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纖雲弄巧(3) “二叔,你記得要回來……
蜜兒趕着傍晚前從城外菜地回來。
客人們已然到了兩三桌,見得老板娘手中提着兩個竹簍子,各起了興致。
“老板娘,這是從哪兒回來?”
“今兒可是有什麽新菜?”
蜜兒搖着手中竹簍兒,“城外見得地裏阿伯們捉黃鳝,買了好些來。還有剛殺來的鴨腸,冒着熱氣兒呢。”
“紅焖鳝段,爆炒鴨腸。今兒加菜。”
“今日可算來得巧了!與我們這上個紅焖鳝段。”
“我們要一碟兒爆炒鴨腸,老板娘的手藝,定不差的。”
“好嘞。”蜜兒提着竹簍子尋着店裏去,卻被阿彩擋了擋。
“姐姐,二叔自打兒清早,便沒出過房門。”
“我去敲門,他只說無事。也不知是不是眼疾又發了。姐姐你可要去看看?”
蜜兒心上緊了緊,這才忙尋去了後院兒。食材放去廚房門口,便去敲了敲二叔的房門。
“二叔?”
房門方敲了兩下,便被一把從裏頭拉了開來。蜜兒見得他人,一雙目光空空落在身前,好似并未疼楚,方拉着他衣袖,“阿彩說你一整日沒出來,怎麽了?可是不舒服呀?”
明煜探了探外頭的光線,已然幾分黯淡,知道是傍晚時分,方與她道,“我無事,你先去忙。我夜裏再尋你說話。”
聽他神神秘秘賣着關子,蜜兒幾分遲疑,還是尋去了廚房。外頭客人們還等着上菜,确是不好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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焖鳝段兒得用酒,重姜汁,以去腥味兒。鳝段兒得先過油,方能使肉質不散。加上泡發好的香菇,冬瓜,慢慢煨上小半個時辰,便能上桌與客人們享用。
春日的鳝魚肥美,除卻了腥味兒,剩下獨特的香氣。田埂草木,春日雨泥,被濃厚的醬汁調*教過後,口感厚重,肉鮮緊滑…
客人們吃開了,等了許久的小鍋,眨眼功夫便被幾雙筷子一掃而盡。那醬汁酒香,拌米飯更好。話不多說,米飯又下了兩大碗去…
肉足飯飽,食客拍了拍鼓起來的肚子,打了個飽嗝兒:“好呷!”
目光卻飄去了另一桌上的爆炒鴨腸。一聞便是用酒炒的,香得很。
夾一筷子鴨腸塞滿嘴,酒糜香氣瑩潤滿口,咬下一口,脆嫩多汁兒。不知道的以為是什麽新鮮的筍蕈…合着那味道微微剌口,吃一口便停不下來…
方吃飽了紅焖鳝段兒的食客喊着:“明日還來,老板娘,那鴨腸與我留一份兒。”
蜜兒方從後堂裏出來,端着一道兒新菜,“明兒可不定有了。今兒逢時,正好遇着農家裏宰鴨子…”
食客聽得果真坐不住了:“那、那便今兒來一份兒!”
“再來壺玉瓊釀,好菜就酒!”
晚市最是忙碌,蜜兒忙完下來已然亥時二刻。
蜜兒自記挂起二叔的話,讓阿彩收了門板兒,便尋來了後院裏。卻見得二叔一身黑衣,似是早有準備了。手裏還拎着一壺玉瓊釀。
“又偷我的酒喝?”蜜兒三兩步尋過去要搶來的,卻被他身形一晃。如今他身上傷早好了,身手可是厲害。卻被他送了一壇子酒來自己手上。
“……”蜜兒幾分無措,“與、與我酒做什麽?”
明煜嘆笑了聲,“這院子待久了,悶着。”
“尋你喝酒,一道兒解解悶子…”
“……我才是幾歲呀,不能喝酒。”酒不好喝!
