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笑書
笑書出現在槐樹外面後方, 捂着胸口小聲喘氣,臉頰緋紅滾燙, 眼神卻發亮,連唇角都是飛翹的。
耳後有悉索之聲,應當是歸塵出來了。
她趴在樹後悄悄看去,他從洞中出來,沒拿蒲團, 看來平日裏都去裏面躲懶。
他站在樹下,擡眸神色溫柔,唇畔含着笑,笑書偷偷看着, 她除了第三世看過他小時候的調皮模樣, 後來很少見他這樣笑,這個人,似乎做了和尚, 長大了便不能笑似的, 總是一副淡然世外高人樣子。
有人在喚他去飯堂用齋飯,見他走了, 她才接着出來。
去了門邊, 早有人将筐子給她放在了那兒, 笑書笑眯眯的接過,樂淘淘的下山了。
一路忘形的撒歡, 見了小松鼠小鳥也歡喜的很, 一想這外人眼中的聖僧竟然會悄悄躲起來偷睡懶覺, 她也覺得他可愛,又生幾分歡喜。
擡手觸及唇瓣,跟着便是臉頰微紅的偷笑一陣。
第二日一大早便起床,将饅頭清茶備好,注入了靈氣放在桌上。
果然,晨光微曦,那少年小和尚從山上下來,眉目淡然沉靜,披着一身光芒緩緩靠近。
“阿彌陀佛,阿笑施主。”他近前行禮。
“歸塵師父,此乃信女布施,還望師父請用。”她跟着行禮。
兩人都習慣了,坐在桌子兩邊,他拿着饅頭默默的吃,她做樣子也拿了一個一點點的抿着。
歸塵其實心裏十分喜歡她做的饅頭,因為比起其他,這饅頭似乎格外好吃,而且他對她有十分大的好感,冥冥中總覺得該親近她,幫助她。
“歸塵師父,你覺得味道如何?”她禁不住期待的問。
她的內心開始轉變,若是曾經,她絕不會多與他說一句,就怕暴露什麽,只是現在,更多的是期待,這就已經很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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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笑施主手藝很好。”他吃完一個回道。
她又拿了一個遞給他,他頓了頓,眼神微微一閃,若無其事的接過。
笑書卻一下抿唇笑了,旁人看不出來,她卻知道,他剛剛有一瞬遲疑,應當是不好意思吃她那麽多,可又喜歡吃。
笑書為他斟了茶推過去,見他吃喝盡了,這才出聲道:“歸塵師父,笑書前些日子采了藥,這幾日曬制好了,正要拿去市集變賣。如今正巧,想與師父做個伴,我去收拾一番,師父等等我可好?”
約麽是吃人嘴軟,他頓了頓,緩緩點頭,“阿彌陀佛,阿笑施主自去便是。”
她便收拾了桌子,進了屋裏。
出來時一身鵝黃嬌俏,長發攏到身前挽了松松的辮子,頭上只簡單點綴了一朵嫩黃絹花,一手挎着大大的籃子,回身鎖好門,便笑眯眯的,“師父久等了,我們走吧。”
兩人出去幾步,他默默伸手,笑書眼眸含笑,将籃子遞給他,他提着籃子,另一手豎在胸前,繼續走得飛快。
“多謝歸塵。”她輕聲道,沒叫師父兩字。
他垂着眸趕路,沒搭理她。
笑書跟在他身後,見他健步如飛,又道:“歸塵可否慢些,我有些追不上。”
他便只好又放慢了,只是仍然不言語。
“歸塵,往後便喚我阿笑吧,你我熟識,屬于知交好友,不是嗎?”她趕上來,與他并肩,微微偏頭去看。
歸塵垂着眼,緩緩側首,朝霞光芒柔和,她眼中迎着太陽,整個人都在發光。
“阿彌陀佛,阿笑說的是。”他并不推辭,她說的對,兩人雖說也就是昨日話多說幾句,平日裏少言,但已經相處很久了,也探讨佛法,早便是知交了。
她跟着笑開,一手便握住了他提籃子的手腕,隔着薄薄的僧衣,那溫度還是直直印上來。
歸塵一頓,她已經極自然的從蓋着籃子的藍花布下拿出一個竹筒來。
“這是我準備的茶水,還有剩下的幾個饅頭都在籃子裏,歸塵喝口水吧?”
她打開竹筒,已經遞到了面前。
“多謝阿笑,不必了,貧僧不渴。”他垂眸眼觀鼻鼻觀心。
她收回手,抱着竹筒繼續趕路,一路上再次沒了話題。
“……不知歸塵今日是去哪裏講佛?”她想了想,又問。
“阿彌陀佛,今日郓城牢獄開啓,縣衙派人讓貧僧走這一遭,去度化他人。”他認真回道。
“這樣說……惡人若是被度化,便無罪了麽?那被其傷害的人,又要如何?”她來了興趣,與他探讨起來。
“因其有罪,便度化,度化只是讓他知道罪過,明白過錯,而非無罪。被惡傷者,也會有自己的因果,天地輪回,總是公正的。”他垂眸回答。
“那,若是傷害人的,也是個好人呢?又要如何?”她又問。
“傷人者自有因果來報,無論好壞,各自擔待。”
“那若是歸塵,你有朝一日傷了人,對方要你負責,你會如何?”她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歸塵手臂一下不動,“若是貧僧傷了人,自會償還。”
她手下一松,想起他欠她九百年,便有這九世孽緣,恍然一笑,似喜似悲,“你卻不知,有的人,未必要你償還。有時候,還不還的,倒不如一開始便沒有的好。”
他擡眸不解,她卻已經失了興趣,徑直向前走去。
兩人過了河,一路默默無聲的到了城鎮,她在城外接過他遞來的籃子,委身行禮,他回了禮,便先走遠了。
她追上去,“歸塵。”
他頓住,“阿彌陀佛,阿笑還有何事?”
