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文學城首發 世上有吃不上糧食的百……
碗裏的粥雖然灑了點,但一開始就盛得極滿,并未灑多少。
梁樂将碗遞給男孩,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上沾到的粥。
粥棚附近人來人往,一時不慎撞到了她也很正常。何況并沒受到傷害,她只當是那人一時不小心,并未準備計較。可她不計較,對方卻硬要撞上來。
那男人人高馬大,不像是難民,雖然是看着有些瘦,但與旁人的那種瘦骨嶙峋還是有些不同。他正瞪着梁樂:“你憑什麽領粥?”
聽了聲音,梁樂還有些困惑,擡起頭來才知道确實在問她。
“我為什麽不能領?”
這粥棚設在城外,任何人都可以每日領兩次,只是吳郡城中百姓富庶,外頭時不時鬧水災。一到夏日,他們便有屯糧的習慣,外頭的洪澇水災還不至于影響了百姓的生活。
他們家中有糧,何況城裏百姓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也沒有人好意思特意往城外跑就為了領碗稀粥。
是以這人才對梁樂敵意如此大,他将這粥視為災民的食物,不許梁樂這種衣着華貴的公子哥領去——即使是給別人。
梁樂立刻便懂了這人是怎麽想的,她有些生氣:“這粥棚都是我家設的,領碗粥還不行了?”
他們這鬧得動靜不小,周圍圍了不少人過來。
“又是焦力……”
“他昨天還搶了我的粥去,唉!”
“我也是,他打起人來多吓人啊!”
“他天天吃飽,力氣不知道有多大呢!”
……
梁樂聽了,眼神冷了下來,沒想到這難民之中還有蛀蟲:“從今天起,你別想在我這領一碗粥了!你看着人模人樣,竟然如此泯滅人性!”
焦力聽了,揮起拳頭就要打過來。
但他拳頭剛揮出去,便被一只手緊緊禁锢在空中,力氣大的似乎要将他的手腕捏斷。
他露出吃痛的神情,咬牙道:“你……”
李軻再用了些力,見他痛得幾乎要站不住了,才開口道:“連幼童都知謙讓,你不配為人。”
梁樂被面前的變故驚住,她的第一想法是——
李軻竟然力氣這麽大!
接着聽他說的話,她才注意到,那小男孩竟然坐在了角落裏那女孩的身邊去了,正将手裏的粥往對方碗裏倒。
難道那小男孩說自己領過的粥,也是給了那女孩嗎?
“少爺,可是出什麽事了?”粥棚的夥計終于注意到了這裏的混亂,發現自家少爺竟在混亂中心,趕緊派了兩個人跑來問問。
梁樂正準備說以後再也不要讓這個人領粥的事,就聽李軻說道:“這人恃強淩弱,欺壓難民,奪人救命之糧,可謂謀財害命。押去見官吧。”
說着他便将不知什麽時候束縛住了雙手的焦力推給這兩個夥計。
後者二臉茫然,看着梁樂,不知道該如何做。
梁樂自然不會駁了李軻的面子:“就按李公子吩咐的做。”
粥棚一霸除去,卻并未有多少流民向梁樂表示感激,只有最開始那個小男孩來道了謝。梁樂交代了幾句,讓粥棚的夥計以後照顧一下這裏的孩子,若是每日施粥還有剩下的,就多給他們打兩碗。
焦力雖已被帶走,但暴露出來的問題确實不少。
她走進粥棚,神色嚴肅,對裏面幾個夥計說道:“你們來這雖然是為了施粥,但不是把粥交到流民手上就算完事了,若是再有這種搶奪他人食物的事,你們也不該縱容。”
方才聽那些流民所說,這種事不算少見,興許也不止是焦力一個人如此做。流民們在這裏居無定所,全靠着救濟,自然想着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可這些施粥的夥計卻當成了甩手掌櫃,她不信這些人在這兒這麽多天,從未撞見過這強盜行徑。
只可能是他們懶得作為罷了。
一番敲打,這幾個負責粥棚的夥計都面上有些挂不住。但梁樂是主子,他們亦知曉自己是渾水摸魚了,連連應下,說以後定然不會讓這事再次發生。
“我會将這事和管家交代,若是再被發現……”梁樂并未說完,她自己也沒想好要如何懲戒他們,只好拖長了尾音,讓這些人自己腦補可能受到的懲罰。
這未盡之言确實震懾住了幾人,梁樂不算太過放心,但粥棚還排着長隊,她不想再耽誤時間,讓夥計們趕緊去施粥了。
回去路上,梁樂始終在思考這流民之事,李軻見她這副模樣,問道:“在想什麽?”