話沒完,蜜兒只覺手腕上一緊,腳下一輕,眼前景象晃了晃,她猝不及防被人背去了背上…
“幹、幹啥?”手裏握緊了那酒壺,也不知是怕自己掉了,還是怕那酒壺掉了。卻聽得二叔一聲,“捉緊。”随之眼前景象晃動,二叔踏着屋檐旁的小磨,借着石牆反跳,又飛身去了屋檐上…
蜜兒小心肝兒吓碎了一地…
不,已經沒有地了…耳旁傳來呼呼的風聲,她在飛…
明煜只将人帶來屋頂,方尋得一處屋檐角上,将她放了下來。這地方他獨自來過幾回,已然輕車熟路。
蜜兒忙抱緊了屋檐角上雕着的那只小獸,又往腳下看了看,高、太高了…她從小就不會爬樹,見得高處便躲着…她是走獸,離地遠了就心慌…
她看了看旁邊。二叔卻鎮定自若在她身側坐了下來,還正仰頭喝了一口酒。
“二叔,你、你不怕高呀?”
明煜微微側面,只道,“放心,這屋檐平緩,摔不了你。”
“……你忽帶我來這兒做什麽?”
“蜜兒…”
蜜兒還是頭一回聽他如此鄭重其事喊她的名字,似是真有什麽話要說似的。她自心中打鼓也能猜到來幾分…便果真聽得他道:
“我恐怕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她卻見二叔側目過來,一雙眼睛空空洞洞落在她面上…
方上來了好一會兒,她才熟悉了一些,腳下雖是斜的,倒也沒讓人打滑的地步,其實不必那麽害怕。
她這才松開那只石雕小獸。“我知道呀。”
“那日那位周大人來,便說要接你去大府宅上修養,還專門有小別院呢,不定還有丫鬟小姐什麽的,天天貼身照料着。”
“……”明煜悶了一口酒下肚。
蜜兒見他無話,只得又給自己圓着場:“我是說,這樣你眼睛也能好得快些。”
“原本也不該這麽快。只是今日朝食,來了幾個禁衛軍,我恐怕在他們眼前露了臉面與身形。若無人将我認出來,那便是好事,可若萬一有什麽風聲傳入明遠耳朵裏,如蜜坊怕也會受得牽連。”
他不能冒這個險,以如今明遠的心狠手辣,很可能會牽連着這丫頭的生死…
“那…二叔你走了,還會回來麽?”蜜兒望着他一雙空洞的眼裏,想求個答案,手中的酒壺卻被他的酒壺碰了碰。
“會。”還活着,就會。
他在心中與自己許下承諾,卻很快将沉重的話題繞開。
“我走之後,你得好好上學,若許家實在容你不下,便與阿彩一道兒去郭家的。有個人跟着照應方好。記得與人家學費錢,私相授受,不可。”
“早兩日,郭潛那小子送來了本千字文。擱在賬臺下,你記得看,照着練。”
“店面不必太忙,錢賺得夠用便好。身體重要。”
“你衣物不多,賬目上的錢取來,與自己好好張羅些。不必太過節儉了。女孩子家,還是要懂得打扮的…”
“特別是秋冬,穿足些,莫着涼…”
蜜兒邊點着頭,邊嗆了一口酒下肚:“二叔今日好啰嗦…”
“……”明煜收了話,“你、沒有什麽想與我說的?”
“二叔連秋冬都囑咐了,可是過了秋冬,也不打算回來尋我?”
“現如今春天還沒過呢,二叔要去多久?”
