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玉環與玉玦 我的同窗,我的知交,我的……
約是塵埃落定的滿足,李軻感到自己幾年來流淌在血液裏的奔波流離都化為烏有,前所未有的安穩從心底升起,甚至希望時間能永遠停留在這裏。
不用擔心再次落入孤寂的深淵,也不用獨自面對空無一人的前路。
他無法判斷自己對梁樂究竟是什麽感情,是眷戀那一份騎竹馬來的幼時陪伴,還是在這無牽無挂的世間最後那一點牽連。
他想,這是我的同窗,是我的知交,是我的親人。
梁樂正坐在他的桌前翻看着他這幾日作的文章。許久未見,他的字變得更具風骨,雖然是工整的館閣體,但卻能看出斂在方正字體下的鋒芒。
她雖然這幾年并未進學,但偶爾還是練字的。李軻五年前的字就已被徐夫子贊不絕口,是以梁樂閑時仍會臨摹。
可畢竟随心所欲了五年,兩個人曾經相似的字跡已然有了大不同。
梁樂的字更顯圓潤、清秀,仿佛挂在樹幹上的枝葉一般,如弱柳扶風,無甚力道。
李軻的字則是那樹幹,鐵骨铮铮立在紙上,堅實有力,形神兼具。
梁樂擔心這人會讓她寫幾個字出來看看,那怕是又要惹得他不高興了。她趕緊放下手中那張寫滿字跡的紙張,眼角餘光掃到了挂在床前的那塊玉珏。
幾日前在那天子樓裏遇到李軻之時,她便注意到了這塊玉。如今仔細一打量,倒是有幾分像她當日離開那會送到李軻家門前的那塊玉環。
這樣直勾勾盯着床前的眼神實在太過直白,李軻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注意到了這物件。
他眼睑微垂,遮住眸中一絲陰郁。
“玦”同“絕”,所謂“絕人以玦”。
被贈了玉玦,一般都是表達訣別、斷絕往來之意。
他當日心如死灰,在門口撿到了這塊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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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梁樂,沒有人會把一塊珍貴的玉飾随地亂扔,便是他那時辨認不出這玉的品質優劣,亦是知曉這玉的主人——再差的玉也不會被人扔在他家階前,也并未有人來尋過。
他只能想到,是梁樂因為自己未能送行,便留下了這塊玉玦,想要與自己一刀兩斷。
也正是因此,他對梁樂才會有萬分怨恨,不懂她為何能如此狠心。
他未能送別,确是他不該,但怎麽連個解釋的機會都并未給他,就要與自己訣別了呢?
梁樂不知道這人腦補了這麽多,問道:“你是因為怪我失約,才将我留給你的玉環摔成這樣?”
她沒注意到李軻聽見這句話是眼中綻出的光彩。
“玉環?”李軻來不及思索,重複了一遍。
“對啊,這不是我當日離開時放你家門口的那塊嗎?”這樣的形狀、色澤,若是把那一塊缺口補齊,便與她留下的玉環別無二致,應當不是自己認錯了。何況梁家富裕,家中物件大多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大抵也沒有第二塊一模一樣的玉環。
李軻感到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他留給自己的是玉環,不是玉玦!
是落在門前,不慎摔成這般模樣的。
無數的情緒沖進他的腦海,他的動作帶上幾分焦急,伸手将那玉玦握着手中。
原本鋒利的缺口在經過這幾年時光的洗禮之下變得圓潤起來,觸之亦不割人。
但最開始,他記得,這道缺口并不像如今這般規整,反倒是有些不平。
梁樂那時留下玉環,是想暗示她的女子之身。但如今發生這許多意外……
她只好含糊說道:“我當時是想跟你說,我還會回來的,“環”同“還”嘛。但後面的事你也知道了。”她擔心會被李軻責怪,但後者已被滿腔的欣喜沖暈了頭腦。
在這件事上,二人都有不想明說的秘密。
梁樂不準備說出真正的原因,李軻亦不願将自己記挂了幾年的誤會撥開于人前。
·
回了梁府,梁樂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梁桓,答應了代替他去書院的要求。
雖然是為了李軻,但她仍舊裝作不情願的樣子,讓梁桓急得打轉。
“姐,你說吧,怎樣才願意去白陽書院?”梁桓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仿佛只要不用讓他去念書,就是割肉飼鷹都能幹得出來。
梁樂笑得一臉慈祥,拍了拍他的腦袋:“好弟弟,姐姐怎麽會有什麽要求呢?聽說你平日裏在這吳郡興風作浪,到處是熟人?”
梁桓被這笑容弄得一個激靈,這是來勸誡自己往後不要縱情聲色?
