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3)

第26章 (3)

通話戛然而止。憐江月回撥過去,接電話的卻是另外一個人了,仍是個女的,但聲線冷酷,攢着股狠勁,這女人道:“再不拿錢過來,包智美這只右手就別想要了。”

又是那邊先挂了電話。憐江月再回撥,耳邊聽到的卻只有急促的忙音。他無奈地看了看千百歲,他實在是很想和這位老先生過兩招,但是那第一通電話裏的女人聽上去又是那麽着急,況且還牽扯到萬象酒莊——也就是說多少能打聽到些上官玉盞的事,還牽扯到了憐吾憎,思忖片刻,憐江月決定先往酒莊去,便和千百歲賠了個禮,道:“老先生,不是我臨陣要跑,是突然有急事,您要是不介意,随我走一趟萬象酒莊,等我處理好棘手的事,我們再比劃?”

千百歲笑眯眯地一颔首,道:“好,就和你走一趟。”他指着東面道,“萬象酒莊離這裏很近,我們從橋底過,五分鐘就能到了。”

說着,千百歲跳到了水上,足尖輕點水面,往東去了。憐江月飛身跟上,由影子一邊在水面上托着他一邊在他身後推着他,輕輕松松地跟上了千老先生。

這千百歲取道水路,一是确實是往萬象酒莊去的最快路徑,二來也想試試憐江月的輕功,他看憐江月跟得很緊,水不沾身,再看憐江月身後的影子,仿佛是那影子在助着他一路飛馳。千百歲搓着手掌,連連贊嘆,興奮不已:“好,好輕功!沒見過的功夫!”

他是愈發地想要和眼前這個右手漆黑,輕功絕佳的年輕人比試一番了。

兩人連過了三座橋,快到第四座石橋時,千百歲回到了陸上,走上橋去,俯視橋下,道:“就在前頭了。”

憐江月也上了橋,順着千百歲的眼神看了眼,就見一面黃底紅鑲邊,印有個“酒”字的布旗迎風招展。這布旗周圍還能見到些同樣款式的旗子,有的上面印着“米”,有的印着“面”,有的印着“絲綢”,還有印着“茅廁”的。旗子們各懸在一根從民房屋脊延伸出來的木頭長棍上。旗下是一段青石板鋪就的長街,不見車輛,只有零星的行人在街上走着。這長街也是冷冷清清。

千百歲領着憐江月往那面酒字大旗走去,他腳上布鞋不濕,褲腿上也不見一滴水痕,憐江月也不由贊嘆:“老先生也是一身好輕功。”

他好奇地問了句:“不知道老先生是做什麽行當的?”

千百歲哈哈一笑,雙手背在了身後,搖晃着腦袋道:“三教九流,不值一提。”

這老先生對自己的家人,自己的過去不是避而不談就是一言不提,想必有他的緣由,憐江月也就不再打探深究了。這時,兩人走到了個門前挂着塊金字“萬象酒莊”匾額的店鋪前。

酒莊那兩扇玻璃大門緊閉。店裏沒有開燈,從窗戶望進去也望不出什麽,憐江月就試着推了推門。原來這大門沒鎖,只是虛合着,憐江月就推開了門,走進了店裏。

偌大的店裏圍有一圈及腰的綠玻璃櫃臺,櫃臺裏擺着許多造型一模一樣的鑲刻有“萬象酒”三個金字的玻璃酒瓶,酒瓶上貼有“震撼價2888”,“震撼價3888”等不同的價碼标簽。酒莊裏也有一塊匾額,寫的是:包羅萬象。

酒莊的牆上挂着不少名人留影,天花板上懸挂着三盞淺綠色的電風扇,正徐徐吹着風,店中間一個約莫是拿來擺放什麽紀念品的,墊着紅絲絨布的展臺裏空空如也。展臺邊緣能看到些鋸齒形的玻璃,展臺四周掉了一地的玻璃。這展臺大概是被人打碎了。

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兒坐在一張靠門的椅子上,戴着副碩大的耳機,看到有人進來,男孩兒擡起頭,沖憐江月和千百歲指了指玻璃櫃臺後的一扇綠色小門。與。夕。團。怼。讀。嘉。