“……”這話他無法作答。
禁衛軍落入明遠手中,皇帝如今都得仰仗三分。他若想平反,也還得顧及皇城安危。此事太過複雜,或許兩月,或許兩年。他說不準…
他壓下心中些許不安,方揚了揚聲調道:“待我回來,你該是個大姑娘了。能寫會道,詩詞經文,算數珠法,都該難不倒你。這如蜜坊,也該要門楣一新,在京都城裏立下一席美食之名,不在話下…”他的丫頭,他很是清楚。
這樣的姑娘,值得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
至于他,或許并不美好…
“那可太難了,讀書寫字就把我給難死了。”
蜜兒只覺二叔的餅子畫得好大…
她不自覺地去抱了抱二叔的衣袖,蹭着那衣服上頭幾分清冽的氣息,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二叔,畢大叔如今的菜地可大一片了。紅果兒,紅風鈴,再過十幾日便就豐收了。我正看着食譜,夏日裏做荷葉寶雞、韭菜炝河蝦,紅果兒豆腐羹…秋日裏水産便都肥了,醬蟹我可最拿手,還有炭烤的蒜香牡蛎,配着紅風鈴的辣子味兒,可得多香呀…”
大約酒是有些醉人,她直靠着旁邊人的手臂,有些發昏起來。合上雙眼,也不知是什麽熱滾滾的東西劃過臉龐。
避開喉嚨裏的氤氲,蜜兒方才繼續緩緩開開口:
“二叔…”
“你記得要回來嘗嘗…”
卻聽得旁邊淡淡地一聲,“好。”
**
清早的陽光灑在皇城金瓦上,泛起一片粼粼波光。官道上,榆樹與柳樹間各成蔭,已然有了幾分夏天的影子…
明黃色的儀仗,正從金銮殿上緩緩下來。一幹衆臣,也随之三三兩兩行出大殿,尋着出宮的馬道兒上去。
周玄赫雙手攏袖,合身跟着聖駕後頭。随着皇帝身後入了養心殿,便又忙跪下叩首。
“陛下,萬壽節将近。禮部清點了大小事宜,都在這份兒奏折上,還請陛下過目。”
“你今日怎如此上心了?”皇帝話語漫不經心,似是調侃,又似是奇怪。
就連一旁江公公過來從周玄赫手中接過奏折的時候,也不自覺的笑了笑,“周大人今日勤力了?太陽可打西邊兒出來了。”
養心殿裏不比金銮殿上,君臣之間,有些話倒是可有些商議的餘地。周玄赫仍跪在地上,又叩首道,“那是陛下教導有方,玄赫日三省吾身,以往陋習實在可恨,想來日後,定要與陛下盡心盡力…”
“……好話說盡…”皇帝嗤笑了聲,又怎不知道周侍郎的性子。花腔一耍,便是要開口有求。皇帝不常許人東西,可也要看是什麽。
“年年萬壽節大同小異,今年禮部又出了什麽新主意?”
周玄赫餘光掃見得皇帝緩緩翻開那奏折,這才開口述道,“陛下明鑒,今年萬壽節大小庶務确與往年相差不大,只是有兩樣兒。東北年初的時候雪災,百姓受苦,趁着萬壽節,望陛下能頒三千兩物資,與東北百姓赈災。”
“這到底是禮部有心了,卻是應該。明日早朝你在提點一番,說與戶部的人聽一聽。”皇帝說罷,又問起,“這是其一,何為其二?”
“其二,近三年以來,北疆疆土安寧。骠騎大将軍出征多年了,臣以為,借着萬壽節,大可讓程大将軍回朝一聚,也讓北疆将士感召皇恩。”
周玄赫說完,卻聽皇帝片刻不語。頓時心虛了三分。
半晌,方聽得一旁江公公道,“周大人,這兵部的事情,似也輪不到禮部過問吧…”
周玄赫拜了一拜,又道,“将士們背井離鄉,誰不想重踏故土。即便他們自己不能回來,若聽聞得程大将軍被陛下召見,得以歸國與家人團聚少許,也于心中有個慰藉…”
話剛落,卻聽得皇帝手中奏折往桌上一撂,“罷了,兵力布防,牽連甚廣。禮部有此體恤之心,朕知道了。”
“此事,容後再議。”
周玄赫心裏一沉。可皇帝最大,他又擰不過人家。他到底将明都督的話帶到了,可惜皇帝還被蒙在鼓裏。周玄赫只得又在地上叩了一叩首。“陛下英明。”他暗自腹诽,英明個屁…
一旁再聽了幾聲皇帝吩咐與告誡,周玄赫方從養心殿裏出來,正由得小太監領着往宮外去。卻見得一身紫色蟒袍迎面而來。
“周侍郎要出宮?”
