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飛星傳恨(4) 我大華膳食,源遠流長……

昭兒端着湯藥來,勺子在藥碗中微微攪動,吹了吹涼,方向送去明煜嘴邊的。對面那人卻是直擡手将整個藥碗都端了過去,仰頭一飲而下了…

照顧了這人這麽些時日,昭兒自也知道這人的心性了,以往也常常是如此,但凡有些許親密的小動作,他都輕易便躲開了去。只不過,她今日想格外上些心思,不想也是無果。

“多謝了昭兒。”

聽得他這麽冷淡的一聲,昭兒自支開起三分笑容,端起藥碗放回桌上,方忙将許太醫留下的炙敷藥膏,在一旁炭火上加熱幾分。

“大人來了這些時日,昭兒還未知道過大人名字。”

明煜并未多想,只道,“如今情勢不明,多知于你無益。”

“就如以往,叫我一聲大人便可。”

“……”昭兒面色幾分羞紅了,慌忙垂眸下去。

綠柳巷裏見過那些男子,各個問她讨要着名字,她主動問起的,還真沒有不告訴她的。真沒見過如此木石心腸的人…

可即便是他不說,她也能猜到一些。

那許太醫和公子爺都喊他明都督,京都城裏能被人稱呼上這個名號的,也只有統領禁軍的那位了…可那日夜裏,不是還有一位明都督闖了周府的院子。眼下這位的身份,又是見不得光的,不然也不會被公子爺藏着這裏只讓她一人伺候了…

姐姐消息靈通些,改日去綠柳巷裏打聽一番,該就能知道得更多一些。

正如此想着,房門上被人敲了敲,是公子爺的聲音。昭兒起身去開了門,見得那人進來,昭兒沒給他什麽好臉色看。

周玄赫自察覺出來些許異常,倒是不急着顧及昭兒。今兒一早,從朝堂上下來,問着許太醫,便知道明煜眼睛複明了…周玄赫這才特地來看看。

“許副史還未及太醫院高位,便有得這一番好醫術。明都督總算是守得雲開了。”

明煜自答了話道,“也多虧了周侍郎這些時日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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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玄赫湊去觀望了一番,果見得人眼裏恢複幾分清澈。這才算是放了心,“诶,這麽大的事兒,該得讓慈音小姐知道!”

“她該得多開心哦。”

周玄赫說着便要往外頭去,“都督好生歇着,我這就去一趟林府。”正行來門邊,見得昭兒,周玄赫便順手将人拉出來房門,将方才在小堂裏與衆伶人宣布那一席話,也與昭兒說了。

卻聽得昭兒道:“公子爺覺着,我和姐姐差了你那三十兩銀麽?”

周玄赫被問得怔了一怔。倒是,別家伶人或許還缺銀子少金子。可虞兒穩坐綠柳巷的頭牌,莫說三十兩銀,三十兩金對這兩姐妹來說,都不是什麽大事兒…

“是我疏忽了些,不過,昭兒你想要什麽,自也與我說說,好讓我也盡一份心意。”

昭兒見他那油滑模樣,定了定心,只道,“我與姐姐想要什麽,公子爺不知道麽?”

“我們本也不是伶人賤籍,偏生被賣在這風月場子裏。我們所求的也不是別的,就想哪處人家能容得下我們,重新與我們一個家。”

“……”周玄赫幾分語結。

能用銀兩打發的事兒,都不是大事兒。銀錢買不到的東西,向來方是最昂貴的…昭兒想要的東西,他給不了。他接濟這些伶人,與她們暫時的容身之所,可并未曾想過要将誰納入房中…

“這…”周玄赫方猶豫了一會兒,便将這事兒給想明白了,“昭兒,你可是恨嫁?想讓我幫你尋個好人家?”

“……”昭兒頓時面上滾燙,連着耳根子也跟着如着了火似的。

“公子爺,你怎拿這事兒開玩笑。”

“這可不簡單麽?你們想尋個地兒落腳,便待我與你們尋個好人家。不求得多大富大貴,平安福厚,便就行了。”周玄赫說罷笑了笑,“嗐。我還以為什麽事兒。”

