?”

憐江月抓着飯盒,忽然想起那先前在快捷酒店打出去的幾個無人接聽的電話了,便說:“你們誰手機借我用用。”

風煦微把手機塞給他,憐江月打開搜索引擎,掰着手指念叨着:“無藏通剛才說就差一顆了,三顆是白天在石頭村,一顆是北京的……”

風煦微道:“我收拾快遞的時候找到那三只裝舍利子的快遞盒子了,分別是發去揚州、渡海和福婆子村。”

“那他還找到了我寄去新疆石河子軍墾博物館的和發去泯市的。”憐江月搜了搜,這兩個地方最近都沒有什麽***或者殺人案。他算是松了口氣,也确實感覺到很餓,忙扒了兩口熱飯。

這時,曲九川說道:“對啊,無藏通只要扔出那團鬼火,分分鐘就能解決戰鬥啊……”

憐江月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口齒不清地猜測着:“被鬼火燒到的人必死無疑,無藏通要麽是想留個人質,好威脅在場的其他人替他去了卻寺拿舍利子,要麽那鬼火是很耗費功力的東西,他輕易不用出來,輕易不能用。”

風煦微道:“有可能,”他給憐江月遞橙汁,踢了踢他的腳,“舍利子在你身體裏,你有什麽感覺嗎?”

憐江月喝着橙汁,咽下嘴裏的飯菜,搖了搖頭。

曲九川也問:“難道就沒有任督二脈被打通,真氣嘩嘩地在身體裏流動的感覺??不是這舍利子有增強功力的效果嗎?”

風煦微的眼神忽而一緊,聲音也一緊:“不對,笑師父在電話裏只是說有人告訴趙班主七顆舍利是武功秘笈,是我們武斷地猜測它們有增強功力的效果,或許它們有別的作用……”

曲九川茫然道:“武功秘笈不都是用來增強功力的嗎?”

憐江月擦了擦嘴,道:“或許只有烏有師門下的弟子才知道怎麽靠這七顆舍利增強功力,對我這樣的普通人是沒用的。”

風煦微聞言,笑着擡起手,說:“那正好,不然什麽真氣假氣的在你身體裏太活躍恐怕你又要吐血,你不就是身體裏真氣流動得太厲害,常常竄去肺裏才出的毛病嗎?”

曲九川拿了碗泡面,拆着塑料包裝,說道:“你們說老憐留在石頭村會不會就是為了躲無藏通?是他誤打誤撞到了那裏,誤打誤撞遇到了了卻和尚,誤打誤撞發現無藏通好像很怕這個和尚,還是他早就知道只要在石頭村,他和舍利子就是安全的?所以……老憐在石頭村待了三十年是為了保護身體裏的舍利不落進無藏通的手裏嗎?”

風煦微想不通了,看着憐江月,道:“如果憐吾憎有心要保護這些舍利不讓它們落進無藏通手裏,且知道無藏通忌憚了卻和尚,為什麽又要把它們送出去?等他死後直接讓你把舍利子都給那個了卻和尚保管不就好了。”

“可能他不知道無藏通還有能追蹤這些舍利的本事,以為找個人把他們分散在天南地北,無藏通也不會知道。”憐江月說,“無藏通好像和這些舍利之間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

“他們是師兄弟,七顆舍利是師門秘笈,他會不知道嗎?”風煦微道。

曲九川道:“同門也不一定知根知底嘛,說不定無藏通自己針對舍利子練就了一身什麽人肉gps的功能。”

他搖頭晃腦:“反正他這個人根本沒法用常理來解釋啊。”

風煦微道:“不知道了卻和尚還知道些什麽,不過現在既沒時間也沒辦法找他問一問。”

曲九川一拍大腿,起身道:“我去泡個面,風大哥,你吃盒飯?”

風煦微點了點頭,又拆了份盒飯。曲九川走了出去,憐江月這時已吃了大半盒了,就剩下些葷菜還沒動。風煦微又夾了些葷菜給他。憐江月低着頭,說:“真對不起你。”

他又說:“你師父的仇可以我幫你報嗎……”

風煦微把盒飯扔在桌上,氣道:“卞如鈎要是被人殺了,我這麽和你說,你答應嗎?”

憐江月擡眼看他,道:“我知道你抱着必死的決心,可如果你只是想借無藏通之手殺了那個臨陣腿軟,沒能幫上你師父忙的自己呢?有這個必要嗎?誰看到無藏通那樣一個人不會怕?”

風煦微的肩膀一抖,一絲詫異從他臉上閃過,但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憤怒。他瞪着憐江月,殺氣騰騰地從嘴裏硬擠出了三個字:“你閉嘴……”

憐江月迎着他的眼神,并未退縮,繼續說道:“不報仇又會怎麽樣?沒有人會怪你的。”

風煦微稍眯了眯眼睛,道:“是,我是想殺了那個臨陣腿軟的沒用的風煦微,我就是要殺了他,我會用死來懲罰自己的逃避,我和你不一樣。”

風煦微又道:“怎麽以前沒發現你吃飯的時候廢話這麽多?你師父還管不管你了?”

憐江月一抓頭發:“我得給師父報個平安,也提醒他們小心!”

