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文學城首發 一飯之恩
兩日過後,學子們都已到達書院,便要舉行入學禮了。
入學禮不算太過繁瑣,但為免意外,也是清晨便開始了。
裘夫子帶着所有的新生來到一處寬闊的場地,場地中間擺着一尊孔子石像,其手拿一卷書,是正在傳道授業的姿勢。
在裘夫子的指引下,衆人先向孔聖人行九叩首之禮,接着再向先生行三叩首之禮。
他們衣着整齊統一,動作利落,行禮時也不拖沓,不過一柱香的工夫,便将叩首禮行完了。
與旁的私塾不同的是,因為并非私辦,而算官學,白陽書院的拜師禮中并無“六禮束脩”一項。學子們在一旁的池子中淨手,以此取一個“心無旁骛”的好兆頭,便算是入學了。
裘夫子已是知天命之年,卻仍然身形健朗,頂着花白的頭發,面對學子們站着。
他話音威嚴,滿是勸導之心:“諸位,從今日起,你等便是我白陽書院的學子。望諸位謹記聖人之言,從今往後,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登科折桂,勿忘初心。”
衆學子雙手抱拳,拱手道:“學生謹記先生之言。”
二十來人的聲音聚在一起,聲如洪鐘,振聾發聩。
這是這批書院學子們立下的誓言,亦是他們夜以繼日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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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的高樓之上,兩個身着黑色衣衫的男子站在一處。
猛烈的風将他們黑色方巾下的發絲揚起,向着底下廣闊場地上的學子們卷去。
風聲獵獵,二人的聲音幾乎無法被聽見。
柳溫輕輕将空中尋不到根的黑發握在手中,眼神朝着站得整齊的二十幾位學子望去:“那便是你一直記挂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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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臉色冰冷,颔首道:“往事罷了。”
柳溫發出輕緩的笑聲,語氣溫和,說出的話卻帶着刻薄:“也不知是哪裏得了你的青眼,我瞧着不過如此。”
“沒什麽好在意的。”
那人說完似是注意到了什麽,臉上一陣失神。接着他收回目光,離開這臺子:“風大,走吧。”
柳溫見他離開,也沒了留下的興致,匆匆掃了那群學子一眼,便跟了上去。
下方空地上的李軻或有所覺,朝着右前方的高樓看了一眼,惹得梁樂問他怎麽了。
他望着空無一人的高臺,搖搖頭:“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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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師禮過後,正好快到午時,學子們便結伴準備去食肆吃飯。
梁樂與李軻亦是同樣,他們剛走出兩步,便被旁邊一個學子喊住腳步:“梁樂、李軻,你們是不是要去食肆?一起啊!”
叫住他們的學子名為潘仁,長得白白胖胖,憨厚得緊。他雖然模樣普通,但家境不俗,聽說父親是在朝廷當官的,因此也有好幾個學子想要和他弄好關系,将來入仕了也能有個照應。但他對這些學子都不太熱情,似是知曉他們目的不純。
他雖然有個朝廷要員的父親,卻仍是靠自己通過了院試考進書院的,和梁樂這種買進來的學子仍是不同。
說起梁樂為何能與他相識,那還要說起前日的晚膳。
那日李軻不知怎的,突然就站起身來點蠟燭,神色亦是有些奇怪。但她太餓了,顧不了那麽多,感覺這人沒有繼續生氣就好。
她迫不及待打開食盒,開始大快朵頤。飯菜還溫熱着,簡直香飄十裏,惹人垂涎。
于是就把隔壁住着的潘仁吸引過來了。
那時天都黑了,外頭忽然響起輕微的叩門聲,還伴随着有氣無力的呼聲。若非點了蠟燭,梁樂甚至要懷疑這山上鬧鬼。
李軻将門打開後,正是潘仁站在門外。他捂着肚子,慘白着一張臉,活像後頭有鬼要索命。
見到有人開門了,他似乎支撐不住,整個圓滾滾的身子就要往李軻身上撲。後者自然不會站在原地接住他,稍一側身便避開了。潘仁險些摔得趴地上,幸好他身材雖胖,倒還算靈活,及時伸手扶着門邊站穩。
他顧不上向為他開門的李軻道謝,直接看向正夾了塊辣子雞的梁樂,眼眸中迸發出強烈的渴望:“兄臺!我能和你一起吃嗎?!”
梁樂差點被來人突然響亮起來的聲音吓得卡住,咳嗽兩聲,接過李軻遞來的水喝了喝,才咽下口中的食物,擺了擺手道:“不行,李軻……李兄還沒吃呢!”