“不如讓我送送你…”
見得明遠面上幾分陰冷,周玄赫背上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陛下還正等着都督呢。周某怎敢有勞了都督。”
明遠掃了一眼養心殿的方向,若陛下要傳他,自有內侍來報。眼下,并沒有。很明顯,不過這位周侍郎的推擋之詞罷了。“陛下于養心殿中批閱奏折,暫時還用不上明遠。”
話落,明遠沒打算讓周玄赫再狡辭,攤手指了指通往宮外的官道兒,“請吧,周大人。”
周玄赫如被人壓着上了路。那日從如蜜坊裏,聽得明煜說起除夕影役刺殺之事,明府中兩位話事之人,一同身亡。而如今剩下這獨獨的上位者,可見其手段狠辣…
周玄赫提着三分兒小心肝兒,自也不敢得罪了這位主兒,便就拾掇起賴皮臉相來,有一搭兒沒一搭兒:“都督平日裏都去什麽地兒消遣?”
“喝酒玩樂,可得找我周某人。領得都督去個好地方,保準讓您如夢如醉。”
明遠笑了笑,無意與他瞎扯淡。
“周侍郎,是何時認得我阿姊的?”
“……”倒是很直接嘛。周玄赫倒也不怎麽虛,“阿姊?”
“都督還有位阿姊在家中?我怎麽不知道。”
明遠冷冷,“周侍郎是不知,那林府上過繼去的林慈音,原本是我明府的小姐。只因得兄長亡逝,已然無了依靠。母親憐見,方想來這道兒金蟬脫殼之法兒。”
“慈音不過先過繼過去,數月之後,我們便會将她接回來明家,做明家的大娘子了。”
“……”明家大娘子?
周玄赫一臉驚訝,望着眼前明遠,內心裏搖頭如撥浪鼓…
你也配?
“哦,那林家小姐,那原來是都督的未婚妻?”
“正是。”明遠對人一拜。
“慈音不過府上普通閨秀,周侍郎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明遠不過一提,若有得罪。還請海涵。”
“……都督說的哪裏的話,我不過在陸家春宴上與明姑娘多說了幾句話,随後又在西街巧遇了一回。平日裏憐香惜玉慣了,方順手将小姐送回去了林府上。”
“都督不見怪就好。是周某不慎得罪了…”
明遠勾起嘴角笑了笑。周侍郎一張嘴,油滑如田埂裏的泥鳅。可信不可信,那得看看他如何做。明遠道,“如此便好,周侍郎,請吧…”
**
林閣老的府宅依着城北小丘而建,府邸裏靠着小丘上流下來的一道兒小瀑布,別有一番景致。
春江水暖,鳥語花香。林閣老興致雅然,在府上設了茶會。引得朝中官員前來拜訪,喝一口清茶,呷一誕果子糕點…
山泉在側,叮叮咚咚。士大夫們席着水邊大石而坐,茶水茶點,散落腳邊,便也求一份随性雅然。
府中小姐們則大不可那般暢快潇灑。林夫人早讓人作了三五帷紗的茶寮,置放在溪水下路。方讓府中閨女兒們在帷紗之中飲茶用果。
周玄赫着實看不下去這幫老臣們清湯寡水的茶宴。要他來主持,那定得用雲南最好的檀香木矮臺,擺上十幾圍。茶水換做美酒。吃食嘛,定不必是些什麽鮮花兒果子,蹭什麽春意,分明還能再豐盛些…
