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那天從京淮航大回來, 大概是在雪地裏玩得比較瘋,盛薔回來後就發了燒,整個人都恹恹的。
事實上兩人不僅手寫了字, 後來打鬧間盛薔還埋了一臉的雪。
她趁着這幾天沒有航班飛,好好地在主卧裏窩着, 哪兒也沒去。
沈言禮不放心, 請了家庭醫生過來, 等到挂了鹽水後,盛薔才昏昏沉沉地入了眠。
半夢半醒間, 她依稀感覺到自己被緊緊地擁住。
大腦當機了好一會兒,盛薔雪背稍弓着朝後怼了怼,很快, 自後貼近而來的, 是更為确切的感知。
“你幹嘛啊……”她的聲音透過被褥甕聲甕氣地傳來,“我發燒你還是別靠太近了。”
盛薔原本想着兩人分房,就讓他去客卧睡, 奈何他這幾晚都不安分,偏偏要湊過來。
好比現在。
沈言禮置若罔聞, 反而将她箍得更緊,“發燒又怎麽了, 又不會傳染。”
是沒怎麽,可他這會兒就像是蹿着火的爐,烘得盛薔不太好受。
暈暈乎乎間,她下意識地汲取被褥外的涼爽, 直接掀開被邊的一個小角兒。
而剛剛怎麽也不肯走的沈言禮終于有了動作, 他在黑暗中擡手橫過來,幫她掀開的被角翻回來, 繼而掖了掖緊。
“醫生說你不能再着涼,防止你晚上踢被子,我決定還是得抱着你睡。”
這人真的……
沉暈間,盛薔斂下長睫,終究還是沒忍住,無聲地笑了笑。
Advertisement
“折騰來折騰去的,你就不怕自己也中招?”
“中招的話不更得兩人一起睡了。”
沈言禮沒有半分猶豫就回了這麽句,一副很有道理的模樣。
“………”
這會兒,沈言禮掖被褥的動作也沒能停下。
女孩被裹得半點寒意都沒滲進來。
她難得無言,是真的懶得理他,卻也什麽脾氣都發不出來了。
---
畢竟還是年輕人,身體好得快,重返南槐機場預備飛行的那天,盛薔精氣神十足,沒有什麽大礙。
在上機前的休憩時刻,她給沈言禮發了幾條信息。
今天的航程其實和往常一樣,但予她來說有些特別。
雖說照例是飛往法國,但從戴高樂機場返航再降落至南槐機場的時候,時間點上來說,倒是能堪堪趕上S&S實驗室的最後一次試飛。
最後試飛的地點這次沒有選在郊外的航空基地,反倒是安排在了南槐機場。
她事先和沈言禮核對好了時間,準備到時候下機就過去。
登機的時候,同航班的孟晚正在整理衣襟,“這天氣時好時壞的,也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按時返程。”
盛薔聽了她這話,透過半開的艙門往外看。
前幾天京淮突降暴雪,冷鋒南下,這會兒已然抵達南槐。
天色陰沉,不遠處的機場大廳在灰霭的雲際中顯現。
收回視線的同時,似是心中冥冥。
盛薔的手機也應聲而響,嗡嗡兩下。
她緩緩劃開手機屏幕,視線凝在上面。
是沈言禮複又發來的消息。
S&S:「安全降落,我等你回來。」
---
飛機中法雙程往返,航班很快在按部就班的條序中啓航。
待到飛機在戴高樂機場中轉的時候,一群空乘湊在一起,還把林開陽給撈了過來打花牌。
盛薔的注意力明顯不在這上面,抽空玩了一局就擺擺手退到一旁,時不時地刷手機。
成茹畢竟年長,心思細膩,也能猜出這時候她在想些什麽。
“還在想着試飛的事呢?”成茹問着也沒等盛薔回,複又開口,“之前那麽多次都成功了,這回應該也沒差,再說了他們試飛的時候我們還在航班上,你擔心也沒用。”
“我還好茹姐。”盛薔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擡起,“也不全是擔心吧,我就是這會兒覺得心裏慌慌的。”
總感覺有事要發生,說不上是關于沈言禮,還是關于其他。
莫名而又突如其來。
成茹還沒說些什麽,一旁的孟晚聽了在桌子上敲了三下,“停停停,打住打住,界內規矩啊,可不能在飛前說些不吉利的話,薔妹你也快來敲三下。”
盛薔像是才回過神來,當即反過手背來在桌面上利落地叩了三聲。
這樣還不夠,其他空乘,連帶着機長都被孟晚一一地要求過去。
一時之間,此起彼伏的篤篤聲驟然而響。
成茹賞了孟晚一顆爆栗子吃,“你哪兒弄來的這個界內規矩?我當了這麽多年的乘務長,聽都沒聽過。”
孟晚揉着額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茹姐你剛好像就沒敲吧?”