憐江月和千百歲就繞進了櫃臺,打開了那扇綠門。這門後是個辦公室模樣的房間,他們一開門,辦公室裏的三個人齊刷刷看向他們,手上、身上的動作像是突然被按了暫停。三人全是女的,一個紮着高高的馬尾,眼睛畫着煙熏妝,一個頭發很長,很亂,戴着圓片眼鏡,臉蛋也圓圓的,這兩個女人看上去都有四十多了,她們中間隔着一張辦公桌,圓臉女人正飛撲在桌上,表情複雜——下半張臉咬牙切齒,上半張臉驚慌失措,她的雙腳蹬着一張經理椅,而那紮馬尾的坐在張靠背椅上,右手舉着個金獎杯,眼睛微眯着,從容不不迫地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圓臉女人伸到她胸前的兩只肉手。

那第三個女人作旗裝打扮,濃妝豔抹,站在辦公桌邊,雙手舉在臉旁,表情驚恐。她腦袋上頂着的旗頭一晃,看着憐江月和千百歲,嘴裏發出“哎呀”一聲。這三個女人才又全都動了起來。

那圓臉女人的額頭“砰”一聲磕在了辦公桌上,她人倒抽起了涼氣,雙腿向後一踢,經理椅被她踢出去老遠,撞在了牆上。那馬尾女人一笑,站起身來,得意地搖着手裏的獎杯。

經理椅轉到了憐江月跟前。憐江月一把抓住了椅子,道:“請問,剛才是誰打電話找憐江月?”

圓臉女人揉着額頭,壓着眉毛問他:“你就是憐江月?”

憐江月認出了她的聲音,剛才那第一通電話就是她打來的,他就問:“你認識憐吾憎?”

圓臉女人一看馬尾女人,笑了出來,道:“我就說會有人帶着錢來的,”她一伸手,“把獎杯還給我!”

馬尾女人沖憐江月擡了擡下巴:“錢呢?”

憐江月不明就理:“錢?”

那圓臉女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跟前,一把抓過那經理椅,推回了辦公桌後,板起臉孔,教訓起了憐江月:“你這人怎麽說話不算話?不是你說提供憐吾憎消息的人,你重金酬謝的?”

她這派咄咄逼人的腔調也是那麽熟悉,仿佛就在不久前才聽到過……

正當憐江月思索回憶之際,千百歲一拍他,悄聲道:“小兄弟,三個女人一臺戲,老柴火頂不住,我看這裏也沒後門,我也相信你是不會不告而別的,我去外面等你。”

千百歲就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憐江月苦笑了下,那圓臉女人忽而指名道姓,大喝一聲:“憐江月,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憐吾憎的事!”

憐江月又看了看屋裏這三個女人,先問那馬尾女人:“您是來讨債的?”

馬尾女人笑了笑,拍了拍桌上的一張打印紙:“白紙黑字,包智美一月的時候問我們公司借了五萬塊錢,說是三個月後還清,現在四個月過去了,本金加上利息,一共十二萬八。這是複印件,你要還了錢,原件合同我馬上給你。”她朝憐江月伸出右手,“我是不知道你們什麽關系,從沒聽說過包智美身邊有你這麽號人物,不過既然她說你會帶着錢來,那錢呢?拿來吧。”

憐江月道:“您這是高利貸吧?”

“我要是高利貸我能低聲下氣來和你們要錢?這鋪子早就被我砸了,我要是高利貸,能三個月才翻一倍?我們公司那是合法經營的民間借貸。”馬尾女人敲了敲桌上另外一張打印紙:“工商營業執照,銀監會證明,我們可是證件齊全。”

圓臉女人就道:“錢肯定還你!你先把獎杯放下!”

馬尾女人道:“放下就放下,就這三十多年前的破獎杯,還他媽是鍍金的,值個屁錢,就你還當個寶。”

她就松開了右手,眼看那獎杯要落地,圓臉女人撲過去要接,古裝女人也嘴裏發出叽裏咕嚕的聲音要去接。憐江月跨了一步過去,伸出手,穩穩接住了獎杯,一看,第五屆國際精品釀酒大賽作物酒金獎。

憐江月把獎杯遞給了那圓臉女人,道:“你是包萬象的家屬?包智美,是吧?”

