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拾瞽(9) 許家長兄

蜜兒三兩步過去攔在銀荷面前,“家養的老鼠出來蹿騰,好看什麽?”說罷又去勸着徐阿娘,笑着:“今兒吃黃酒炖豬蹄,徐阿娘,回屋吃飯吧!”

銀荷心裏生了疑,卻見蜜兒扶着阿娘入了東屋,只好也跟着去了。

用過了午膳,蜜兒方忙回了趟繡房。方走到門口,便聽得裏頭被壓着喉嚨裏的咳喘聲響。她忙推開門去,那小案臺不知怎的落去了地上。二叔倒在榻上,咳得厲害。

蜜兒忙先合上了屋門,方行去榻前要扶他,手腕兒便被他一把擰得生生直疼。

那人氣息不平,喉嚨裏似有深痰不能咳出,聲音沉得不像話,“明府今日大喪,你可見着了?”

“見着了。”蜜兒不敢多說。

他卻再問,“是幾副棺椁?”

“……”蜜兒心知他果猜着了大半。方才銀荷在院子裏與徐阿娘說的,他該是都聽進去了。“你,你先別管這些了,養好了傷才行。”

卻聽得他沉沉的一聲:“說!”

“我說了,你且就聽着。不許動了氣。”見他神色漸漸緩和了些,似是聽了話,蜜兒方道,“今日朝早,明家一行送殡的隊伍,護着兩樽棺椁…其一,是你的,你讓那和尚作了替身,這事兒你心裏該有數。”

“還有一樽…”他口氣裏已然有些急。

“聽聞,是成京候病逝…”蜜兒說完,卻見他面色的凝重散開了去,雙眼本就無神,此下俨如得死灰一般了。她自知道那是他的親人,眼下看來,該是很重要的親人,“你…你還好麽?”

半晌見他沒得動響,氣息也沉了下去,蜜兒忙将他身子撐起來一些,與他順着脊背。方聽得他咳喘兩聲,繡房屋門卻被人一把從外推了開來。

銀荷立在門外,直指着蜜兒鼻子道,“還說什麽老鼠蹿騰,原是你藏着個男子在這兒!怪不得這幾日又是打酒,又是問阿娘要錢買吃食。還未出嫁的姑娘,你且還知道不…”知道廉恥了?

銀荷話在嘴邊還沒能出口,蜜兒方還被他重重靠着的肩頭,忽的一輕。她二叔不知哪裏來的氣力,箭步沖去門前,一手将門輕聲合上,一手卻直将銀荷脖頸鎖住,整個人壓去了一旁牆上。

銀荷此下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這才看清楚眼前這人的面貌,一雙目色冷得能殺人,卻似是失了明。不是那活閻王是誰?可不是今兒早上才見得他的棺椁麽?不是被刺客燒焦在了簡氏宗祠麽?“你…你不是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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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覺自己的氣息幾乎要絕了…那人手中力道絲毫不減,她只得看向蜜兒,“救…救…”

蜜兒自知道二叔已經手下留情了,如若不然,銀荷早就如同那和尚一樣,斷了脖子。她自走來二叔旁邊,拉了拉他的手臂。“二叔,莫和她計較。讓她閉嘴便是。”

卻聽得二叔問銀荷道,“死人面前,可知道要放尊重點?”

銀荷用盡了全部氣力點了點頭。

“今日你所見,若說出去與第四個人知道…你和你阿娘,還有那個吃奶的娃,我一道兒索命。”

銀荷被吓得眼淚直流,又是搖頭…“不…不說…”

脖頸上的力道兒被松開,銀荷直摔倒去了地上,捂着喉嚨放肆咳嗽…她不敢再看那人,一雙眼睛只盯着眼前的地板,邊咳邊複述着剛才的話,“我,我不敢說了。放過我吧,大官爺。”

大掌又垂來她眼前,捏起她的衣領,“你叫我什麽?”

“大、大官爺呀……”她一時不知他是什麽意思,只得複述一遍。卻聽他道,“叫二叔!”

“……二、二叔。”銀荷乖乖聽話,那人方松了手。卻聽得他于頭頂冷冷道,“滾出去。”

銀荷似是捉到了救命的稻草,腳卻早已發軟站不起來,只能摸爬着去了門邊,拉開房門,乖乖滾了出去…門咯噠一聲合上,卻聽得裏頭傳來洶湧的咳嗽之聲,是那活閻王的…不,是二叔的…

她顧不得這些了,一股腦爬起來,直沖入了東屋裏。卻見得阿娘抱着小弟已經睡着了。阿娘也是第四個人。她不能和阿娘說…又只得咬牙将方才的屈辱全數吞進了肚子…

**

蜜兒見他咳喘,忙來扶他。卻忽見他一口急血從嘴裏噴湧了出來,他身子也不大穩當,重重靠來了她身上。蜜兒只得摻着他回去榻上躺下,自知他定是動了大氣。

“原都已經好些了,你且說好了不動氣,怎偏生這樣?”她着急着,探了探他額頭,果然一陣冷一陣熱。她與他壓好了被角,便起身要往外頭去,手腕兒卻被他拉住。

他虛弱得幾乎無聲,“你去哪兒?”