成茹沉默了三秒。
到底撇開自己剛剛的那番話,也跟着做了。
歷經這一茬,機組一行人有說有笑,氛圍倒是好。
返航的時候,還順帶聊起了沈言禮。
之前盛薔在航空基地裏目睹了首次試飛,算是親臨了現場。
大家這會兒好奇,非拉着她讓她詳細地闡述當時的心境。
盛薔聊完又去分揀餐食,再回到前艙隔間的時候,撥了撥鬓側的發。
在手擡起預備着去輕攏碎發的瞬間,她腳底略晃了下。
不過是剎那的功夫,盛薔直接擡眼望向其他人。
“你們……有沒有覺得飛機有些不穩?”
幾個小空乘原本都還在聊天,接收到盛薔探過來的視線後,也正色起來。
面面相觑中,某種不明的意味緩緩蔓延在機艙內。
就在這時,飛機以難以察覺地弧度,輕輕地擺動了下。
盛薔訓練多年的警覺瞬間便出了鞘。
之前她就模拟過不下百場的艙內演練,此時此刻,某些畫面一一回檔。
乘務長在這時候朝着盛薔望來一眼,兩人對視後,分頭的行動很迅速。
只不過還沒等到兩人的動作進一步,飛機在下一刻直接劇烈地晃動起來。沒給任何反應的時間。
還待在前艙的人被直直地抛向上,繼而又狠狠地掼向地面。
嘭嘭沉重的悶響聲混雜着機身的嗡嗡響徹在耳邊。
成茹示意着盛薔,也很快便作出定奪,這不是一般的氣流颠簸!
來回不過幾秒,不遠處的客艙內很快便傳來陣陣高低的驚呼。
瞬間的淩雜慌亂中,盛薔盡量站穩,幾步快速邁着,摸到廣播的位置。
她盡量穩住聲音,開啓中法雙語的廣播。
“各位乘客,飛機受氣流影響有較大颠簸,請您系好安全帶,不要随意走動,也不要驚慌,小心頭上的行李架,感謝您的配合,機組全體人員将随時為您服務。”
在她播報的瞬間,隐隐約約聽到客艙內傳來更為高亢的尖叫,以及重物跌落的聲響。
幾名空乘已經盡力地朝那邊靠,副機長林開陽略扶着從駕駛艙探出半個身子,急忙解釋,“遇到氣流,機長預備向管制員申請新高度。”
而就在林開陽複又邁向駕駛室的檔口,新一輪更為強烈的颠簸頻頻襲來。
盛薔扶着牆側保持平衡,随後找到了支撐點,快而迅速地掀起客艙的簾子往裏挪。
客艙內近乎一片狼藉,上方的行李艙被破打開,裏面的行李垂落着砸向安坐在座位上的人,複又滑了起來,幾乎是從頭飛到尾。
哭喊尖叫混雜着,破天的嗓音尖銳地飚起。
盛薔幫人擋行李的時候,手臂不小心被擊中。
那樣擊鑿着的力道讓她整個人連帶着手都不受控制地往下壓了壓,但她無暇顧及這樣的痛意。
機身左右搖擺着的間隙,有乘客捂着頭,也有沒來得及系上安全帶的人被甩向半空中,很快被狠狠地蕩回來。
慌亂的嘈雜中,盛薔的視野裏幾乎沒有可以定點的地方。
她揚高聲調,“大家不要離開座位,盡量系好安全帶!”