“你先好好照顧着都督。等我尋着了,再與你來說。”他說罷,自忙往外頭去。他還得趕着上林府尋慈音去。

昭兒見人行遠了,微微抿着唇角漸漸沉了下來…

**

西街上太陽熱辣,如蜜坊前的生意,比這夏日的太陽還要火熱幾分。分明還只是午市,小長隊已然排到了吳家餅鋪子門前去了…

如蜜坊新上市的辣菜,只賣堂食,食盒子不賣。

店面裏坐得滿了,外頭還添上兩桌。店中三人,各自忙碌。

好在蜜兒早早做了規矩,午市招牌菜限定,主菜只有三樣兒。其餘再配些豆腐青菜,一人在後廚裏也并不會忙不過來。

食客們摸出來了小店的規矩,每每午時,三五結伴兒湊着來,叫菜的時候,便将三樣兒都叫上了,将新鮮好吃的一次性嘗個遍。午市的菜樣兒都是辣的,隔壁牛家鋪頭裏買來冰水兒,就着吃。一個字兒,爽。

吃飽喝足,食客們又各自舔着肚子結了賬。從一旁的小側門裏溜了出去,方能避開排隊的人群…

幾個粗布衣服的食客吃完了,正往東街上走。看了看各自辣紅了的肥嘴,搖頭的搖頭,晃腦的晃腦。行回來豐樂樓上,入了那金葫蘆的廂房,便都朝着書桌後的人一拜,為首的一人姓何,自與書桌後的人道,“陸老板,探過味道了…”

“怎樣?”陸清煦手中捧着的食譜沒停下來,繼續一頁一頁地翻着。卻聽何大廚撺掇起旁邊的一人,“你來說說…”

老蔣也不怯,豐樂樓的廚子們營百家生計,都是伺候過些大人物的:“回陸老板的話,今兒那如蜜坊裏,一共三樣兒主菜。”

“香辣螃蟹,醉香雞,還有一道兒紅燒兔頭兒。”

“味道好,別處沒嘗到過。那香辣螃蟹,由得香蔥、蒜頭、紫蔥、花椒、香葉等等十數種香料混在一起,炝炒出來的螃蟹,肉質還能留着十分的鮮甜。吃過了口裏留香。”老蔣邊說着,便暗自裏吞了一口口水。

一旁年輕小廚黃十二沒忍住,噗嗤的一笑:“可饞得你了…”

“你好到哪兒去了?”

“方出來一路,不也叨叨個沒停,你來與陸老板說說。”

黃十二這才忙是拜了一拜,“那醉香雞看似平平無奇,不過是平日裏白酒炒雞罷了。只是那味辣子一加,便就讓人放不下筷子…”

“再有那紅燒兔頭兒…”

“過了陳釀鹵水,煮得軟爛入味兒,手指一掰就開。吃兔臉肉、吸兔腦花兒…滋溜一口,香嫩得很。最絕味兒的是那配着的紅油辣子,不知是都是放了什麽香料,吃得出來的,花生碎末,芝麻,蒜子,被那紅油一澆,嘶…”

“陸老板您不知道,店裏都沒人叫米飯。一桌一大碗過了冷水的涼面,淘一勺那兔頭兒裏的辣子油,就着蒜頭,一個人就能幹完一大碗面。這紅油涼面,若我們豐樂樓裏也做,定能大賣。”

陸清煦這才放下手中的書本子,“說了這麽多,可有誰吃得出來那辣子是哪一味香料,又從哪兒能采得到?”

方還生龍活虎着的三人,頓時一陣沉默。

廂房裏頓時沒了聲響,一旁立着鳥籠裏的白鹦鹉都好似都尴尬了起來,“陸老板吉祥,陸老板吉祥”地連連喊了三聲。

還是周啓匆匆地從門外進來,方将這陣子尴尬打破了去。

“陸老板,那味香料,有些眉目了。”

陸清煦坐直了些身子,“尋得了?是什麽?”

周啓忙回道,“我讓他們跟着給那如蜜坊裏送貨的菜農,方在城外尋得了專供如蜜坊的菜地。原那小老板娘,在城外叫人種了大片的番茄。我親自去看了看,方見那番茄地旁邊,還有一小片的菜地。種的就是這個。”

周啓說着,直從身上掏出來一個布包兒,遞上去桌面上。

陸清煦接來,将布包揭開,方見得幾顆紅火的長條兒果子…他自覺着這東西眼熟,似在哪裏見過。卻聽得一旁老蔣喊道。

“诶,沒錯了。我們今兒吃的那螃蟹和雞裏,都有這個。”

陸清煦仔細打量着手裏的東西,好半會兒的功夫方才緩緩勾起嘴角來,“是宮裏種來觀賞的紅風鈴…”

國公府裏又何嘗沒有,只不過國公夫人嫌這小東西不夠富貴大氣,便将它種在邊邊角角的地方罷了…

何大廚上前來,取了一個果子,咬着口裏,“沒錯了,陸老板,就是這股子剌口和嗆香味兒!”