“尋古大夫來與你看傷!”

他冷冷兩個字:“不必。”

“怎就不必,你松手。”她說着去掰他的手指,卻不知他還哪兒來的氣力,一點兒也不肯松開。她無法只得坐回來床榻旁邊勸他,“讓古大夫開了藥方兒,我與你去尋藥來。”

“讓大夫來看你屋子裏藏了個已經死了的人?若驚動外頭的人,便是讓我再死一遍。”

“……那,那我不去了,你好好休息。”她自坐下來陪着。

察覺着她氣息靠近,他這才漸漸地安心些,心口氣息本就不濟,不莫三兩呼吸,便合眼昏睡了過去…

蜜兒趁着他睡着,方将手腕兒從他掌心裏掰了出來。起身去尋古大夫了…

古大夫探了脈象,又與他看了看腿上的傷。道是外傷已然無礙,只該原本就有些內傷的,又因得氣急攻心,方才氣脈受了損。

蜜兒從古大夫手裏接過來藥方,又托付着讓古大夫幫忙保守秘密。古大夫自拿着行醫二十年的德行作了保證,原本病人的情況就不能随意對他人說。更莫說,這是蜜兒的事情。

蜜兒謝過了人,送走了大夫,又去自己房裏取了銀錢袋子來,拿着藥方和她那點兒小積蓄,尋着東街上的藥鋪裏去了。

**

午後的東街上,行人匆匆。數日未曾開門的緣故,藥鋪裏生意今日十分地繁忙。秦掌櫃将将送走了林大人家來的藥房管家,方見得舊桃色襖子的小姑娘進來了鋪子。

這丫頭他記得,每每來買藥,總要廢口舌與他說一番價錢。秦掌櫃嫌這丫頭的生意不好做,不想浪費功夫,轉身進了店裏,又喊來兩個小厮,眼神兒往蜜兒身上一撇:“那丫頭,不必讓她進來。”

蜜兒被兩個高瘦個子攔住去路,左左右右挪了挪,都行不通。方頓足問道,“正拿着藥方等着救人呢,你們是什麽意思?”

“掌櫃的說,讓你去別處買藥去。”

“我們這兒不做你的生意。”

“你們打開門來做生意,還選着客人來不成。若是耽誤了人命,可是你們來擔責了?”蜜兒執擰着,說罷再要繞開二人,卻生生被人攘着肩頭往外推。她年紀小,身量輕,壓根擰不過兩個高個兒漢子。

蜜兒靈機一動,擡頭望了一眼這頭上的匾額門楣,直大聲念了出來:“救死扶傷,妙手回春。”她狠狠啐了一聲,又道,“分明是見死不救,店大欺客罷了。”

四周圍引得些路人來,見得有客人被從店鋪裏攆了出來,紛紛小議着:

“怎的大白日的趕客?”

“來買藥的都是急事兒,這鋪頭可好大的架子。”

小厮急着辦了差,沒理會惹得來的人群,直将人肩頭狠狠一甩。

蜜兒腳下踉跄,險些摔倒,卻正撞入了一片綿軟裏。手臂也跟着被人拉了起來。還未反應過來是誰,便見那兩個高瘦的小厮,氣焰兒似是被滅了去,相視一眼忙對來人一拜,“然大爺…”

蜜兒被人拉去了身後,卻見得一身月白錦面兒長褂,背手擋去了自己身前。肅然問起那兩個小厮道:“光天白日,為何趕客?”

其一小厮只得老實交代,“是…是掌櫃的不讓人進來。”二人話剛落,秦掌櫃的便恭恭敬敬上來迎人了,“是然大爺來。快,快往裏去。”

許修然話語淡淡:“你可知這姑娘是誰?”

秦掌櫃這才偷看了一眼許修然的面色,又再看了一眼被他護着身後的小丫頭,只得老實搖頭,“這…老奴不認得呀。”

聽得許修然就要開口,蜜兒忙去拉了拉他衣袖,“不必說這麽多,我是來買藥的。”

她雖不常回許府裏去,可這些年卻也見過這位長兄幾回。外宅清冷,許府之中無人眷顧,便只有這個兄長,替父親送來過幾回用度。可許家的門楣,她高攀不上,便也不想鬧得人盡皆知,她阿娘是被許太醫家趕出來的那位姨娘。

許修然見得妹妹神色,方壓下到了口邊的話,直吩咐藥鋪一幹衆人道,“日後這姑娘若來買藥,不許為難。”

秦掌櫃的連連颔首,轉了笑臉,忙親自來迎着,“這位小貴人,快裏頭請吧。”

蜜兒見不得那副嘴臉。許修然一個眼神,方讓他滾開了去,這才又領着蜜兒,入了鋪子。

蜜兒被他安頓到一旁坐下,許修然又讓人沏了熱茶來。方問起,“是什麽人病了?”

蜜兒心中緊了緊,話也說得含糊,“是…隔壁王家大哥跌傷了。孫姐姐走不開,我便綁着她來買藥。”

許修然将她手中那藥方接了過去。

“……”許修然的醫術是許祯琪教的,若真深究起來,定能捉着她的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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