而随着又一輪新颠簸的來臨,艙內傳來駕駛室內機長通知讓大家注意的廣播音。
音效結束後,飛機倏然不受控制地向下迅速掉落。
近乎失重的狀态下,盛薔在差點被甩向艙頂的瞬間,拉住空乘專用的手柄。
呼吸在此刻迅速地在顱內擴大回音。
深一陣淺一陣的心跳中,她忽然想到了姻緣結,想到了他。
驟然加持的搖晃中,盛薔長睫輕顫,腕骨使勁,緊緊地攥住。
堅持着等着……熬過去就是晴天。
一秒、兩秒、三秒……
一分鐘,兩分鐘……
不知過了多久。
劇烈地颠簸後,迎來的是微小的振幅。
晃動仍然存在,而機身擺平的瞬間,新的廣播音傳來。
「各位乘客,我是此次航班飛行的機長,飛機現在成功避開氣流正常航行。本次航班預計于一小時後在南槐機場降落,感謝您的配合,機組全體成員全程為您保駕護航。」
随着這樣一條廣播的話落,客艙內不再有人開口。
失而複得的小聲啜泣中,有人側身擁抱着彼此。
随後則是怎麽忍也忍不住,從喉嚨裏逸出來的陣陣歡呼。
空乘一行皆是衣衫歪斜,帽檐壓着淩亂的發。
互相看向彼此的時候,眼中仿若有光。
有人喃喃道,“終于過去了……”
“終于過去了!”
盛薔撇開恍惚還在眼前的那些驚險,也終于露出笑容。
接下去也還遠遠不到休息的時刻,機組人員馬不停蹄地忙了起來。
在剛才的颠簸中,萬幸的是沒有人受到重傷。
但仍有人中了彩,撞向艙頂的時候,額前擦破。
盛薔拿來急救的醫藥箱,簡單地為乘客處理完畢後,将受傷人員的數量統計好交給了林開陽。
飛機降落前,此次消息将率先傳向地面。
盛薔和其他幾位空乘走向艙內整理盡數打開的行李艙,忙碌不停。
晚些時分,飛機延遲降落在南槐機場。
唯盛航空地面管控人員成功接收到了消息并在等候着。
事先停靠着的醫院擔架已經為乘客們準備好,亟待在出艙的下一秒,直奔醫院,以便采取最快最有效的治療。
大致處理完後,機組人員很快被遣散,接下去的售後服務被轉交給唯盛航空的相關部門。
徹底結束的時候,南槐機場洋洋灑灑地落下了鵝絨飄雪。
盛薔和機組的一行人打了招呼,連衣服都沒換就要往另一個航站樓走。
“盛薔,你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孟晚利落地攥着人,情急之下直接喊出了她的大名,“你的手剛剛崴得挺嚴重。”
“不用,我真的還好。”盛薔說着朝孟晚擺了擺手,像是眼印證自己真的沒事,她做大了幅度,反過來叮囑她,“你要是不去醫院的話,也早點回家休息吧,我必須得先走了。”
飛機延遲降落,距離約定的時間也晚了不少。
孟晚下意識想放人,但剛剛發生的種種依舊盤踞在腦海。
她松開盛薔,看女孩纖窈的背影離得越來越遠,揚起聲調問着,“你有什麽事啊那麽急?”
“不是什麽大事。”盛薔沒有回頭,嗓音回蕩在夜色裏,“但對我來說很重要!”
---
S&S飛機總體設計實驗室研發的心牆系列飛機,最後一次試飛的航道在南槐機場新航站樓的第六跑道。
先前排班的時候,這列航道被排了空。
相鄰的航站樓看似接近,實則很遠。
盛薔一路往那邊走的時候,沒管微信上的消息。
直接給他撥了通電話。
沈言禮幾乎是立刻就接了通,“媳婦兒,你下飛機了?”
再次聽到他清晰傳來的嗓音,盛薔好半晌都沒有開口。
幾秒後她應下,沒提飛機延遲這檔事。
盛薔邊走邊擡頭望向已然深沉的天空,“沈言禮,我好像來晚了,你們是不是都要結束了?”
“還沒。”頓了頓,他那頭的嗓音傳遞過來,“沒關系,來晚也沒事,有我等你。”
盛薔挂了電話後加快腳步,今夜的她幾乎是暢通無阻。
在依照着沈言禮的指示走向停機坪的時候,四周沉寂無人。
朗朗黑夜裏,唯有稀疏的幾架飛機停在遠側。
這樣子的場景,半點看不出試飛仍在進行的狀态。
因為急忙跑過來,盛薔還有些微喘。
她略放緩腳步,漫無目的。
這個騙子。
還說沒有結束。
這裏哪還有他半點影子?