最重要的是,還得請來綠柳巷一幹伶人,唱曲兒助興,或再有迷花巷裏的頭牌花魁,在溪邊大石上赤腳起舞。那般香豔情形,可多能下飯。
他昨日在皇帝那裏碰了灰,今日尋來林府上的茶會,實則是來與林小姐通氣兒…可見得林夫人将男女賓客隔開得渭泾分明,只得兀自低聲搗鼓:“頑固腐朽,真不堪教化…”
正是嘆了聲氣兒,卻見得茶寮之中,林小姐一身粉黃襦裙,手起一面山水面兒的團扇,撩紗而出。周玄赫看得幾分癡癡迷迷,卻見得那美人兒正朝着他這處看了一眼,對上眼神,方又見美人兒尋着一旁林中去了…
他暗自心領神會,也與旁側幾名老臣拜了一拜,“叔伯,叔父,我去小解一趟…”
尋來林中,卻見慈音由得巧璧扶着,立于小亭之中,他自屏開帶來的小厮,獨自行了過去。
“林小姐。”周玄赫一拜。
慈音自也還了禮數,便将巧璧也支開去了大道兒上放風。見得四下無人,慈音方問起,“周大人面見聖上,聖意如何?”
周玄赫搖了搖頭,“禮部提及調兵遣将,到底是越俎代庖。聖上自是不滿。可我也不能貿然與聖上明說了,這事情,怕還是得讓明都督親自面聖一趟…”
“可哥哥他眼睛還未康複,他自覺着,這般回去對聖上無用。偏生要等複明了,才肯行那一步…”慈音說罷,自想起來周玄赫的處境。“讓周侍郎如此谏言,怕是拖累了您…”
“拖累?”那不存在的。他本身無一物,拖累能到哪裏去。更何況,他頭頂閣老阿爹的靈位,周閣老為朝廷殚精力竭而死,那可是大大的忠臣!
“林小姐不必擔心。陛下大度得很,從不跟我一般計較。”
慈音聽得安心幾分,卻又嘆了聲氣,“若不能借着萬壽節,讓陛下傳程将軍回朝,誰又膽敢與皇城守衛為敵…”
“诶,別憂心。”周玄赫戳了戳自己腦門兒,“讓我再想想。”
二人正說着話,卻聽得巧璧正大聲,“都督,小姐、小姐還在溪邊吃茶…”
明遠正尋來,見巧璧獨自一人在這兒,便就問起慈音。
“你如此大聲作甚?”
“可是在和什麽別人通信?”
明遠疑心甚重,帶着來的人,也四下裏打探張望起來…
慈音忙與周玄赫福了福,“我、先回去茶寮了,周大人…”說罷,方尋着方來的小徑,匆匆而去…
周玄赫自也察覺出來慈音面上幾分畏懼,看起來,人也不大願意做什麽明府大娘子吧?他素覺世間女子可愛,強人所難之人,實在可恨…
慈音回來茶寮不久,方見得明遠将巧璧帶了回來。見得自家小姐,巧璧忙緊了幾步躲去了小姐身後。
慈音行出來茶寮,與明遠作禮,“女眷茶寮,都督不便久留。”
說罷了,方擡手指了指山澗旁的散座,“都督還是去那邊與林大人們一道兒吧。”
明遠冷冷一笑,“還是慈音你為我考慮得周到,我這便去了…”
見得明遠轉身,慈音只覺背後的冷汗都頓時收了一收。卻聽得林府的小厮匆匆來報,“小姐,外頭來了個女娃兒,道是與您來送食盒子的。您看看,是不是您讓人送來的?”
小厮說着,将手中食盒子遞來慈音眼前,眼見得那食盒子上頭的“蜜”字,慈音自知道是從如蜜坊來。“确是。”說着正要讓巧璧來接過去。卻被明遠搶先了一步。
“好好的茶會,叫食盒子作甚?林府中的點心不夠吃麽?”