李軻給她打了飯菜來,剛好是兩人份的,多了一個人怎麽夠吃。她伸手将桌上裝着飯菜的碟子扒拉回來一些,保護好它們,不讓這個小胖子靠近。
潘仁兩眼迅速盛滿淚水,仿佛梁樂再拒絕一下,就要哭出來:“兄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他語調悲慘,梁樂聽得心尖都為之一顫,竟有些不忍起來。但是沒辦法,為了李軻,她也得堅定一點:“這位兄臺,我們碗筷也只有兩副啊……”
她話還沒說完,潘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掏出來了一個小木盒,裏面擺放着一雙銀筷子。
看着這雙锃亮的筷子,梁樂沉默了片刻,想着還能有什麽理由拒絕他,如果實在不行的話,只好說得更直白一點了。她正想着,卻聽到李軻關上門,接着坐在了她的身邊,對潘仁發出邀請:“一起吧。”
讓潘仁留下來吃飯,當然不是李軻突發善心。他最是不喜歡有人橫插進他與梁樂之間,只是方才那錯亂的呼吸仿佛仍在他的心底撩撥,若是再與梁樂獨處下去……
他心不在焉地将梁樂方才攬到自己身邊的菜碟推到木桌正中,拿起自己的那副碗筷便開始吃飯。
這一幕令梁樂有些驚訝,李軻明明不愛與生人接觸才是,怎麽忽然轉了性子。她歪着腦袋,打量着潘仁——圓腦袋,小眼睛,兩頰肉肉的,沒什麽特別的啊!
她想了片刻,總不能是因為這小胖子看着可愛吧?
還能比她可愛?
李軻看她一眼就明白她心裏在想什麽,夾了顆青菜到她碗裏:“瞎想什麽,趕緊吃。”
這話倒是沒錯,潘仁拿着那雙銀筷子,那吃相只能讓梁樂想到四個字——風卷殘雲。照這個架勢,估計不出一炷香就能把這菜吃了。
梁樂畢竟已經吃了一會了,現在也不覺得多餓,她趕緊把菜夾到李軻那兒,讓他快吃。
吃完之後,他們才知曉,潘仁從小未離過家,家中侍女小厮服侍得他舒舒服服,可以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會他“遠赴”白陽書院,為了證明自己進學的決心,他獨自一人,小厮也未帶,結果熬到了晚上,才意識到不會有人來給自己送飯了。
這才蹒跚着、循着飯香來到了梁樂他們屋中。
因着這“一飯之恩”,潘仁這兩日時不時便來找他們二人一同去食肆吃飯,甚至動不動就要請客。李軻常年臉色冰冷,潘仁碰了幾回壁後也就弄明白了,這兩個人瞧着像是聽李軻的,其實瘦瘦小小的梁樂才是那個能做主的人。
只是梁樂雖然能做決定,她還是顧及李軻的想法的。她看看李軻,詢問他是否願意跟潘仁一道。後者不置可否,她便道:“那一起吧。”
畢竟他們初入學,還未開始上課,并沒有與他人認識的機會。這一批二十來個學子,除去李軻,說起來梁樂也就認識兩個人,一個是潘仁,還有一個是——馮遠。
府試之後,馮遠落榜。只是與那些不得不回家去,等來年再考的學子們不同的是,他可以來白陽書院進學,尋這江南府最好的夫子教導自己,以赴來年府試。
他在吳郡之時,因着家中富庶被不少人追捧。可是到了這兒,能進這書院的學子都非普通書生,要麽才學出衆,要麽家境不俗,又或者是二者皆有,自然無人願意捧着馮遠。
面對着如此多的青年才俊,馮遠亦是有些自慚形穢。
旁的人不過二十來歲,便已中了秀才。可他——連這個入學資格都是靠銀錢買來的,便是這機會被不少學子豔羨,他心中仍是十分痛苦的。
他比梁樂他們晚一天到,一切行動都錯開,直到今日這入學禮才算是碰上了面。
望着梁樂與他人開懷大笑的畫面,嫉恨與不滿撕扯着他的胸膛。
——為什麽?
——為什麽她能如此暢快?
——她不也是考不上秀才掏銀子進來的嗎?為什麽她能與這些人打成一團?
梁樂只覺得後背有一道陰狠的目光,她回過頭,看到了不遠處站着的馮遠。後者面容扭曲,往日那張也算得上貌如潘安的俊臉這會卻平白染上了陰霾。
這人莫非還在記恨府試前下藥的事?她皺皺眉頭。
身邊的李軻注意到了,低頭以眼神詢問她怎麽了。
梁樂不願讓李軻平添煩心事,朝他笑笑,拉他往前走,不讓他看到後頭那個壞人心情的人:“沒事,我們快去吃飯吧!昨日那個水三鮮好好吃啊,等會得請那位大娘多給我打一點!”
李軻狀似不覺地走在她身後些許,身軀卻為她擋住那道陰毒的目光,腦海中想着制成水三鮮的食材。
荸荠、菱角、藕尖。
她竟還喜歡這樣口味清淡的菜。
改日去食肆請教一番如何做罷。