“李軻哥哥,我覺得方才那個惡霸不該押去官府。”她停下腳步,看向李軻說道,“他本來就是流民,這麽一關進牢裏,每日還有牢飯吃,豈不是便宜他了。”
這話說出來,李軻有些哭笑不得。他沒想到梁樂皺眉苦思一路就是為了這件事:“不會的,牢飯大多是由家屬自備。這人大約沒有家屬,牢中雖然提供飯食,但他奪了別人的救命糧,進去後頂多每日能喝上點米粥罷了。”
梁樂想想,好像有種并未懲罰到位的感覺,但總之杜絕了這人再作惡的可能,無論如何也算一件好事。她點點頭,表示知曉了。
她看向面前的少年,方才那一趟給她的觸動極大。
一排排的長隊,席地而坐的流民。
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每日不知道明天的自己會在哪裏,是否還能活着。
更不用提,還有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
她眼中盛着幾分同情,又有着些許“世事無常”的感嘆:“李軻哥哥,洪澇真是無情,這麽多人,這麽多的家,一夜之間就全沒了。”
李軻雖然知曉她自幼就愛助人,不然也不會幫自己那麽許多。但沒料到這事也讓她如此在意,他試着寬慰梁樂:“你知道為何江南府會有水患?”
梁樂不知道怎麽自己的一句感慨就又變成了一堂課,她眨眨眼睛:“因為天一湖啊。”
“正是,可水患并非自古便有。天一湖水患源于洪澇,洪澇又因排水不暢。天一湖周邊都是良田沃土,不少百姓在附近圍田耕種、洩水為田,天一湖下游處所連接着的河道逐漸萎縮,每逢汛期,便導致排水不暢,難以洩洪,以至于‘處處湧溢,浸潰成災’。你今日看到的這些流民,他們祖祖輩輩以天一湖為生,在此處耕種,《尚書》曰‘降水儆予’,今日種種,未免不是他們自食惡果。”
這番言論梁樂并未預想過,按他所言,這些流民是因為在湖邊種地,才造成了河道堵塞,不值得同情嗎?
她眼中的困惑已然溢出:“可是……”
可是什麽呢?他這番話雖然失了些憐憫之情,但似乎并無錯處。
她滿臉怔然,心不在焉地被李軻送到了家門口。
想了一路,她眼中恢複一絲清明:“不是的。李軻哥哥,不應該是這樣的。即便是他們的祖輩耕種,将天一湖弄成這副模樣,鬧得如今有洪澇、旱災,可他們的祖輩并不知情。那些祖輩選擇在這裏耕種,是因為這兒的土壤肥沃,他們或許還以為是上天的恩賜。
“如今的流民們就更加無辜,他們繼承了祖輩的田地,勤勤懇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種出的田,種出的糧食,最後亦是養育了一方百姓。若是如此說,我們這些每日吃着他們種出來的糧食的人,豈非也是罪人?
“李軻哥哥,這世上有吃不上糧食的百姓,才會有被耕出來的田。他們如今的苦難,不是他們理應承受的,不應該是會被一句‘自食其果’所帶過的。反而是你我,我們這些享用着他們辛苦勞作的糧食的人,才應該為他們着想,為他們解決這洶湧無情的洪災。
“李軻哥哥,你将來是要考上進士,入朝為官的。身為官員,不是正應該為百姓考慮,先天下之憂而憂嗎?若是這些耕地需要被變回河道才能将水患解決,那便應該由你我這些學子、朝廷那些官員想出不讓這些祖祖輩輩耕種的農戶挨餓受凍的法子。若非如此,即便将水患解決了,可他們也失了基業祖田,那這樣的‘天災’沒了,‘人禍’又該怎麽辦呢?”
她說得認真,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她在讀原書時,就知道男主是個狠厲寡情之人,對待每一個人都是只有利益,毫無情誼。
可也許是她與李軻接觸太久,如今已無法将他與原書男主畫上等號了。在她眼中,李軻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她希望李軻能擁有更多的感情,能在将來,即便如原書一般當上首輔,也能心中有情,對天下有大愛,而不要變成那個利己偏私之人。
他太聰明了,看透的事情太多,卻難免失了慈悲。
李軻亦是被這樣一段話說得心潮起伏。
他從未想過梁樂心中的憧憬竟然是如此。她這一番話,雖然直白,說的都是水患、百姓、糧食,但內裏卻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這是她的願望嗎?
她希望——
希望我将來考上進士,能當一個憂國憂民的好官。
她希望——
世上再無天災,再無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