圓臉女人點了點頭,抱住那獎杯,轉過身,拉開一只文件櫃的抽屜,抓出個木牌,給憐江月看。那木牌上寫有“憐吾憎”三個字。木牌一端穿了個小孔。

憐江月就要問她話,那馬尾女人不耐煩地催促:“這錢到底怎麽說?!”

她皺着眉,瞄着包智美:“包智美,你也不想我去問你哥要錢吧,人那可是大公司,高級白領,你這兒三遍翻不出個一毛錢來,我早就可以去找你哥了,他可是你的擔保人。”

包智美道:“你找他也沒用,簽名是我代簽的!”

馬尾女人樂不可支:“我還看不出你那點花花肚腸?我和你說吧,這份合同,這擔保人的字就算是我們找人代簽的,你和你哥都得還錢!你上法院去告都沒用!泯市的地盤,甘肅的地盤,你打聽打聽,并老板的生意,誰敢插手?”她又一嘆:“看在我和你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份上,我對你算是仁至義盡了啊,你再不拿出點誠意來,也說不過去了吧?”女人指了一圈,“我看你這鋪子裏的……”

包智美厲聲打斷她:“酒不能拿走!”

馬尾女人笑出了聲音,一凝眉:“神經病!我要你的酒幹嗎?誰他媽不知道你們家的老酒早就賣光了,現在賣的都他媽是批發貨加水勾兌的,我說的是這桌子,這櫃子。”馬尾女人一抹桌子,撚了撚手指,“六花木的原木老家夥,還值點錢。”

包智美咬了咬牙齒,把木牌拍在桌上,又問憐江月:“十二萬你有嗎?”

“十二萬那是重重重金,”憐江月道。

“那你有多少?”

憐江月道:“你先告訴我,你知道什麽。”

“你先給訂金。”包智美不肯退讓,還不耐煩了起來,“你說吧,你到底身上有多少?支付寶裏呢?微信呢?”

一直一聲不吭的旗裝女人這時笑着出來打圓場:“大家好商量,好商量嘛,要不,先來個兩千八?”

憐江月一看她,女人幹笑着低下了頭。憐江月找了張椅子,坐下了,說:“高利貸敲詐你們,你們就敲詐我?”

馬尾女人糾正他:“民間借貸!”

旗裝女人又擡起了頭,對着馬尾女人道:“紅紅妹妹,你看智美這個小姑娘也不容易,她大哥又是賣廠,又是賣店鋪,生意也不老實做,勾兌的主意全是他想出來的,還找了一群日本人接盤!他就是要把爸媽的生意折在手裏嘛!唉,包仁慧這個敗家子!智美是很想保住這家店,很想保住萬象酒莊的金字招牌,她借的錢全是用來采購原料釀酒的,就是她沒學過這個,以前也沒幹過,你再給她一點時間,她會摸索出來的,畢竟是老包家的孩子,她……”

不等旗裝女人說完,紅紅眼睛一斜,拿出了手機,道:“關我屁事。”她就要打電話。包智美真是急了,把木牌硬塞給憐江月:“一千!木牌你拿走!故事我等這個催債的走了我就告訴你!”

憐江月看了看她,看得出包智美确實很需要錢,也看得出她确實很心疼那金獎的獎杯,要是旗裝女人說的話屬實,這包智美也算是個有孝有義的人。

憐江月就問包智美:“你借錢真的是要釀酒?”

包智美抓着他的胳膊:“這個節骨眼了,你打聽這些幹什麽!這和憐吾憎有關系嗎?”

憐江月仍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複。那包智美點頭如搗蒜,憐江月說:“木牌你先收起來。”他就掏了三千現金,遞給那紅紅,道:“三千,先當三天的利息吧,三天之後,登門還錢,你有名片嗎?”