陸清煦對幾人道,“如今知道是什麽味道了,便去采買來。”

老板一句話,說得輕巧,何大廚不敢接話。兩個小廚更是不敢出聲。還得周啓親自來應付,“陸老板,這也不是我們不想采買。而是,這東西如今市面上尋不着。只城外那一小片的菜地,還只供如蜜坊用。雖說陸老板有了指示,可這宮裏養來觀賞的東西,我們總不能和宮裏的花農去要吧。”

陸清煦起了身,自顧自地往外頭去,“你們采買不來,自然有人辦得到。周掌櫃,與我備馬車吧!”

周啓忙應了聲是,方匆匆下樓去了。

從東街行來西街,不用得多久。馬車停在老吳餅鋪前頭的時候,如蜜坊門前的長隊還沒排完。隔着一條街,馬車中的陸清煦也能聞見那股子紅油辣子的香味兒,咕咚一聲咽下了口水。

周啓一旁陪着,聽得主子喉嚨裏那一聲響,險些沒忍住笑。卻被陸清煦狠狠盯了一眼,方才忙正了正神色,“這味道粗鄙,不過一時讓人上頭。我們豐樂樓裏,方是美食根基深厚之本…”

這馬屁,陸清煦吃下了,可望着對面那忙裏忙外的小姑娘,也在心中暗自感嘆了聲:後生可畏。

**

阿彩送走了中午最後一位客人,回來擦着桌子:“眼看着太陽都快上斜角兒了,還沒午睡呢。”

蕭哥兒正忙着收起小店的門板子,倒是無話。動作麻利着,正要合上最後一塊兒門板,卻是被人一把攔住了…

見得來人,蕭哥兒口齒還不大利索,“打、打烊了。”

“不是來吃飯的,是來尋你們老板娘說說話。”周啓說着,側身讓了讓,方給陸清煦露出半面的身位來。

阿彩認得來人,“哦,你不是上回那位大官爺?”

陸清煦拱了拱手,“小娘子若認得我,且幫我傳個話給老板娘,說是豐樂樓大掌櫃想與她談一談。”

“什麽?”阿彩方才的好臉色瞬間收了起來。

“呸,談什麽談。蕭哥兒,這兩個不是好東西,趕人走!”

蕭哥兒身板子壯,往二人面前一站,周啓便只好往後退了退。

“怎麽這麽久還沒收好,等着你們收拾了,方好午睡呢!”蜜兒從後堂裏出來,卻正見得蕭哥兒那趕客的架勢,方湊近來看了看。見得是周啓和陸清煦在門外,卻是幾分好笑了,“陸老板,周大掌櫃的,怎麽又上我這小店兒來了?”

陸清煦心中更确定了幾分:上回這丫頭用個番椒的名兒,誤導着周掌櫃的白費了大半個月的功夫,去大船上尋食材。果是已經早早識得他們的身份了。

陸清煦擡手作了禮,“老板娘,我們說過的,後會有期。”

“陸老板今兒是想試哪道兒菜?不巧,午市都賣完了。”蜜兒自也沒個好口氣,蕭哥兒要趕人,她得給蕭哥兒撐腰。

陸清煦只道:“陸某今日不是來試菜的。只有門大生意,想與老板娘談一談。”

“豐樂樓店大欺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哪裏敢跟陸老板談生意,那可是要被啃幹淨骨頭的。”

陸清煦一笑,自退後兩步,擡頭看了看這如蜜坊的牌坊。“這小門小店,怕是拘住了老板娘的手藝。若我在東街上起一家新店,請老板娘來做大掌櫃的。老板娘可還願意?”

“不願意。”

“小門小店挺好的。”

蜜兒自擰着他的話來,“養活家中三人,餘下些許銀錢過年。已經心滿意足了!”

“……”陸清煦一時無話。只聽得她該是還在記恨着之前的過節,方只好再退了幾步,“到是陸某唐突了。”

陸清煦說罷與人拜了一拜,“不過,若老板娘哪日改了主意,只管上豐樂樓來尋我,我随時都有興趣。”

“不改主意,您慢走。”蜜兒沒多與他客氣。

陸清煦哼笑了聲,正轉身回馬車上了,方再回頭過來。

“這小店面劍走偏鋒,到很是博人喜歡。”

“可我大華膳食,源遠流長。老板娘就不想來豐樂樓的後廚裏瞧瞧?美酒佳釀,蜜餞果子,宮廷菜樣兒,百味吃法兒。若老板娘肯來,陸某定讓他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話聽起來實在誘人,蜜兒都快幾分禁不住了。

她與阿娘學來的手藝,甜水巷子鄰裏之間吸取的美食營養,誤打誤撞得來紅果兒、紅風鈴。比起那源遠流長四個字,便就真的有些淺薄了…

左右,她還得再想想…

那陸世子便與周老板上了馬車,臨等着馬車掉了頭,從她面前駛開,裏頭那位卻又撩開來車窗小簾來,“老板娘要記得,随時。”

待連車帶人的都走遠了,阿彩方來拉了拉蜜兒的衣袖,“姐姐,你該不會真的動心了吧?那如蜜坊怎麽辦?”

