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笑書

半夜裏又下起了雨, 笑書随意敷了敷紅腫的腳踝,嘆了口氣, 将帕子随意一扔,這對她又沒用。

她一點睡意也沒有,坐在屋子裏聽着雨聲,嘲笑自己變得太快,怎麽就舍得呢。

夜深了, 她趴在桌上看着油燈,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神識游動天外,在虛無的世界裏飄蕩, 夜間靜止, 只有淅瀝的沙沙雨聲,她被吸引着往前。

落到一處龐然大物上,便覺得如同回到母體, 安然靜谧, 十分舒服。

睜開眼,眼前是矮小的庭院, 她愣了愣, 下意識動了動胳膊, 樹葉抖動的聲響傳來,笑書這才發現, 自己竟是回到了本體之中。

約麽是自己太過龐大, 所以看着庭院都嫌小了。

耳邊有木魚敲動的聲音, 伴随着男子的小聲誦經。

她轉眼去看,窗子開了半扇,歸塵還未歇息,只是身上幹淨清爽,應當是洗漱過了,一身灰色僧衣,靜靜坐在那撚動佛珠敲着木魚念經。

隔着不過十來米的距離,她在雨中癡癡的看,他在燈光下溫潤柔和的臉,整個人,每一寸都是讓她歡喜,只是看着,便是世界安寧。

不知不覺,便連雨都漸漸小了,細細密密的飄飛着,她有些急切,這雨都飄進屋子裏了,他還不動如山。

槐樹枝桠抖動,一根柔韌的新枝垂落,悄咪咪的摸過去,順着窗子邊角卡進去,微微後彎将窗子緩緩向外合上。

“吱——”木頭觸動的聲響在靜谧的雨夜十分明顯,樹枝一僵,“刷”的自然垂落下去,靜止不動了。

歸塵果然被擾了,緩緩停了聲響,放下木魚,手上帶着佛珠,起步走過來看。

拿起夾在窗縫中的樹枝,他有些困惑的蹙眉,擡頭看看這巨大的樹,自從笑書之前給這樹附身一回度了靈氣,這樹長得越發茂盛好了,新芽一天天的發。

可即便如此,這得多大的風才能讓樹枝下彎到這,正好卡進了窗子裏。

他看着這雨中靜靜伫立的樹,斂眉将樹枝取下,輕輕放到了窗外,看樹枝自然彈回去,帶落不少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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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仍然靜止,他看了半晌,輕輕一笑:“吾友,貧僧歇息了。”

笑書被他握了下手,緊張的屏住了呼吸,自然彈回,一瞬間安寧下來,乖乖的當個木頭,見他那一笑,不知怎的,總有些許不安錯覺。

歸塵關上了窗,不一會,整間屋子都暗下去,他睡了。

笑書緩下氣息,樹冠子聳了聳,樹下又是一陣水滴砸落。

一夜天明,天氣陰着,絲絲的雨水還在下,只是極小了。

笑書睜開眼,她已經回來了,看着小木屋裏的一切,眼前燈臺裏都燒幹了。

撐着桌子站起身來,她懸空飛到門前,落地開門,打眼一瞅,“啪”就把門關上了。

歸塵怎麽在外邊!

笑書摸摸臉,“歸塵,我剛剛起身,你可否先稍帶片刻。”

她一邊飄到衣櫃前翻着一邊仰着脖子大聲道,倒是難得這個模樣。

歸塵見那門一開一合便是一愣,聽她此言,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是貧僧叨擾了,阿笑随意即可。”

指尖一點便換上衣服,綠光一劃,頭發松松綁好,她湊到鏡子前看見紅腫的眼睛,使勁揉了揉,真是,昨晚敷腳沒用,好歹敷敷眼啊。

單腿蹦着去開了門,她僵硬一笑,“歸塵,今日我起的晚了,還沒來得及做饅頭,讓你久等了。”

“阿彌陀佛,非也,阿笑誤會了。貧僧今日并不出山,而是專程來尋阿笑的。”他又道。

笑書抿唇,莫不是昨晚被發現了?

“如此,不知歸塵有何事?”

歸塵看了看她的腳,轉身,身後的桌子上是做好的饅頭和白粥,笑書一愣。

“之前阿笑一直布施貧僧,如今有恙,貧僧自當報答。往後一日三餐便由貧僧自寺中送來,阿笑家中水缸柴禾也由貧僧來負責。”

她扶着門框,面色幾許複雜,單腿蹦出來,一瘸一拐的往廚房走。

“阿彌陀佛,阿笑這是?”他弄不懂了。

她打了水洗漱,他才發現自己有所疏忽,平靜的面色不變,眼眸閃過幾絲尴尬,靜靜站立門外等候。

等她開始吃飯的時候,他已經自行尋了木桶擔子,擱在肩上就走向了素日裏打水的山泉處。

見他走遠了,笑書才停下嘴,将饅頭掰開喂給了鳥兒,又将白粥喂給了猴兒松鼠們。

看着腳腕這傷,她嘆了口氣,都決定放棄了,你怎麽偏偏要湊上來呢。

靈氣游走,傷勢好了一點,她有些無奈,木頭也會扭傷,想來就她一人了。

等到他回來将水倒進缸裏,順帶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今日天涼,他除了僧衣,外邊套了一件僧袍,只是下擺都已經裂開一道口子了,還脫線嚴重。

嘆息,“你把外袍脫下來,我與你縫縫吧,也算回報你。”