他端正神色,就差對天起誓:“姐,我保證,只要不讓我去書院,我以後一定改邪歸正,再也不瞎鬧騰。”
“好啦,不是不讓你玩。姐姐有點事交代給你去做……”梁樂朝他勾勾手指,附在耳邊将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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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府試。
梁樂這幾日日日去客棧給李軻送飯。
這事兒當然也能派丫鬟小厮來做,但假手他人,始終讓她放不下心。為了不引起馮遠的警惕,她并未讓客棧停止送飯菜,只是每日都不會食用,反倒将那些客棧的食物放進食盒,再帶出來。
何況府試在即,她不敢打擾李軻學習。每日也只是匆匆将飯菜送去,或陪着李軻看看書,或一起練練字。
這會兒天色不早,她手上提着的正是晚膳。
這兩日,她讓梁桓派人将馮遠盯住,看他何時要做那些小動作。臨出門前,她得了消息,馮遠那邊的人已經有了動作,收買了這客棧的夥計,準備将藥下在今晚的飯菜中。
終于等到了。
梁樂有些迫不及待。
到了李軻房中,她将食盒中的飯菜擺出來,噴香撲鼻,令人食欲大開。
不過今日她并未打算與李軻一同用飯,她将那幾盤下了藥的菜收起來:“李軻哥哥,我先走了。你明日一定順順利利,如有神助。帶好我為你求的平安符,明早我會來送你的!”
“你要去找馮遠?”李軻拿起一雙筷子,眸光落在筷尖,對着轉身出門的她淡淡問道。
梁樂本不想将這事告訴李軻,她打算把馮遠今晚的飯菜換了,讓他自己将這下了藥的東西吃了,看他明日還能如何考試。但這話說出來,多少顯得她有些惡毒,便準備瞞過去。
李軻一眼便看出她的想法:“若是要教訓他,我自有其他打算。”
他的話順着風吹向了梁樂的耳邊,語氣平靜,梁樂卻感到一陣寒意。這幾日相處太過和諧,她甚至忘了眼前這人在原著後期生殺予奪,毫不留情。
原著當時有人想在考試前害他,後來不知怎的,在進考場前的搜身環節被侍衛發現夾帶小抄,剝奪了考試資格,甚至還要因此下獄。
李軻坐在小桌前,逆着光,低着頭,梁樂看不清他的模樣與神色。但她不希望眼前的人變成原著中那樣感情淡漠,不為任何事情所動的人。
如果說以前她是擔心自己将來的命運,現在的她确實是真心為這個朋友考慮。
為了不引起太多人注意,她身上穿着的是件素色衣衫,看起來與其他學子們沒有兩樣。這幾日進進出出,即便是有人認出他來,也只覺得是學子間相互探讨,應該沒有多想。
灰白色的衣袍被風吹的揚起,她轉身又走進了房間。
她笑起來,有些安撫又有些勸解:“李軻哥哥,馮遠想用藥害你,我便讓他自食惡果。你只管專心溫書便是,我還等着在發榜日的榜單頂上看見你的名字。”
每一場考試後,都會用一張榜單公布結果。凡是榜上有名的學子,便是通過這場考試之人。排名越靠前,自然成績越好。
梁樂說這話便是認定了李軻将會在這場府試中拿到案首之位。
輕緩的笑聲在房中響起,李軻那張常年冰寒的臉上亦是有了一絲笑意。
他的回答仿佛承諾一般,如同在平靜的水面中扔下的那枚石子,激起了周圍空氣裏的層層漣漪。
“放心。”
梁樂走出去時帶上了房門,她沒有注意到,木桌前的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反而扭頭看向了窗邊那支迎風綻開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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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好手上的飯盒,梁樂走出客棧,轉身進了一個拐角。裏面有個灰衣女子正在等待。二人打了個照面,互相點頭示意,梁樂便将食盒交給對方。
馮遠作為一個纨绔公子哥,即便是考試前日,也依舊在外頭浪蕩。
不知道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不把這府試當成一回事。
那女子便是馮遠今夜所待的秦樓之中的女侍。
馮遠想将瀉藥下在李軻的飯菜裏,讓他狀态不佳,無法參考。那她便以眼還眼,把這精心加工過的飯菜送到馮遠嘴裏,讓他親自感受一下帶着腹痛去考試的痛苦與難堪。
弄完這一切,梁樂便回府歇息了。
畢竟她還準備明日在貢院前李軻送考。
府試的考場貢院是卯時一刻開門。
而卯時就是淩晨三點,對于梁樂這種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人來說,着實是有些難度。
但這事畢竟十分重要,她連晚飯都不願吃了,沐浴完便回了房中,開始醞釀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