“我怎麽動心了?我沒有。”蜜兒轉背往店裏去,“快收拾收拾,午休了!”

阿彩和蕭哥兒忙活起來。蜜兒自先尋進了後堂裏去。

直到太陽快落山了,如意坊方重新張開門板來。三人正預備着迎接晚市,客人還沒到,卻又是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店面門前。

蜜兒正清理着午市留下的賬本子,見得馬車上下來的慈音,高興起來幾分,自出去店外将人迎了進來。“慈音小姐,怎的想着來這兒了?”

蜜兒心中自覺有些不妥,自打上回禁衛軍來鬧過一回,她便也不敢再與周侍郎和慈音有什麽來往。二叔的些許消息,都是然哥來店裏取食盒子的時候,方與她帶來的。

蜜兒又讓蕭哥兒将門板子合上來半邊。方拉着慈音去了暗處坐下。

“可是二叔有什麽消息了?”

慈音抿了一口淡茶,方捉起蜜兒的手,悄聲道來,“今兒周玄赫來府上尋我,說起哥哥的雙目能看得見東西了。”

蜜兒聽得幾分啞口。小小的欣慰從心底裏升起,到了口邊,又不知要說什麽了。好一會兒,方發覺呆呆望着慈音的自己有幾分好笑。

慈音見她模樣,“我今日聽得這消息的時候,與你這反應一模一樣。只是這麽大好的消息,林府上我卻無人能說,實在是憋得難受,方想來與你說說。你該也想着他好的,也讓你放心了。”

“嗯…”她放心了,也高興了,卻不知怎的,眼睛裏濕濕滑滑的…

蜜兒自又問,“好,是怎樣的好?能看得清楚了,讀書寫字,識人辨路,都沒問題了麽?”

“該是,只好似還需得養着小半月的功夫方能痊愈。”慈音答了話,又喊了安慧嬷嬷進來。安徽嬷嬷手中提着個籃子,放落來蜜兒面前的桌面上。

“今日林府上得了皇帝的封賞,送了好些果子來。我那兒留了一半兒,剩下一半兒便與你送來嘗嘗。”慈音笑道,“本想着該要送些銀兩謝你,可總覺着金銀薄情。你那般地幫着他,定也不是為了銀錢的…”

蜜兒噗嗤笑了,翻開那籃子,卻見得是滿滿一籃子的櫻桃。“這可好,正愁着客人們怕辣。與他們做來一道兒櫻桃飲來,解辣。”擡手捏來一顆嘗了嘗,果真的清甜可口。

慈音再坐了小會兒,與蜜兒說了些體己的話。見得如蜜坊中來了客人,方起了身,要走了。“我不宜出來得太久了,這便先回了。”

“再有好消息,我再來尋你。”

“慈音姐姐慢走。”一會兒的功夫,蜜兒已經改了個稱呼,自覺着十分順口親切。可想來好似有些不對,二叔的妹妹,怎的就成姐姐了呢?可慈音姐姐生得好看,叫姑姑豈不是将人叫老了…

慈音由得安慧嬷嬷扶着上了馬車,再與蜜兒揮手道別,方吩咐着車夫往林府上去。西街往林府上不過小半炷香的功夫。

慈音想着她的芳馨閣靠着府上的東邊兒,便沒讓車夫從正門過,倒是将馬車停在了東側門門前。

安慧嬷嬷将慈音扶下來馬車,卻見得東側門邊上忽的閃過一個人影來。

來人一身青白色蟒袍,面色憔悴,一雙目光如炬,似是很久都沒休息好過了似的。安慧嬷嬷自起了幾分戒備,将慈音擋着身後,“明都督,今兒又是想做什麽?”