歸塵看了看衣服破損,他之前時常外出,回來沉浸佛法之中便忘了形,實在沒有工夫修補衣裳。

“你也說過,心若平靜,便無外乎其他,何必在意?我只是為你縫補一下衣裳。”她見他要拒絕,又道。

他點了點頭,正好幹活有些發熱,便褪下外袍,雙手送到她面前,颔首道:“阿彌陀佛,貧僧便多謝阿笑了。”

她接過衣服,還帶着他的溫度,搖頭,“不必了,只是舉手之勞。”

兩人便就此不再多言,他将水缸填滿,又拿了斧子開始劈柴,将一塊塊柴禾貼心的擺放好,她拿出繡籮,找出針線穿上,垂眸細細的給他縫好。

不知不覺間太陽都出來了,照在院中的兩人身上,有種別樣的溫情,但又被刻意隔絕了距離。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歸塵背對着她,笑書扯下一縷發絲,縫進了他的衣裳裏,綠光閃過,發絲便消失了。

這樣便足以抵抗嚴寒酷熱了,還能抵一抵刀棒。

等到他将柴禾都劈好,笑書抱着他的衣服才反應過來,急忙撒手放到一邊,拿起繡繃子裝作繡花。

歸塵拿起衣服,帶着感激,“阿彌陀佛,多謝阿笑為貧僧縫衣,貧僧這便回寺中去了。”

她垂着腦袋點了點頭,兩人正告別,院外有人喚她,“錦大夫?錦大夫在家嗎?”

院門并未關,只是虛掩着,笑書揚聲回道:“我在,進來就是。”

那人推門而入,是之前來瞧過病的男子,見了一邊立着的和尚就是一愣,看向了笑書。

“你有何事?”笑書放下繡繃問道。

“這位小師父是……”他遲疑的道。

笑書微微蹙眉,這人關心歸塵做甚。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歸塵,乃是山中小皇恩寺的和尚。阿笑……施主有恙,便來為她幫手。”他合十行禮。

歸塵想到昨日她問他的話,便特地解釋一番,他是萬不能污了阿笑的聲名,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昨日那般哭泣,定是傷心到極致了。

那人一聽急忙上前推開歸塵,急切的看着笑書,“怎麽?錦大夫哪裏不好?我背你去看看大夫吧?”

說着,正要伸手來拉她,笑書往後一躲,同時歸塵伸手直直一攔。

她愣住,聽不見那人對歸塵的怒斥,呆呆看着這條護在身前的胳膊,順着看向歸塵屹然不動的面孔,眼眸、臉色都是平靜的,只是那手臂,也一樣堅定。

“你這和尚好不知羞,來了姑娘院裏便罷了,如今卻如此推阻于我,是何居心?”那人鼓着眼沖着歸塵斥怒。

“你有何事?”她冷聲道,看向這人。

那男子一噎,這才轉臉笑眯眯的看向笑書:“錦大夫,我就是不放心你,你一個漂亮姑娘,獨自一人居住在山下,有個事旁人都不知曉。嘿嘿,上回讓錦大夫給治好了頭疼,便一直挂念,這不尋摸着來瞧瞧您呢。”

“多謝挂念,我一切安好。”笑書淡淡道。

“可不能這麽說,錦大夫,不是我多想啊,你一個獨身女子,多少心裏龌龊的惦記呢,更何況,那山上那麽多男人。別看都是和尚,和尚不是男人?萬一有個壞心腸的,啧啧,所以說啊,今兒我來,就是想請錦大夫住到我們村裏去,往後你給咱們瞧病也方便不是?”

她眼眸難藏怒火,倒是歸塵,仍然一臉平靜,只是也不走了,就這麽靜靜站在那。

“不必了,山上的師父都是好人,我一心向佛,居住在此,便是為了方便敬佛。若是大家嫌棄瞧病麻煩,也不必硬要來。”

她這樣說,已經動怒了。

那人咂咂嘴,也不是不識趣,他這一開始就是打着主意來看看美嬌娘,要是得點便宜最好,本來是天大的好機會,嬌娘正好有恙,可惜還有個和尚守着,實在掃興。

想着将人哄到自家近前,可人家這樣冷臉,邊上和尚不知怎的,讓他後背發涼,也只得打道回府了。

素日裏歸塵只與她在早晚之時相遇,從未見過這樣情形,但笑書已經習慣。

這個時代,她是個獨居女兒家,長的貌美還會醫術,自然多的是人有事沒事上門,不得清淨,不止男兒,婦人也是不少,只是念在她是大夫的份上,說話沒有太過難聽。

看着那人走了,歸塵蹙眉,“阿彌陀佛,阿笑往後便将門抵上才是,那人眼中并無好意。”

笑書輕笑,擡眸看着他,“我是大夫,不開門,怎麽與人瞧病。再說了,這樣事我這日日都有,不必在意,我自有辦法。”

他聞言眉宇更深,雖說是出家人,可也是個絕對的好人,他并不希望看見一位這樣的好女子被诋毀。

“阿彌陀佛,阿笑未曾想過出嫁麽?”他問,若是嫁人了,自然沒有這樣多事。

她愣住,抿着唇,指尖摩挲着繡籮邊框,垂眸一笑,輕輕搖頭:“不了,我一心向佛,此生愛佛成癡,至死……都只願伴着佛了。”

“阿笑是如此愛佛之人,生性良善,佛祖定然也十分歡喜,會護佑阿笑一生安康和樂。”他溫聲道。

眼眸微微輕閃,她擡頭看着他笑,眼眸盛了陽光的倒影,“我不知我會否安康和樂,但他歡喜,那便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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