紅紅看了看他,并無動作。憐江月就繼續說了:“這合同簽名細究起來确實很有問題,要是包仁慧去打官司,去法院告你們,你們老板聽上去好像生意做得挺大,不過為了區區十二萬的小單子去動用些大将,他也沒這個必要,說不定他知道了還要怪罪底下辦事不利的小喽啰,我說的對嗎?不然你也不必在這裏和包智美耗這麽多時間。”

紅紅聽了,眼中一寒,面色卻如常,仍舊帶着那陰狠的冷笑,人也很鎮定,但是收起了手機,拿了憐江月的錢,抄起桌上的獎杯,邊往門口走,邊說:“地址在合同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東西就先抵在我這裏了,三天後,我在辦公室裏等你們。”

包智美追着要搶回那獎杯,口中說着:“身份證你們都拿走了,這個就還給我吧!”

憐江月喊住了紅紅,說:“用這個換那個獎杯作為抵押,你看可以嗎?”他就把手裏的木牌扔了過去,紅紅伸手接住。

憐江月道:“這木牌是我想要找的東西,十二萬我不是沒有,只是我需要先和包智美确認些事情,一些信息,現在這個社會,你也知道的,信息就是金錢,要是她告訴我的信息值這十二萬,我就帶着十二萬來贖它。”

“要是不值十二萬呢?”紅紅道。

“那值多少錢我三天後就帶多少錢去找你,我還會把這個獎杯帶來給你,要是包智美不肯給我這個獎杯,我搶也把它搶來,到時候獎杯換木牌,你再用這個獎杯做抵押。”

“你要是騙我呢?”

“我不騙人。”

紅紅自認閱人無數,和不少歪門邪道打過交道,看這憐江月和包智美确實像完全不認識,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出了三千,看來他手頭應該還算寬裕,況且這人說得信誓旦旦,人也确實不像什麽油嘴滑舌的江湖騙子,包智美這裏又确實榨不出什麽油水了,冒然去找包仁慧,那小子能幹出倒賣假酒的事,還能游說日本人接手這個名譽早就毀于一旦了的品牌,腦筋肯定比包智美多,說不定還真要惹上什麽麻煩,要是因為這個十二萬的單子驚動了大老板,她也是臉上無光。今天有了手上的三千也能交個差了,就姑且信這個憐江月一信,等個三天,憐江月要是說話不算話,跑了個沒影,也無妨,以紅紅對包智美的了解,她既沒膽子落跑,也沒那個能力,到時還不是任她處置。她就拿了那木牌走了。

見紅紅走了,旗裝女人就起身說:“我去開店,你們慢慢聊。”

辦公室裏就剩下憐江月和包智美,包智美說道:“你找上官玉盞幹什麽?”

憐江月一怔,想起了清早的那通神秘電話,奇道:“是你五六點的時候打電話給我?你幹嗎用變聲器?”

包智美微微低下頭,低着聲音道:“你很可疑。”

她緊接着說:“包括你剛才給我三千,也很可疑。我們素未謀面,你真的願意為了一個木牌……那木牌說不定是我看到了你的尋人啓事做了來騙你的,你就願意給我錢?你很有錢?富二代?還是搞慈善的?”

憐江月笑了:“我願意相信這個木牌是有故事的,願意相信你知道裏面的故事,就像你願意相信我在找認識憐吾憎的人,且願意為任何和他有關的信息付錢一樣。”

包智美擡起了頭,看了看憐江月,起身,走到了一卷布簾後。

憐江月這時才有空閑好好打量這間房間:進出只有一扇門,屋子不大,除了一張辦公桌,一些電話,複印機之類的辦公器材,還有兩面木頭文件櫃,就只有一卷布簾了。那布簾像是窗簾——房間裏的一扇開在南牆的窗戶上沒挂窗簾,卻有一條窗簾橫杆。

包智美從布簾後走出來了。布簾卷起又落下的瞬間,隐約可見裏面擺着一張床鋪。

包智美的手裏拿着一只玻璃酒瓶,一只玻璃酒盅。

她把酒瓶和酒盅放在了辦公桌上。打開了酒瓶上的木塞,往酒盅裏倒酒,說道:“這個木牌從前拴在一只酒壇上,根據上官玉盞的習慣,我推測那壇酒是專門釀給這個叫憐吾憎的人的,我找到它的時候,它是酒窖裏唯一一壇還沒開封過的酒,我也不知道它在那裏多久了,二十年,還是三十年?”

她把斟滿了酒的酒盅推到了憐江月面前:“喝吧,憐吾憎的酒就剩這麽些了,萬象酒也就剩這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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