自打安慧跟着慈音起,已經不是第一回 遇着明遠來尋慈音小姐了。上兩回,都是在芳馨閣。那人想擅闖,安慧嬷嬷自也擺着幾分皇命的架勢,将人攔着。

明遠沒安慧的答話,只一雙眼睛定定落在安慧身後的慈音身上。

慈音不想見這人,拉着安慧嬷嬷要繞道入府。明遠卻是将二人去路攔住了去。口氣裏幾分虛弱和央求,小聲與慈音道,“你不能嫁給周玄赫。”

慈音淡淡一笑:“都督忘了,我與周侍郎是皇上欽指的婚。都督若真這麽覺着,該去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怎麽沒求?每日在養心殿外從入夜跪到朝早,可陛下待他只有一副鐵石心腸…

“我們遠走高飛,離開京城,我也不要這大都督位置了可好?”

“……”慈音擡眸将眼前的人仔細打量了一通。

“都督不要這位置了,明夫人肯麽?都督還是回去,與明夫人好生商量吧。”

她心裏在冷笑。就算覆水能收,他敢與方氏說遠走高飛這幾個字眼兒麽?

明遠還想求她,求她看他一眼。如同以往在簫音閣那般,從暖閣帳後淺淺張望也好,二人并肩而行之時,偶爾擡眸也罷。他能在那雙眼裏見得她與他的情分,如今卻是再也沒有了。

明遠擡手去拉人,卻被安慧嬷嬷一把攔住。他自氣急,與安慧嬷嬷過了幾手,卻發覺安慧嬷嬷身手并不簡單。

數招下來,安慧并不吃虧。只在林府門前,并不想與他多做糾葛。方收了手上的招數,與人福了一福,“都督,小姐累了。該回了。”

明遠自有所察覺:安慧招式與明遠如出一轍。不想陛下竟是動用了十三司的人來保護慈音…到底是看重周玄赫,還是看重他明煜?

未等明遠反應回來,安慧已扶着慈音入了府。

“小姐不必憂心,有嬷嬷在,大婚之前定會護着小姐的周全…”

“多謝安慧嬷嬷了。”

**

夜色如水。

養心殿內,燈火灼灼。皇帝正端坐桌前,持筆在奏折上寫下最後一句批語。卻聽得江弘從外頭進來。

“陛下,明都督又在外頭跪着了…”

皇帝嘆氣一聲,不想理會,“由得他去。”說罷了,撂下手中奏折,方又起了身。“擺架鳳儀雅軒。”

“是。”江弘作了禮,方去了外頭張羅皇帝儀仗。

這鳳儀雅軒不是別處,正是十三司的秘所。有個如此動聽的名字,不過為了掩人耳目。裏頭還特封了一位嫔妃,不過也是十三司的人。陛下卻不常過去,除非是真收得重要的訊息,需要他親自審問處理。

皇帝的儀仗從養心殿內出來的時候,正也路過一旁跪着的明遠。

小太監吉祥跟着江弘身後,暗自與旁邊的同僚鼓搗起來。

“不想明都督到是個情種。”

“可不是,跪了好些天時了,卻也不見陛下松口。又何必呢…”

江弘聽得身後聲響,微微側眸回來。吉祥一眼掃見得義父的臉色,忙拉了拉同僚的袖口子,“噓,別說啦…”

從養心殿行來鳳儀雅軒不過小半會兒的功夫,皇帝直入了那三進的院子。

小堂裏,只點着兩盞微弱的燭火。

從二進院落開始,皇帝便屏退了其他人,就連江弘也被留在了二進院落的偏堂裏等候。

纖纖女子,端着茶盞上前來伺候,“陛下來了。”

“明安呢?”整日辦公,已讓皇帝沒了些許精神。從女子手中接過茶盞,小飲一口,方被那裏頭的紅參苦意,重新調起來幾分精神。

“正在外頭候着呢。我去請大人進來…”女子說着,退了下去。

再入來的時候,女子身邊便帶着一高一矮兩人。

十三司的人自幼習武,各個身量比尋常人都要高些。明安身形已八尺有餘,身邊的人,卻比他還高出一頭來。來人披一身長鬥笠,面目被軟帽遮蓋,看不清楚…

明安行來皇帝面前拜了一拜,“陛下,大都督遇刺一事已經有了眉目…”

皇帝目光落在明安身邊那人身上,幾分遲疑起來。方這人一進來,他便覺着很是熟悉。

來不及理會明安的話,皇帝直開口問道,“這是什麽人?”

“你竟敢直接帶來見朕?”

明安再與皇帝一拜,方看了看身邊的人。

昏黃的燈火下,皇帝只見那陰影中的人,擡手卸下了軟帽,一雙清冷的眉目緩緩擡起,只望向他一眼,方又繼續垂了下去。

“明煜拜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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