盛薔迎着冷風,還沒摸出手機,她前方正上的空中倏然而亮。
半邊天際的輪廓被映襯得泛着橘光。
迎向這樣也曾熟悉的場景,盛薔的動作頓在一半。
一行字就在這樣的檔口忽而出現。
「是不是覺得被騙了。」
兩秒的停頓後,那行字很快又被替換。
「但這回,真沒騙你。」
上千架飛行器研發而成的航空無人機排列成行,彙聚成更為顯眼的三個字。
「你轉身。」
比起腦海裏的那些揣測設想,盛薔的動作要比思考更誠實。
她當即轉身,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預料到的那般場景。
随着“嗡嗡”聲響出現在盛薔面前的,是一架小型的飛機模型,被遠程操控着飛旋在半空中,朝着她緩緩地駛過來。
這樣流暢和眼熟的機型,依稀是之前沈言禮在基地給她看的翻版。
飛機模型近在咫尺,停靠住的瞬間,黑暗中微微泛着銀光。
女孩踮腳,擡起手便将吊在飛機下面的東西輕輕地摘了下來。
她攤開放在手心,是一枚戒指。
還沒打量完,盛薔餘光瞥見地面陰影。
再擡起頭時,沈言禮的身形被拉長。
寒風凜凜,他的身後停靠着一架偌大的飛機,艙頭被燈光打亮,半邊機身輪廓隐匿在無邊的黑暗裏。
停頓幾秒後,她就這樣看着沈言禮直接朝着她邁過來,在一步之遙外停下。
盛薔下意識朝着他的方位邁,不知道為何,在擡腳的剎那複又緩緩地頓住。
在這樣兩廂對望的沉默中,他雙手搭過來攥住她的肩頭,将人撈着放在眼前。
“媳婦兒。”他彎腰湊近,率先開了口,“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好好聽着。”
盛薔在沈言禮話落的瞬間就徹徹底底地反應過來。
而随着這樣的開場白,有什麽東西在胸臆間頻頻催發,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好像都有了用來解釋的源頭。
“其實吧,我這個人從小到大,就沒缺過什麽。”沈言禮斂眸看她,緩緩地補充,“但你好像是個意外。”
“為了你,我什麽手段都用上了。”
“從得到你的那天起,我就有了決定。”兩人捱得近,他的嗓音被風吹散,“決定就是,沈言禮在接下來的每一天裏,都會做到和之前一樣,不會有任何改變。”
“而我的所求,僅僅是你陪在我身邊。”
“知道嗎。”他說着望向她,“如果沒有你的話,沈言禮這個人就沒法兒了。”
“沒法兒繼續,沒法兒獨活。”
“阿薔。”他的目光攢着經久存留的灼燒,牢牢地鎖住她,“你得要我。”
風聲呼呼充斥在兩人中間。
有什麽好似被撬走,撇開泥濘,緩緩綻放。
盛薔在聽完他最後那那句話後便捂着半邊臉,近乎淚流滿面。
“要。”
她沒有任何停頓,邁步上前,直接撲向他,“我說我要。”
沈言禮斂眸,在迎接她撲過來的瞬間,近乎暴戾地将人扣在懷裏。
而随着這樣的相擁,某些事也塵埃落定,緩緩地拉下帷幕。
空曠的六號跑道邊,偌大飛機停在雪色裏,機翼橫着劃過天際,像是展翅而來的雄鷹,将兩人護在麾下。
夜幕低垂,蒼穹幾近,冷風飒飒刮過。
遠處的機場大廳透着明亮,澄**落在兩人疊着的身影上。
雪下得愈發大了,直至鋪滿兩人的肩頭。
南槐的冬天在此刻,是真正降臨了。
不知抱了多久,他突然問她,“冷不冷?”
盛薔聽了卻是擁緊他,眼眶被煨得酸澀。
心頭被牽扯着鼓脹,在這樣的反複中,她重重地搖頭。
沈言禮像是笑了,“不冷那就再抱會兒。”
而随着他這句尾音的驟斷,彌天大雪落在兩人發間,額前,臉龐。
沒有停歇的意願,也沒有停止的跡象。
順延着頸側往下。
雪落逢梢,冰寒鼓吹着灌入。
“這會兒又不怕冷了?”
“有你在,我有什麽好怕的。”
她應得快卻篤定。
是啊,确實是沒有什麽好怕的,畢竟不論這世間何其孤少,何其蒼寥。
都有他在她身後,不遠歲月茫茫。
遠處的雪滋滋而烈,寒風凜冽呼嘯,互相取暖的人就依偎在身旁。
這風雪交加的日子,無需畏懼寒意。
只因為,他們是彼此中的彼此,不二中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