明遠接來手中,直揭開了蓋子,卻見得裏頭三樣兒鮮花餅,各自三小碟兒放着。
慈音見得那盒子裏的吃食,方與他解釋:“是我一早讓巧璧去西街上訂來的。這些花餅兒應景,便想着,讓母親和姐妹們也嘗嘗。”
明遠遲疑着,見得并無異樣,方将食盒子遞回來與巧璧。“那,你們好生品茶。”他自說罷,方往山澗那邊去了。
慈音遠遠聽得他笑與林閣老問好,轉背過來,腳步已然有些虛浮,還是巧璧将人一把扶住。
慈音先将那三碟兒點心放落在席間,請着林夫人與衆姐妹品嘗。方又尋着去了那食盒底下的暗閣裏,方見得一張小字條兒…
慈音避開四周耳目,攤開來看了看。上頭字跡幾分歪歪斜斜,寫道:“請周大人來西街接二叔回府養傷。”
明遠與諸位寒暄一番,方獨自就坐,遠遠打量起那邊剛剛行回來的周玄赫來。
小卒平川湊來耳邊,将早幾日周玄赫與慈音在陸家春宴上相遇,後又在西街食坊上偶遇的事兒,與明遠又再交代了一遍。明遠聽得,與周玄赫昨日所說,基本無二,方放得下來幾分心思。
正端起來茶水,小抿了一口。卻聽得平川又道。
“不過都督,早兩日我們在西街上遇着了件奇怪的事兒。”
明遠飲着茶,淡淡問起,“何事?”
“那日下了夜巡,吳堯帶着我們哥幾個去西街上嘗鮮兒。吃的是家酸湯粉兒。”
提起這件事兒,明遠忽的有了幾分印象。慈音也尋着去過,專找的是父親愛吃的那家酸湯小店。他自起來幾分興趣,問起:“而後呢?”
“我等吃着朝食,在那小食坊中好似見着了大都督…”
平川只見得都督眉間肅起,目光裏全是殺氣,朝他看了過來。
話語似是從齒間磨出:“再說一遍。”
平川忙低頭下去不敢再看都督的眼睛,被他一問,方又幾分慌慌張張:“當日,我們見那人身形九尺有餘,一身粗布衣服,卻攔不住身上英氣。面上雖被胡子擋着了,見得不甚清楚,可我等也是跟着大都督多年的。那背影實在相似…”
話音未落,平川只聽得瓷片兒爆碎的聲響。擡眸果見得,都督手中的茶碗竟是被他一掌撚碎了。
他強忍着心中恐懼,慌忙再補上一句:“胡統領那日也在,只是不讓我們多言,似是在擔憂着什麽。都督若不信,可以尋着胡統領來問問。”
明遠自想起,除夕那日影役回報,明煜重傷被追入了小巷,影役首領卻傷重難治…他原本還想再出一筆銀錢,買他明煜首級。
可次日一早,胡順便帶着明煜屍首來與他相報,他原也有所遲疑。那屍首燒焦,面目盡毀,除了身量無二,身上五彩錦衣看得出來些許顏色,再有便是腰間那一對雙刀,作了鐵證…
如今看來,這胡順身上,還大有文章…
“都督…”平川一旁試探着。
明遠方收回來幾分心智,“你做得很好。本都督記下了…”
平川心中揚起幾分得意。他與胡順一同入軍,可胡順先得來明煜賞識,壓着他一頭多年了。可人都說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揚眉吐氣的日子該是不遠了…
“還有件事情,都督可能不知。”
“那日我們一道兒去的那小食坊,便是慈音小姐那日下午,與周侍郎不巧相遇的那間小食坊。都督,若我們那日見的人是真的,慈音小姐怕是早就知道這件事兒了。”
明遠自将目光又投去茶寮之中,帷紗随風飄着,女子身形若隐若現。原在翠玉軒,她還有幾分執擰反抗,不怪乎這幾日,額外地順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