風煦微看了看他:“早打過電話過去了,沒人接,發了短信了,聽天由命吧。”

“你沒和其他人說這件事吧?”

“我說給其他人聽幹嗎?找一群正義之士,俠肝義膽,讓他們來搶無藏通的人頭,壞我報仇大計?”

憐江月又開始扒飯:“還是不要牽連更多的人為好。”

風煦微道:“那個無藏通真的很奇怪,看上去像煙像霧,但是我的鞭子打過去,像打在石頭上一樣。”

他說起鞭子,憐江月不由又往他脖子上瞥,風煦微并未注意到他的眼神,仍滔滔不絕說着話:“那個了卻和尚也是很神秘,了卻寺更是神秘,神秘加詭異,世上真的有武器冢嗎?那和尚又是誰找來的守墓人?還是這墓冢就是他自己掘的?”

憐江月眨了眨眼睛:“你知道了卻寺的事了?”

“曲九川和我說了。”風煦微拿筷子戳了幾下米飯,放下了飯盒。

“之前不和你說是怕說了你也不信,這種事情說出去很難有人相信,我也只和我師父說了。”

風煦微輕輕道:“你和我說的什麽事我不信?”

這話乍一聽似是有怨恨,可口吻十足豁達,又似混不在意。風煦微把盒飯放在了桌上,道:“我吃不下,你吃吧。”就翻上了上鋪,側着身躺下了。

片刻後,曲九川回來了,看到風煦微躺下了,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幾乎無聲地坐下,幾乎無聲地吃着泡面。

憐江月把風煦微沒怎麽碰過的那份盒飯也拿來吃完了,兩人就收拾了桌子,各自坐在各自的鋪位上。憐江月睡不着,曲九川也不睡,望着窗外,那神色又是黯然的。他時不時摸一摸耳釘。憐江月便問他:“你打算送我們到溫州?”

曲九川猶豫着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很想跟你們去卞家。”

“到了溫州你就回去。”憐江月說。

曲九川苦笑了下:“我也怕,真的很怕,你說你當時怎麽有勇氣跑出去的?我是怕得要命……你說……”曲九川看着憐江月,眼裏懼意翻滾,“怎麽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麽強大,這麽恐怖的力量?”

他擰着眉毛,恐懼中夾雜着好奇,甚至帶着些許興奮:“是不是有了這樣的力量就無所不能了?”

曲九川感慨道:“我真想再見識見識,但是我又害怕,光是躲在離無藏通那麽遠的地方,他或許都沒看到我,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就怕得渾身發抖,渾身都冷。可我不是怕死,我也說不上來我怕的是什麽……好像是一團很黑很黑的東西,我感覺那東西會長到我的心裏去,求生的本能告訴我要逃,但是身體裏又一種本能,該怎麽說,人不就是會被強大的力量所吸引嗎?人不都是在追尋強大的力量嗎?我真想看看那團黑東西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越說越興奮了,眼裏竟沒有一絲恐懼了,反而是躍躍欲試,摩拳擦掌了起來。

憐江月道:“你休息休息吧,暫時不要想這些了。”

他還說:“如果你想跟我們去卞家,你要知道,沒有人能保證你不會出事,是好奇要緊還是自己的命要緊,你想清楚。”

曲九川頻頻點頭,道:“我明白。”他在下鋪又坐了會兒,左顧右盼,實在是靜不下來,道:“我出去走走。”就出去了。

他這一走,到早上快到站才回進車廂。這時,躺了一路的風煦微從上鋪下來去洗漱了,憐江月已經洗漱完,去餐車熱了熱剩下的盒飯,就着礦泉水吃着。

曲九川沒什麽胃口,也不喝水,身上的煙味很重,下了火車,他仿佛還是拿不定主意是走還是留,人不是在走神就是抽煙,但也就這麽跟着憐江月往平陽去。

三人急着趕路,路上閑話不提,也不休息,到了那健身步道開始爬山後,只是在經過涼亭時歇了歇腳。憐江月領着他們穿過樹林,到了那瀑布跟前,曲九川洗了把臉,道:“這一路我真是走得糊裏糊塗。”

憐江月道:“快到了。”

他往天上一看,藍天白雲,天光透亮。進了瀑布後的洞穴,憐江月只拜了拜觀音菩薩,便加緊帶着風煦微和曲九川出去了。

走出洞穴,豁然開朗,曲九川環視一圈,驚喜道:“哇噻,憐大哥,你這拜師學藝的地方是個世外桃源啊,你說以前那些世外高人隐居是不是都挑這種地方啊?這空氣,這風景,山色環繞,往遠了還能看到海,那是東海吧?等我老了,我也這麽一個地方住着。”

極遙遠的地方,海天一色,點點金光閃爍。

依舊是未見陰雲,沒有無藏通的蹤跡。

又往前走了沒幾步,風煦微拉住了曲九川,道:“我們兩個就等在這裏,讓他先進去。”

曲九川臉上的那歡快和輕松的神色陡然消失了,望望天,小聲說:“天色還很好,無藏通應該還沒來吧?”

風煦微拉着他鑽進了路邊的草叢:“還是小心些為妙。”

憐江月點了點頭,往卞家小跑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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