“快晌午了,那牢獄之中的飯菜,就怕不合你的口,帶上饅頭吧。”她拿出饅頭和竹筒的小包裹塞給他,不待他說便走了。
這回換他看她走遠了。
等到笑書賣了藥材,又去了布店買了布料,天上就變了臉,轉眼陰雲密布,豆大的雨點刷刷打下來。
她無奈,雖說朝霞不出門,可是原本以為要到晚上才下雨呢。
在布店檐下等了一會,雨小了些,但還是大,笑書還沒那能掐會算的本事,只能耐着性子候着。
忽而漫天雨幕裏走來一個人,灰布僧衣打濕裹在身上,垂着眸神色平靜,一步一步不急不緩,任由大雨瓢潑。
笑書一愣,急忙回身沖着布店老板道:“店家,能把您家的傘賣給我嗎?”
“姑娘,這麽大的雨,就算有傘,也得小些了再走啊。”那人好心道。
“不用了,我有急事,多謝您。”她含笑道。
拿過了傘,笑書撐開便進了雨幕裏,徑直向他走去。
“阿彌陀佛。”他見了她便是一聲佛號。
笑書忙着将傘往他頭上遮,歸塵一躲,“阿彌陀佛,多謝阿笑,貧僧乃是出家人,不必打傘。”
他們有規矩,是不能打傘的。
笑書又去拉他,“你不打傘便算了,可這樣大雨,卻為何非要趕路,到屋檐下躲一躲才好。”
他又急忙躲開,這回雙手合十做禮,“阿彌陀佛,阿笑施主!貧僧天黑之前必得趕回寺中。”
見他這樣不成那樣不成,笑書也有氣,卻又心疼,便撐了傘挽了籃子,“如此,那正好我也要回去,便與歸塵一道吧。”
他蹙了蹙眉,“不可,阿笑乃是女子,雨中行走,對身體無益。”
“我自己要走,關你何事?你要麽便與我一道,要麽便休得管我。”
見她負氣前行,他頓了頓,眨眨眼,雨水蔓延,卻不知那女子為何生氣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很快出了城,城外平坦,一眼望去,只有蒙蒙水幕。
“轟隆”忽然一聲炸雷,她臉色瞬間慘白。
指尖一抖,那傘便飄搖落地。
歸塵停步,見她如此,上前撿起落地的傘,頓了頓,伸手輕輕扶住她一只手臂。
她卻突然失态,另一手反手将他的手一下握住,小手冰涼,她的眼眸凄惶。
抿唇,歸塵看着那只手,“阿笑……施主?”
他話語出口,她卻一下甩開他的手,猛地後退幾步,不慎踩中了什麽,腳下一扭,頓時摔倒在地。
原本嬌俏的姑娘倒在地上,渾身濕透染上了泥水,看着十分狼狽。
“別過來……別過來。”她喃喃着,雨水打在臉上,和着淚水一起流。
“轟隆——”又是一聲驚雷,她控制不住的一抖,一下抱住了肩膀。
歸塵站立一瞬,拿着傘過去,半蹲着遮在了她的頭上,“阿笑莫怕,貧僧會為阿笑擋住的。”
她擡眼看來,眸子濕濕潤潤,帶着點兒可憐,“什麽都擋住嗎?老天爺也能擋住嗎?”
他在雨中看着她,眸光柔和平靜,舉着傘的手穩當安寧。
“能的,貧僧……比阿笑高些。”他想了想,很認真的回她。
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竟然在開玩笑?這是,天塌了有高個頂着的意思嗎?
“你——”她出口,卻終于忍不住眼中流露的那點笑意。
他便伸出另一只手要扶她起身,笑書卻難以控制,伸出兩手傾身而來,穿過他的腋下将人摟住,腦袋已經大膽的靠到對方肩上了。
歸塵一下頓住,他直直向前舉着傘,但兩人此時全都暴露在雨中。
你說你這樣好,我如何不動心呢,除了越陷越深,我要如何才能解脫呢?
“歸塵……歸塵……”她輕聲喚了兩下,都不敢讓他聽見,只是随着雷聲瑟縮肩膀。
喜歡我啊,喜歡我一點點,就可以了啊……
她歪着腦袋緊靠着他,歸塵全身僵住,不知該如何反應,雷聲響起,她跟着抖,他蹙眉,心下默念經文,罷罷罷,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他并無他意,女施主大都懼怕雷鳴,阿笑應當是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